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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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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九,李美人在长恩殿发动,是夜里突然破了水的,在床上疼的直叫唤,大晚上霜寒露重,满殿人急匆匆披衣起床,掌灯烧水。
不久后太医,稳婆,医正司女官纷纷赶来长恩殿,深长宫道上一路脚步匆匆,灯火直摇。
自入夜起就开始折腾,一路人来人往,旁的宫里也渐渐得了消息,这一晚上能睡好的没几个了。
星月和阿珠在偏殿熬参汤,阿珠还没睡醒,手里的扇子一摆一摆,头困的似小鸡啄米。
星月焦急的望着嘈杂的人群,宫女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腥污水进进出出,李美人在里殿嚎叫,要生要死的生孩子。
星月替她捏把汗,毕竟是过一场鬼门关,不容易啊!
不多时,太后和皇帝身边的人都过来了,候在殿外等着报喜。
到夜半,殿里的嚎叫声渐渐小了,隐约听到几声婴儿啼哭,长恩殿的大门打开,稳婆匆匆走出来报信儿:“是个公主。”
太后身边的老姑姑微颔首,道:“你辛苦了。”
稳婆忙道:“哪里敢提辛苦二字,都是奴婢应当的。”
皇帝身边的梁少监动了动眉,极有礼的朝老姑姑致意道:“劳烦姑姑看顾,我且回去给陛下报喜。”
老姑姑道:“少监慢走。”心里略沉了口气,报喜,喜从何来。
又是个公主,朝廷里的嘴闭不上,陛下的头该疼了。
内殿里丁香红着眼圈出来,到偏殿叫星月把参汤端进去,星月跟着进去,隔着帷帘就听见李美人隐隐的哭泣声。
殿里一股血腥味儿,狼藉的很,星月将参汤端近,半跪着靠近床沿:“美人,这是老山参吊好的汤,您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用一些可以提神补气。”
李美人一抬手就把参汤打翻了,烫的星月手一缩。
她带着哭腔骂:“你滚!滚远点!”
至此才终于不再压抑情绪了,放声大哭起来:“儿子,我的儿子!”
她哭的厉害,嗓子都哑了:“明明是个皇子,怎么生出来就成了公主?我吐的那么厉害,又爱吃酸的,我不信,我不信,怎么会这样?”
床侧站着一众人,面面相对不知如何宽慰。
丁香忍着难过劝道:“美人莫急,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李美人抓着身侧一个软枕砸下去,嚎啕大哭:“我不要将来,我不要将来,我就要现在,要现在的儿子!”
星月垂着头跪在床边一言不发,现下谁也不敢乱开口,毕竟大伙儿都不能凭空给她变一个儿子出来。
主子失意,心气儿不顺,就会变着法子折腾她们,星月已经隐隐约约觉得长恩殿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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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监回去禀了消息,夜露深重,皇帝站在西窗前,望一轮孤高明月,似有无边落寞,他负手出声:“梁远,你说,上苍是不是真的要惩罚朕?也许真如流言所说,朕杀兄弑弟,夺位不正,要遭受报应,让朕江山无继,血脉不延,昔年吴朝二世而亡,后世耻笑,也许朕还不如他们,朕辛苦打下的江山,厉兵秣马拼杀来的皇位,难道百年之后又要拱手让于他人后嗣?”
梁少监惶恐垂目:“流言不可信,皆是胡诌捏造,当年先帝暴毙,诸王大乱,那番情景,您不杀诸王,诸王也要杀您,他们对您可未曾留有半点兄弟情分啊,皇朝更替,本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非陛下力挽狂澜,焉知西胡的九王之乱不会重演在我们北周?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国朝覆灭,是陛下稳定大局,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陛下乃是天子,福沛盈泽,大抵是李娘娘不够那个福气诞下天子儿孙,陛下不必自责,将来自会有那有福之人,为陛下绵延后嗣。”
梁少监几乎绞尽脑汁抚慰圣心,只是说一千道一万,终究不能使皇帝展颜。
皇帝开年已过二十五岁,自十七岁熙妃为妾入潜邸,始幸嫔御,至今八年不得一子,心里如何能不在意。
他对着西窗吹风,似要让这冷风,吹静他的心,抚平他的躁。
做人难,做顶天立地的人更难,做一国之君,受万民俯拜的人是难上加难。
江山不能没有继位者,君王不能没有皇子,无子便是血脉不续,他虽疼爱公主,但再没有一个皇子,朝堂里的唏嘘议论都要遏制不住了。
良久后他轻轻叹气,对梁远道:“传旨,李美人诞育皇嗣有功,晋为婕妤,重赏长恩殿。”
晋位的旨意一传到长恩殿,丁香喜极而泣,对李美人道:“娘娘,您看,陛下没有生您的气,陛下有情有义,看重娘娘,已经晋您为婕妤了。”
李美人挣扎着坐起来,垂泪道:“是我无能,我对不住陛下的恩情。”
星月跪在地上收拾着李美人刚才砸下的一大片碎瓷器,默默轻叹。
为何女人一定要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一人无子,罪在无能,众人皆无子,罪在何人?
罢了,不说了,谨言慎行是修行。
不过说来奇怪,若皇帝无能,但后宫也生下了三个公主,从前嫔妃也曾有过孕,若这些孩子都能生下来,少说也有五六个。
也许各人有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兴许老天爷要叫皇帝老来得子也未必?
若他命里该是三十岁有子,四十岁有子,那现在也是哭不来求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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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华殿,贤妃大半夜披着衣裳坐在榻上,眼巴巴等着消息。
派出去打听的宫女火急火燎跑回来,气儿都喘不匀:“娘娘,问着了,问着了,是个公主,陛下给面子,已晋了长恩殿那位为婕妤,眼下那边正闹腾呢,听说哭的厉害。”
贤妃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安了心,忍不住开怀笑道:“真是解气,让她往日那般张狂,处处蹬鼻子上脸,也不过就生了个公主,以后可没肚子能仗了!”
宫女在一旁附和:“可不是,终究没有那个福气,张狂也是没有用的,倒是娘娘您,后头该抓紧了,咱们大公主都会走路了,您再给她添个弟弟陪着玩儿多好。”
贤妃红了脸:“陛下来后宫的时候少,之前去长恩殿的日子还多些,眼下本宫怎么好意思催呢?”
宫女笑道:“宫里一贯承宠多的只有咱们玉华殿和长恩殿,现下那边才生了孩子,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也不方便侍寝,娘娘的机会要来了,可不能再让旁人抢了先。”
离玉华殿不远处,是熙妃住的太华殿,比起玉华殿的繁华喧嚣,太华殿就要寂静深沉多了。
李美人生了三公主,晋位婕妤的消息传遍后宫,太华殿的宫女不忿:“如此德不配位的人,怎堪婕妤之位?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美人的时候,就敢仗着宠爱和身孕与娘娘争夺东西,往后更要不像话了。”
熙妃淡淡道:“她到底生育了两个公主,比我这个无儿无女的人强多了,这是该她的,陛下念旧又重情义,只要她不犯大错,凭着两个公主,熬上几年也就与我平起平坐了。”
宫女分辩道:“那怎么能比?您是头一个进潜邸的,您和陛下是多少年的情分,哪是李美人比得?娘娘好好调养身子,未必就不能生下皇嗣。”
熙妃道:“如今她不是美人了,要叫李婕妤。”
说着又轻轻叹气:“我与陛下能有什么情分呢?李婕妤和他到底还有两个孩子,血脉相连,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的。我深知先皇后当年赐我进王府,陛下根本就不乐意,那时他钟意的是都尉府的女儿,后来那女孩儿被赐给三王,三王残虐,没两年就听到她病逝在封地的消息,皇后将年长未嫁的我赐给陛下,陛下虽不情愿,却碍于情面孝道不得不遵从,我在王府时不过是个夫人,连侧妃都未曾封上,陛下一直待我礼遇有加,态度温和,后来登基,又念在潜邸多年的份上给我一个妃位,让我与有宠爱又有家世的贤妃平起平坐,这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熙妃追忆往事:“陛下待我虽不情深,也算义重,闺阁时候我从未想过我能被赐婚给年轻英武,位高权重的亲王,更从未想过会有成为后妃的一天,陛下登基后也给我的哥哥封了官职,我已经万分感激了,有时候想想,命运当真离奇,当年若是那个姑娘入的潜邸,也许如今的后宫会大有不同。”
说着又摇摇头:“罢了,斯人已逝,多说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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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婕妤月子里常哭,哭出了见风泪流的毛病,医正司的女医来请平安脉,对长恩殿伺候的医女叮嘱道:“娘娘神思哀愁,你们要多劝着些,月子最是要保养,这样哭下去,该留下病根儿了。”
医女们都应是,女医走后,大伙散了,有去偏殿熬药的,有去偷着小憩的,路上三三两两聚着说话。
有人就道:“婕妤成日里哭,哭的我头都要炸了,时时刻刻就跟点炮仗一样,一句话不对就要摔盘子砸碗,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公主有什么不好的?不也是后半生的倚仗吗?”
另一人跟她悄悄说耳语:“她是把自己想疯魔了,怀着孩子时就成日惦记着生下皇长子该是多么大的恩宠尊荣,眼下镜花水月一场空,可不是要发疯吗?”
那人撇嘴:“疯的没根没据的,人家孩子流了的都没这么伤心,她这平平安安生下来的还不知足。”
说着哎呦一声:“我若不在这里服侍,她要上吊都与我无关,偏生我上辈子造孽要服侍她,眼下她发疯,连累咱们都要受累,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旁边人嘘了下:“小点声,给人家听见要死了。”
那医女无所顾忌:“听见了正好,把我轰走,发到浣衣局浆衣洗布去,或是到御花园拔草挖泥去,倒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