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黄九郎》博约

16、破障

　　这条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路像被术法缩在了一个罩子里，何逸此话一出，就感觉罩子一震——并不只是地面震颤，漆黑的夜空、周身浮动的气流、旁边的草木，都跟着抖动了一下。

　　红鳞哆嗦道：“公，公子……要不你还是回马车上去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嫌他在添乱。何逸镇定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话。他之所以能如此“冷静”地同那鬼“交涉”，泰半源于他自问从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索命。但他转念一想，先前在书房遇见的那女鬼，同他并无恩仇，不也说动手就动手吗？

　　何逸干咽了下喉咙，勉强稳住了有点发抖的腿，借着马车后门边挂着的灯笼的光线，仔细地盯着那团逐渐涌动起来的浓雾。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个窈窕的影子，瞧身量和翩翩扬起的裙摆，是个妙龄少女。

　　来人仪态端方，一边缓缓迈着步子，一边娇笑道：“这分明是鬼打墙，何大哥何故冤枉我？我此番前来是助你脱困的。”

　　她声如银铃，说话间已从雾中施施然走到何逸面前，借着车灯昏黄微弱的光线，何逸看清了她的脸，踯躅半晌，不确定地喊了声：“十四妹？”

　　“是我。”十四妹见了个礼，又朝车上鹌鹑似的两人笑了笑，道：“我恰好路过此地，见似有行人受困，就前来看看，没想到是何大哥。”

　　原来是从前在黄九郎外祖家见过的美貌少女，既是一家人，想来通些玄门之术。何逸悬在嗓子眼的心骤然落回原处，他扶了一下车辕才站稳，勉强道：“见笑了，十四妹方才说是鬼打墙，是什么意思？有办法解吗？”

　　那娉婷少女发间戴着珠翠装饰，行止间晃动不停，却不出半点声响。听了何逸这话，她笑着点头道：“可解，只是须得费力找一找阵眼。山林之中常有小鬼作祟，布下迷阵将行人困住，看人在其中晕头转向，如此捉弄上几个时辰才放行，凡人看来如同被重重无形的墙壁所困住，所以得名鬼打墙。”

　　见何逸神色苍白，她抿嘴又笑道：“何大哥莫怕，不会害人性命，便是我今日不来，你们在这条路上走上十几圈，就能出去了，只是难免太费心力。我听闻何大哥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在此逗留，早点回家的好。”

　　何逸深深作了个揖，道：“多谢十四妹了，还请快快带我们出去罢。”

　　十四妹便绕着这马车仔细察看了一圈，像是找寻什么东西未果，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是个大家闺秀的标准站姿，脸色却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何逸三人怕惊扰她施术，大气也不敢出，却听见她沉沉道：“阵眼有些难寻，我须得放出原身，何大哥和你的两位仆从还是……闭上眼罢。”

　　何逸没明白什么是“放出原身”，尚在琢磨，眼睛已听了指令乖乖闭紧了，他听见十四妹轻轻呼了口气，身畔便刮起了一阵狂风，隐约有兽类奔跑时脚底与土地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不多时狂风渐息，何逸只觉得方才的“无形罩子”狠狠一震，接着十四妹的声音响起：“好了，诸位请睁眼吧。”

　　何逸依言睁眼，却发现自己不在方才那条回别院的路上了。这条路沿着河岸，一侧夜里流光闪烁，另一侧种了许多高大树木。他瞧着略有些眼熟，还未发问，车夫先叫道：“我们怎么到城南了？公子，这是从宝林寺出来，回何府大宅去的那条路啊！”

　　何逸刚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十四妹，后者微笑道：“正是，我破阵后便将诸位送到此地了。何大哥刚撞了邪，深夜不宜独居别院，从这条路走回去，有佛法庇佑，可保你们平安无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逸觉得她在说“佛法庇佑”的时候，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显得神情有些狰狞。

　　他连忙道了谢，十四妹便行礼要告辞了。何逸话没过脑子，先冲口而出：“请留步！”

　　十四妹转过身来，何逸道：“说来失礼，我后来曾去马家村外寻过贵府，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宅邸所在，十四妹能否解惑？”

　　十四妹失笑：“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我以为，可以向你们询问九郎的去向。但遍寻不得，渐渐也知道他是故意在躲我，但我自问并没做错事，九郎为何避而不见？”

　　十四妹无奈道：“这些缘故，九哥自己不曾与你提及，你来问我，我又如何敢告诉你？”

　　何逸被这话一噎，怔了怔，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是妖罢？”

　　车上两个仆从闻言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十四妹原本目光已经飘向路的另一头，打算要走，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一双翦水秋瞳刹那间成了极浅的褐色，她抬手捏了个术使另外二人陷入昏睡，转过头来盯着何逸一字一顿道：“是，你待如何？”

　　何逸如遭雷击，还未答话，心脏先沉闷地咚咚跳了起来。为他驱邪的崂山道士说了许多，什么死物生灵为精，活物开智为妖，修者堕落为魔；爹娘在耳边也日日念叨，他回想与黄九郎相处的点滴，渐渐信了八九分，只是犟着要听黄九郎亲口承认。如今十四妹一个“是”字，补齐了余下那一二分，令他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答。

　　十四妹见他垂头不语，便双手环在胸前，挑起眉冷笑道：“也罢，此地离宝林寺只得一里路，你现在去敲山门，尚且来得及让那些秃驴前来抓我。”

　　何逸慌忙摆手道：“我并非此意……”他回身看了一眼车前歪倒、睡得正香的红鳞和车夫，犹豫半晌，道：“我无法见九郎，但你必然知道他在何处……我有三句话，想托你传达。”

　　十四妹将信将疑道：“请说。”

　　何逸深吸了口气，认真道：“即便九郎是妖，我也并不猜忌他，也希望他不要因此同我生分了。”

　　“……九郎待我如何，我心中自有掂量，若他担心我信了旁人的风言风语，就请早日回来，亲自同我解释。”

　　“他说的话，我都相信。”

　　这几句话，他在心里存了许久，从意识到黄九郎在躲着他开始，他每日都打一遍腹稿，为的是有一天有机会说出口时，不要因为词穷再生嫌隙。

　　城南这条路上种了许多常青树，夜里起风的时候头顶上总笼罩着一片细碎的沙沙声，听上去像是古寺夜刹里遥遥传来诸天神佛悲悯的叹息。

　　十四妹站在原地怔愣许久，忽然垂下眼睫轻笑了一声，道：“我算明白，为什么九哥钟情于你了。”

　　她说的是“钟情”，何逸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道：“什么？”

　　“你不会这都看不出来？”十四妹见他神情呆呆的，觉得好笑，“不过也难怪，元阳未泄，何大哥尚且是童子身，不通情事也正常。”

　　如此露骨的话从她嘴里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把何逸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啊，这……我，我的确不懂这些。”

　　十四妹哼道：“不然你以为那天在我家，老祖宗提起我们二人亲事时，九哥为何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自从身份被揭穿，她好像丢掉了从前大家闺秀的伪装，露出真正属于“妖”的一面，言行举止带着脱离世俗的魅气。何逸瞧着却有些走神，他竟然在想，如果黄九郎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一面也是为了融入人世故意塑造的，那真正带着妖性的黄九郎是什么样子的呢，也会像十四妹一样骄矜又率真吗？

　　十四妹见他凝眉不语，伸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何大哥？”

　　她走动间带起一股幽幽的香气，同黄九郎身上的有些相似，只是少了一点清冽，多了一丝柔媚。何逸回神，迟疑道：“九郎他不是，不喜欢家人擅作主张么？议亲的事，想必老太太和令堂商量时并没知会九郎，所以他不高兴了。”

　　十四妹大笑道：“他是这样同你说的？你便信了？”见何逸一脸“自然九郎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何逸的侧脸，“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痴人！我那好九哥分明在吃醋！他一定还同你说了我的坏话，是也不是？”

　　何逸被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一抚，又听了句“吃醋”，刚凉快下去的面皮瞬间如同火烧一般。他脑内一团浆糊，只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十四妹道：“必然有。他不想我嫁给你，更不希望你喜欢我，回去路上一定说我不是好人，让你离我远一点。罢了，看在他情路坎坷的份上，我不同他计较。有一点他说得对，我不是善茬，今晚出来原想寻两个受困行人吸吸精气，采阳补阴……”

　　说到这里，她眼波流转，将刚刚摸过何逸的指尖凑到嘴边，伸出一截鲜红的舌头从下到上舔舐过，不无遗憾地道：“既然是九哥的人，我动不得，只好假作顺水人情，放你走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倾身过来靠近何逸，近到鼻尖几乎要碰上，柔媚的香气瞬间笼罩住他二人。绝色女郎近在咫尺，何逸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十四妹勾起嘴角一笑，随即站直了身体：“何大哥，胆子大是好事，但不是所有的妖都讲道理，下次撞见邪事，不要再傻站在原地任人宰割了。”

　　何逸皱着眉没有答话，她便朝车灯照不见的黑暗中慢慢走去，“夜深露重了。今日暂别于此罢，话我会帮你带到，无需挂心。”

　　待半个身子都湮没在阴影中时，十四妹忽然回过身，沉沉道：“九哥同我不一样，他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要辜负他。”

　　何逸这一晚经受了太多惊吓，那窈窕身影消散后，他神思恍惚了一阵才堪堪回神。车上昏迷的二人悠悠醒转，红鳞抻着脖子四下张望，道：“那漂亮姑娘呢？送完我们就走了？”

　　何逸知是十四妹的术法使他二人缺失了记忆，便随口应道：“是，我们也回家罢。”

　　只是他无忧无虑地活了近十九年，每次倒在枕头上都很快能进入黑甜乡，当晚躺在何府宽敞舒适的榻上，却因为一句“九哥钟情于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撇开人妖殊途不说，九郎和他都是男子，何来钟情一说呢？龙阳断袖的奇闻他听过不少，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又觉得啼笑皆非。瞧十四妹走时凝重的脸色，并不像玩笑话，他认真处事惯了，不敢随意对待。

　　但，要怎么才算不辜负呢？黄九郎的一片痴心，他能承担住吗？

　　更要命的是，他想起曾和黄九郎抵足而眠的许多个夜晚，想起那少年俊美柔和的面容、睡梦中的呢喃、翻身时带起的清淡香气、隔着轻薄绸衣传来的身体的温度、每个清晨醒来时腰上横着的那条瘦削却有力的手臂……

　　何逸脸上阵阵发热，他叹了口气，目光移到平整光滑的床顶——别院的床顶是有雕花的，他与黄九郎同榻而眠时常常数那上面究竟雕了多少只雀鸟，多少朵牡丹。夜里看不清，又懒得掌灯，争论一番后往往以黄九郎耍赖捂住他的眼睛不许再数告终。

　　想来想去，思绪总是逃不开和黄九郎相关的点滴，那人融进他的生活里三个多月，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何小公子第一次体会揣着心事无法入眠的滋味，就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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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小何开窍记》
大部分地方是何逸视角描写的，他呆且直，看不出来的东西是真的看不出来，但是从下章开始开启简单通关模式！
这两章的标题都是双关含义大家发现没，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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