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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输血 ...

  •   我跟着卫健明到了住院部的三楼,看到走道的角落里聚拢了一群人,正是黄伯他们。

      “怎么办个住院手续那么久?”黄伯一看到我们就不满地埋怨起来。

      “璟儿刚才低血糖了,得找点东西给她吃。”卫健明赶紧解释。

      “你刚才交了多少住院费?”黄伯看了我一眼后,问。

      “我身上只带了一千元,走得匆忙,没带多少。”

      “都交上了?”

      “都交了。怎么了?”

      “刚才你不也听到了,璟儿她妈妈必须输血,等检验结果出来后医院就会联系供血员前来献血。我忘记跟你说了,这输血的钱,是要我们另外现付的。”尽管黄伯压低了声音说,我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卫健明的目光扫了一圈前面的人,一些人有意识地往回缩,一些人用五味杂陈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问过了,大家都走得匆忙,没往这方面多去想。就算有……”黄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我走到手术室一侧的木椅上坐下,倒不是因为仍觉得精神不振,相反,我感觉到自己之前的疲惫已经烟消云散,并且内心一片平静。就似乎刚才喝下的那一小瓶牛奶,那一小杯热水以及那几块可口的蛋糕片已经将我所有的狂乱与压抑情绪像空气一般从我的身体里给挤了出去,然后又植入了某些我尚且说不出来的什么东西,总之,我已经觉得自己不再像刚踏进这个医院的时候那样彷徨绝望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刚才的医生——他出现在门口,看到我时他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轻轻笑了起来,就好像在这微笑里我们已经传达了某种默契似的。

      他对围上前去的黄伯他们讲解着母亲受伤的手腕遭受的破坏程度。从他嘴里不时蹦出来的医学名称我听得稀里糊涂,什么组织、肌腱、神经、功能、清创、探查、缝合之类的我闻所未闻,但是另一些我也听懂了,那就是母亲伤口太深,出血过多,必须马上输血才能够挽救她的生命。不然不仅无法进行手术,就连大量的输液也是极其危险的。

      我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黄伯是明白的,他聆听的时候不住地叹息,又不停地点头、摇头,医生说完后又出示了一本一直拿在手上的长方形的小铁夹子,后来我知道那叫病历夹。他打开来要黄伯在上面签字。黄伯看看卫健明,问是否要由他来签字,卫健明于是问医生:“病人的女儿可以签字吗?”

      “不行,她还太小。”医生看了我一眼,说。

      于是卫健明二话不说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想他一定明白此刻他的签名所代表着的责任与份量。但是他没有犹豫。

      医生进去后,另一个护士又很快地出来了,并不是刚才那位小菊,她手里拿着几张单子和几根装着血液的试管。“谁把这些送到检验室去?”她问。

      “我去吧,我比较熟。”黄伯说。

      护士把手里的东西全部交给了黄伯,又交代了几句后,便走了进去。门复又怦的一声关上了。

      暮色四合,灯火初上。起风了。一阵一阵阴冷的风从走道尽头的窗口吹了进来,在空荡荡的走道里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像是在同情我的遭遇。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事实上除此之外我也别无其它事情可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就是,在这个凄惶的黄昏,在这个寒气逼人的医院走道里,我不再任我的思想像冷风一样随处乱蹿。我一言不发(事实上也没有人前来同我说话)、一动不动、固执、坚定地坐在这张木质的长条椅上,我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暗暗地、不动声色地积攒全身的力量,去与那越来越向我靠近的厄运进行一场殊死的决战。

      黄伯回来了,他手里的几根试管已经不见,但是却多了几张单据。他看起来愁容面目,也没有与任何人交谈,自己一声不晌地去按了手术室旁边的门铃。开门的还是刚才的那名护士,她面无表情地接过黄伯手里的化验单,看也没看一眼地就又关上了大门。

      “化验结果怎么样?”卫健明走上前去,低声问。

      “出血量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黄伯小声地回答。卫健明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心事重重。大概五分钟后,护士又出来了,这一次她打开门后很认真地看了看我,然后语气带着同情地说:“你是吴美娴的女儿吧?你妈妈需要马上输血,本来我们已经通知供血员前来了,但是很不巧地是,供血员的家里突然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不能及时赶来医院为你妈输血了。”

      “那怎么办?”不仅黄伯,几乎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护士,并且不由自主地围拢了上来。

      “没有其他供血员了吗?”黄伯又问。

      “没有了。本来还有一个的,但是他生病了没办法来。AB型的供血员本来就少——你们中间有谁是AB型血的吗?”护士突然提高了声音问。见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她,她又急忙解释说,“你们这么多人其实也可以当供血员献出几百毫升血液来。当然这个女孩子不行,她太小了。“护士指着我,又说,”知道自己身体有疾病的当然也不行。如果你们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血型的话,我可以让检验科免费帮你们检测。因为病人急需输血,目前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走道里顿时没了声响,大家都不由地面面相觑起来。

      “如果每个人抽两百毫升血液的话,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护士又耐心地解释。

      “不算什么?说得倒轻巧。”李黑首先发出了尖酸刻薄的冷笑声,“不是我们见死不救,而是,我们总不能因为可怜璟儿,就把自己的健康给糟蹋了吧?我可是听说,一滴血一滴精呢!我连媳妇都还没娶,这事我可不能干!”

      “护士,你这样随随便便地叫我们献血给病人,合适吗?”黄伯也疑惑地问。

      “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供血给病人,只有AB血型的,和身体健康的人才适合,当然我们还会帮你们的血液做一个检测,检测结果提示正常后才会帮病人输上。因为这种血型的供血员比较少见,我们这里又没有血库,如果向市里的血站紧急求助的话,鉴于吴美娴病情的紧急和凶险,时间上恐怕也来不及了。我们也是万不得以才出此下策的。当然,你们可以商量商量,不行的话,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护士语气始终温和地解释着。

      “可惜我不是AB型。”卫健明沮丧地说,“我在建筑公司上班的时候去医院体检过,我是B型血。”

      “就算知道自己是AB型血,也必须先抽血化验,然后再和病人的血液做一个交叉配血后才能确定是不是可以输血给她。”护士看着其他人,“而且,一个人的话,恐怕还不够。”

      “抽我的血,可以吗?”我站了起来,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苍白细长的手臂来,说。

      “刚才说了,你太小还不行。”护士看着我,温柔地说。

      “你不是说我妈的情况紧急凶险吗?”我急得要哭出声来了,“再这么拖延下去,我怕我妈会死的。”

      “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力的,好吗?”护士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

      “请大家帮帮我,可以吗?”我转而高声问那些依然面露难色的乡亲们,我明白不能再继续沉默拖延下去了,这消逝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是在将母亲往死亡的边缘上推去。我必须赶紧阻止它。

      “璟儿,我们很想帮助你,但是,帮助归帮助,我们也不能毁了自己的健康啊!”阿新为难地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供血的事,就算有报酬也不是轻易说供就能供的,更何况,还连一分报酬都没有呢。”李黑瞟了我一眼后,阴阳怪气地嘀咕着。

      报酬?我的心里微微一动。

      “璟儿啊——”黄伯也犹豫着开口说,“我们把你妈送到这医院来,又帮你交了住院费用,可以说已经尽到邻里乡亲的本分了。至于这供血的事,要是有供血员的话,我们身上哪怕现在没钱,回头也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给凑出来。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供血员啊,就算医生帮你妈做了手术,恐怕结局你妈也是凶多吉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不成黄伯是要劝我放弃母亲的生命吗?

      “我爸临走前给我们留下了一笔钱!”我打断了黄伯的话,着急地看着他,说。

      “有多少?”李黑漫不经心地问。

      “我不知道有多少。”我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但是,肯定挺多的。因为我爸说了,如果我和我妈妈俩人省吃俭用的话,就足够我们用上半辈子了——”

      “钱放哪了?”李黑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继而他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赶紧低下头去,还干咳了几声。

      “我不知道。这些钱只有我妈知道放在哪。我想应该已经被我妈存到银行里去了。”我竭力镇定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坚定地说,“所以,如果你们有谁献血给我妈的话,等我妈出院以后,她一定会重重酬谢你们的!”

      “这献血,可不是小事情。”阿新也小声地嘀咕着。如果我足够聪明,或者有足够的生活经验的话,我就会猜出他们已经心动了,但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我听完以后,一颗心却直往下坠,我太害怕他们拒绝我,太害怕他们拒绝救我的母亲了。

      “我刚才说过了,一个人抽两百毫升,或者四百毫升的血液,对身体基本是没有影响的。你们这么多人,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是AB型血就足够了。我们先抽出来给病人输上,这样就可以为她赢得多一点时间,其它的我们已经向市里的血站申请了。”那位看起来面冷心热的护士又进一步地解释说。

      但是眼前的人们还是选择了犹豫和沉默。我更加着急了,觉得这护士姐姐再这么科普下去也不可能动摇这些人根深蒂固的古老观念。我突然想起了下午在村里的时候,卫健明对阿新做出的许诺来。

      “我付给你们比医院的供血员多出一倍,不,多出两倍的价钱来,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心里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三倍倒还差不多,毕竟……”

      “没问题,就三倍!”不等李黑说完,我就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下救我母亲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要怎么相信你呢?口说无凭。”李黑眯着一双小眼睛得意洋洋地看着我,问。

      “这么多人在这里,难道我还能狡辩和赖账不成?”我回答说。

      “我们不是怕你赖账。”李黑用一种非常令人讨厌的声音尖酸刻薄地说,“我们是怕救了你妈后,你妈过河拆桥,不承认啊!”

      “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告诉她,她必定会相信的。”我搜肠刮肚地说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可靠的理由来。

      “我可以替你们担保。”卫健明突然叹了口气,说。

      “健明叔,你真的要替璟儿担保?”一旁的阿新也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是的。我替她们母子担保。”卫健明平静地回答。

      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我仅知道卫健明与我爸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在我急需帮助的时候他不仅慷慨相助,还不计后果,我倒是我没有料到的。我心里隐隐觉得,父亲对他的情分,其实远远比不上他对于父亲的情谊。

      “这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现在除了知道健明不是AB型血外,剩下的三个人,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血型吧?依我看,我们大家是不是都去检验一下,然后再做决定。”一直沉默的黄伯这时候也开口说话了,他的脸上也现出了一种复杂的,古怪的表情。

      “既然黄伯都这样说了,那,就去试试吧。”李黑的目光炯炯发光,他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说。

      我轻轻地舒了口气,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输血给母亲了。别人不知道,李黑一定是清楚自己什么血型的。因为我曾听父亲说过好吃懒做的李黑曾嫌弃建筑队和码头搬运工的工作太辛苦,自己跑去县城的大医院里做起了供血员,但是因为这两年市里兴建起了血站库,县城离市里不远,病人要输血相当容易快捷,像李黑这样的供血员很快地就都失了业。但是身体一落千丈的李黑也没有再去县城打工,他不得不回了乡下过起了游手好闲和偶尔偷鸡摸狗的生活。

      这话我当然相信,因为李黑那张脸一直就像鬼一样的苍白,才二十多岁的他身体看起来也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单薄干枯,毫无水分。

      但是,无论怎么样,母亲总算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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