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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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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
当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还在拍板念叨着几经流传的才子佳人的俗套话本。
那相见时眉眼缠眷, 顾盼流转,将人仰马翻的错付与情痴都搅了个天昏地暗。
醒木声惊醒了缠绵悱恻。
不知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姐和她带出来的丫鬟在一旁的角落里悄悄掩起了袖面。
旌旗飘飘,清角微寒里,朔风吹折了枯草。
距离京城几千里之外的楼沙河。
入夜后,几艘小船上燃着火把,在江面上静静地漂泊着。
无伊人唱晚。
年纪尚小的兵牙子穿着不合身的甲片衫跟着收拾战场的老兵深脚浅脚地在人堆里淌过。
他在一个死了的头颅上摘下一个看起来完好的头盔,从手里掂量了两下。
然后对着北面峡谷狠狠吐了两口。
北面是敌军撤退的方向,那里草木稀疏,灯火照不进,躲进了一群丢盔卸甲的豺狼虎豹。
江水温柔地流淌着,裹携了遗存千年的哀怨一起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河西面的山地树木已全被烧毁,几缕黑烟中,只留战败者的刀光剑戟横七竖八地留在山坡上。
东面陡壁,南面悬峰,四周夜色讳莫如深。
破音突然响起的笛声,人口几杯热酒,祭奠了长眠于此的枯骨。
几里外灯火通明的帐篷里,人影绰绰,燃烧的灯油微微发出动物尸体烧焦的味道。
帐篷外面燃烧着火堆,寒气疯抢着进入营帐。
这个时节,于京中正是草木欣然,探春游玩。
太医院的白胡子们催促着今年的编纂。
新来的军医的信中写到:气寒,伤口溃烂者少。
他抬头偷瞄了几眼同年,将背烂了的病理一一写上。
腰腹衣衫剪开,其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尚未干透,血肉模糊的伤口映入众人眼前。
”箭头虽未入肾脾,但若不即使取出,不出半个时辰,将军定会高烧不止,只是........老夫药箱中已药可使。“
连续几月的打仗,已经几乎是用光了带来的创伤药。
“ 小将军等着,我 定将那逆贼捉来碎尸万段!” 张副参将红了眼眶,越说越大声,被气得肩部浑身颤抖的他这就要冲出帐篷。
劝阻的人都被拽的踉踉跄跄。
“ 回来。”
雪屑卷入帐篷飘若磷粉,众人被一一惊醒。
见伤口又渗出血迹,医者慌忙将绷带敷上。
“无妨,先生使用即可。”
行军打仗,本就是刀口舔血。
外面天地一白。
刀面在翻滚的烛火中划过,军医小心翼翼地将咬牙的白布递到了这位骁勇善战的小将军手里,行军条件简陋,几口热酒喷撒。
刀子顺着肌肉的纹理划下。
深藏入里的箭头被挑出,军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指腹轻捻,银针入穴。
顾明忱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污秽沾满了衣袍,旁边之人慌忙将其扶起,剧痛之后,他身子往后一仰,直觉胸中清凉舒坦。
他摸了摸手中的碎玉,想起那一箭的痛麻,现在想来,并无恙。
”我已经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下属们不敢多言,应声退去。
宣历四年春,耗时三月的卡里布战役大获全胜,镇国大将军顾兆次子顾明忱受伤回京。
府里的管家仆纷纷退让。
李燕白跟着顾明忱一路穿过里宅到了将军府的大门。
高高的朱红色台阶, 险些让大步流星的李燕白摔了一跤,被顾明忱转身拉了一把才站稳了身子。
手中挥动的扇子还未展开,便赶忙开口:
“欸,沈伯伯交代过让我看好你,你伤口未愈,这时怎可上马疾行。”
“你不说便是,他定不知晓。“
”我说与不说你家中那位又怎不知。欸,我说你好歹带上我啊!京中变化许多,我也能帮你带路......”
顾明忱不言,一个动作翻身上马,抓住缰绳抽动了马鞭。
椿树芽三四月份最是肥美鲜嫩,等到山下集市的叫卖时节,已经生了骨节。
福兮望着她们不远处的冒了红芽的老树,口中念念有词。
下山采买的小尼姑因为带私货被师太去罚了紧闭。
她决定避一避风头。
这个月份,山中野果都未熟透,做得一手好素斋的姑姑又去了远行,春尾的香椿头无论鲜食或盐渍都能安抚她肚子里的馋虫。
寺庙修行三年,她对这个建筑的弯弯角角已然于心。
“静慈静慈,你要抓紧时间啊!我们还要赶回去温习功课,上次溜出去就被逮了个正着,这次可不能再惹师太生气啦!“
一顶青色的小帽凑了过来。
小尼姑叫静心,和她同龄,身子娇娇弱弱,一吹就倒,却生了一双极其水灵的大眼。
能说会道,偷吃起来也是一绝,只是性子绵软,说话声一大,便被吓的睁大了双眼。
大雪压弯了院中的柿子树的时候,她被师太带到了她的房门前。
香梦撩人。
隔壁的静安推门而入,将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她打着惺忪的双眼狠狠掐了自己几下。
师太说:“庙中唯独你俩都未落发,你的房间又是这个院中最宽敞的,那就在一起做个伴吧!你要多多照看!”
三年来,她被安排在一处幽静的院落中,因为国泰民安的盛世下,自愿出家的女子少之又少,便就此闲置。
被称呼静心的人发髻整洁,想着以后终于有人帮自己梳面了,于是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数月,师太对她频频夸赞,她也面不改色地一一承接。
静心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
福兮却不慌不忙,挎着个小篮子,慢悠悠晃到了角落里低矮的围墙边。
反正现下无人,又有静心把风,她心下一横,干脆撩起了下面的素衣袍子,简单打结后,这就要借着围墙爬上那颗歪脖子树。
五月份的翠绿涂满了山头,南来的鸟儿发现去年的巢穴被大风刮走,扑棱着羽毛往返于山林,人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只剩下些发芽晚的树丛还能看见依稀的缝隙。
青阶蜿蜒而上,寺庙几经修葺,唯有这条小路因地势严峻,留存了下来。
顾明忱独自一人欣赏这林中美景 ,忆起幼时被母亲牵着小手攀爬此路的场景,却被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
他绕过一弯,露出寺庙的一角屋檐,方才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树枝桠被压得摇摇晃晃。
小尼姑的身影很是窈窕,三脚猫的功夫硬要去抓那树尖。
篮中已有半满。
福兮看着手边上那一撮梗粗的香椿芽,想着近在咫尺的美味,越发伸了手去摘。
“小师父,你干嘛呢!?”
叶动,惊起了飞鸟。
本就做贼心虚的佘福兮一个失神。
下一秒,发现自己身子一空。
没想到人会摔下来,顾明忱只得飞身上前环住了那腰身。
素衣包裹下的盈盈一握,大手的温热传来。
从未有过与外男如此亲密接触的经历,佘福兮慌乱一推。
用力不大,耳边一个模糊不清的疼痛声传来,那人腹部一僵松了环住她的手。
落地不稳, 她脚一歪,倒了地。
静心慌忙扶她起身,帮她手忙脚乱的整理了素衣,寺庙里合适的衣服就那么几件,即便是香火鼎盛,分摊到吃食上油水更是少的可怜,偏生又比其她同龄的姑子们都要圆润些。
“ 你去了寺庙,不比家中,万事都要自己多加小心。闯了祸事也需自己学会担着。”
她想起母亲临行前对她的叮嘱,赶忙整理了衣冠,掩住了有些松散的青丝。
“荒唐行径,冲撞了施主,还望施主见谅,勿要多言。”
她忐忑地说道。
抬头却撞进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睛,来人十分俊俏,眉眼溢出三分风流,但想着刚刚此人的行径,佘福兮越发端庄。
“数月未来,方才迷了路,错入此间,劳烦小师父引我去见你们静慧师太可好?”
他并未提及刚才之事,而是话锋一转,已没了刚才的嬉笑不羁。
福兮的内心活动十分剧烈,但想着出家人的本分,面色淡然道:“无妨,施主这边请。”
半个时辰后, 一个穿着缁衣的身影站在树下,喜悦全无的脸上满是惊讶。
净觉师太看着自己被掰秃了的椿树,压下心头怒火,念了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