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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父亲的阴谋 ...

  •   “虽然已经见过那人了,但我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看到打扮一新的母亲正准备迈出门去赴约时,我放下了手里的十字绣,再一次站起来,鼓起勇气说。

      这一天距离母亲与那男人的相亲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在这期间母亲曾在晚上出去过一次,凌晨回来时她看起来身体极度疲惫,精神上却显得容光焕发。我敏感地觉察到在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制止她。我隐约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母亲停住了脚步,但是却也没有立刻回头。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在敞开着的大门外那个荡漾着琉璃波光的池面上。此时月光皎洁,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不喜欢他,是吗?”母亲开口问我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平静的惆怅。

      “他配不上你。”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那么,你觉得我配得上你爸爸吗?”母亲终于回来头来了,她带着嘲讽般的笑意看着我。

      我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自父亲走后,我一直刻意避免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来,我深怕父亲的形象又会在猝不及防间给母亲带来一阵情绪的风暴。可如今,母亲就像毫不在意般地说了出来,她的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已、或者可有可无的人一样。我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当然配得上了!”片刻的沉默后我立刻大声地说。

      母亲苦笑了一声,她的神情告诉我她其实听到了一个多么可笑多么愚蠢的答案。

      “其实我清楚,我是配不上你爸爸的。”母亲幽幽地开口说。

      “爸爸从未这样想过!”我着急地替父亲辩解起来。

      “你说得或者没有错,你的爸爸,是从未曾这样想过,但是——”母亲在靠近门口的一把凳子上坐了下来,继续用一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但是,我却是一直这样想的。不,也可以说,你的爸爸虽然从未对我说过:我配不上他,但是,他的言行还有举止,却无时无刻不在对我发出这样的暗示——你以为这是我太过脆弱,太过敏感,或者太过自卑,而给自已造成的错觉吗?不,这不是我的错觉,这是我从嫁给你爸爸的那一天开始,当他喝了几杯酒后,在我的耳边,喊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在告诉我了——做他的新娘,我不配!”

      我呆呆地看着母亲,不敢相信母亲所说的话。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不是待母亲极好吗?母亲不也一直在向卫婶炫耀父亲对她的关怀体贴、呵护备至吗?

      “所以,我任由你爸爸外出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两三次。”母亲继续带着伤感的、自怜自艾的语气说,“我任由你爸爸离家在外对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说好的写信,他嘴角上答应着,却从未给我寄来片言只语——他是才子呀,锦心绣口,落笔成章,可他就是懒得动动笔杆子——不,他根本就是不屑于写信给我!”

      “可能是因为,爸爸觉得您不认识字,所以才不敢给您写信的吧……”我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急忙说。

      “是么?”母亲却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再次沉默了。没错,以前母亲没读过书,并不认得几个字,但是现在,尤其是这几年,通过她自己的努力以及在我的指导下,对于一般的报刊书籍,她阅读起来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了。这些父亲也是知道的。我记得父亲还曾当面夸过母亲,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居然还能在一大把年纪的情况下自学成才。当时母亲听完后高兴极了,那神情简直就像一个笨拙的学生意外受到老师的夸奖那般受宠若惊。

      “我开始想的何尝不是这样?我一直在替你爸爸找借口,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直到最后,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母亲的语气渐渐地变得悲凄起来,“所以,我选择了放你爸爸带着那个女人离开——而没有去加以阻拦!”

      “什么!”我震惊极了。我呆呆地看着母亲,她是气糊涂了吧?难道她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开才选择割脉自杀的吗?

      “是真的。”母亲看着我,苦笑着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已经找到了你爸爸。我看着他,带着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孩子——一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那应该是他的儿子吧……”我才看到母亲的眼里骤然闪过一丝极为痛苦的神色,“他们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开开心心地拎着行李箱,有说有笑地前往另一个地方……我站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始终没有勇气跑出去,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坐上汽车离开——”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爸爸要离开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还有,你又怎么能够任由爸爸离开呢?你应该出去阻止他的啊!妈妈你想过我没有?我不想爸爸离开我!我不想他离开我……”我喃喃地说着,眼睛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母亲的话在瞬息间里击垮了我,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母亲冷冷地看着我,她的目光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怜悯。我不知道那是对我的,还是对于她自己的。但是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胸腔燃起了一团怒火:母亲,她怎么可以这样呢?她不仅妄自菲薄糟践着自己的感情,同时还在藐视我作为一个女儿的正当的权利,她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来伤害我呢?

      我摇摇欲坠,手里的十字绣架子掉落到了地面上。我没有力气去俯身捡起它了。我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一股强烈的,被遗弃的孤独与无助。

      “璟儿,我知道要你相信你爸爸已经离开我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明白你对你爸爸的感情,但是,除了相信与接受,我们别无他法。就算我当时跑出去阻拦他们离开,我除了自取其辱外,根本改变不了同样的结局!”母亲看着我,语气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平静。

      我避开了母亲的目光,此刻我已经不再去关心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奔赴的前程了。我只想知道,她是如何找到父亲的。

      “你怎么找到爸爸的?”我冷冷地问。

      可能是因为我的语气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僵硬生冷,也可能是因为我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到了接近木讷的程度。母亲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天早上,我看到了你爸爸留下的一封信。我多年来祈盼不来,当它到来时,却已经意味着终结的,唯一的一封信。它就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也许你爸爸认为我要到晚上睡觉,最早也要到午休的时候才会发现它,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天早上出门前,我就已经到了。”

      “那天早上,出于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突然很想去床上的柜子里拿一双新手套来用,我觉得我原来的手套已经破了一个小洞,虽然不影响使用,但还是有碍美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变得那么在乎自己的形象了。拿了手套后,我很不小心地碰了一下枕头,那封信就从枕头底下钻了出来。但是很遗憾,当时我并没有马上拆开来看。我记得当时你叫了我,说你要穿新衣服去上学,后来,我又急着想要把菜卖出去,我就把信整整齐齐地叠放好,藏在身上——就像藏放一枚珍贵无比的珠宝,等待着过后再去细细品鉴。我急急忙忙地到了镇上了,那天的生意出奇地好,不一会儿,我就把一整担子的菜给卖完了。我这才又想起我身上的那封信来——”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一封信,我会放在身上老半天后才想着要去拆开它呢?那个时候,它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珍贵太珍贵了,珍贵得我有点不忍心去触摸它?而我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它其实并非一枚珍宝,而是一把锋利无比,一把一旦开启就会直刺向我的匕首呢……”

      母亲突然双手掩面,不受控制地大声哭泣起来。

      我继续冷冷地看着母亲,没有说一句话。这种时候我不愿意再去安慰母亲了,我不想再在这样的事情上多浪费时间。我想母亲也一样。

      果然母亲并没有让我等待太久,也许是她考虑到自己还有一个美好的约会——至于过去的,已经完全过去了。她所期待的,应该是将来的生活与依靠。她停止了哭泣,用双手擦掉了脸上模糊的泪水,又干咳了几声,以调整自己说话的语调。

      “我想,也许是命运吧。”母亲突然冷笑了一声,“命运它不肯让我花费时间去多加考虑,更不愿意让我有机会去做出选择——如果,如果它能够再给我多一点点的时间,让我想一想,好好地整理一下我的情绪和感情,也许当时,我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来了。无论结果是否还是一样,但是我想,至少我可以将整个的事情弄得更明白一些;我甚至还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们这一对狗男女狠狠地臭骂一顿——可是,当时我居然是,感到说不出来的害怕,说不出来的,想要逃之夭夭,一走了之……我甚至害怕他们发现我——我,我怎么就选择了成全他们了……”

      母亲喃喃地说着。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掉在地上的十字绣,似乎思绪还停留在最后看到父亲的那一幕里。

      “但是,你是怎么找到爸爸的呢?”我又问。我发现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这句话将母亲遥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不带丝毫感情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 “你爸爸在信里不敢提他真正离开的原因,相反,他编造了一个,相当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他生病了,为了不连累我们,也为了他自己能够更好地、更无牵挂地去治病,或者说,更长久地苟延残喘他的性命,所以他必须离开我们!璟儿,你不会相信我有多傻,看完信后,我居然相信了他病入膏肓的谎话。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把你爸爸给追回来,我想告诉他:无论他的病多么严重,无论要为此花掉多少钱,哪怕倾家荡产,哪怕要我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我都毫无怨言。只要能治好他的病,只要他能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愿意,也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我不顾一切地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汽车。我心急如焚,只想着赶紧找到你爸爸,一路上我一直在计算着,你爸爸给我们留下了十万块钱,我想就算多严重的病吧,十万块,再加上我们这些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应该差不多了吧。就算不够,我还可以去借,去赚——汽车好不容易到了县城的车站,我跟着车上的人下了车,那一刻我才想起,茫茫人海,我应该到哪里去找你爸爸呢?”

      “你爸爸,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在县城的哪一个地方,哪一个公司上班。除了知道他们是建筑公司,除了你爸爸说他是个坐办公室的白领,不必到外面风吹日晒外,我对你爸爸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必须去打电话找你卫伯伯。只有你卫伯伯才能告诉我他们公司的地址。虽然你爸爸已经辞职了,但是,我想他应该能知道你爸爸住在哪里吧?”

      “于是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就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想要去找一个有电话可以拨打的地方。我慌慌张张,越来越害怕,越来越着急——因为我又突然想到:你爸爸既然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们了,那么,他还能拿什么去给自己治病呢?难道说,他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如果我一直在车站里徘徊恍惚的话,可能我也就没有那么痛苦,也不至于在后来做出放弃生命这样的傻事了。可命运就是那么残酷,我居然,我居然在人来人往,那么热闹,又那么匆忙的车站里看到了你爸爸——”

      母亲不得不又停了下来,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放声哭泣。

      “爸爸当时,还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吗?”为了催促母亲继续讲下去,我不得颤抖着声音不问。

      “还有一个孩子。”母亲双手轻轻掩上了她的脸颊。

      “一个男孩子?”我问完后,心里感觉一阵阵的冰冷。父亲,终究还是如愿以偿了吧?

      母亲放下了她的手,再一次毫不费劲地镇静了自己的情绪。

      “你爸爸,他在我面前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一副郁郁寡欢、心不在焉,就好像永远开心不起来的样子。但是那时我看到他,却是完全地另外一副模样。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脸色看起来既精神又红润,完全不像一个患了重病,即将离开人世的生命垂危的病人。他没有看到我——这一辈子我都怀疑他的目光是不是有正视过我的时候。但是他看着另一个女人,那个不算年轻,却依然漂亮的女人。那么专注,那么温柔,那么的,一往情深。他们刚从一辆小轿车里出来,还有一个男孩子——看起来就像幸福和睦的一家人。他们好像是正要外出旅行,又好像是,带着可爱懂事的孩子去走走亲戚……无论他们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总之他们就像是恩恩爱爱、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一家子……他们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即将开走的大巴,随后那辆大巴车,就在我面前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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