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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 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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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
那夜的混战持续了很久。即使是高明高觉丧命之后,敌军也没有立即溃散,依然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然而我看得很清楚:奋力苦战的是袁洪、常昊、吴龙三人,跟随他们的兵卒略有怯战之象的,即被呼喝威压,不敢退却。而朝歌原本派出的主将鲁仁杰和殷成秀却未曾露面,后来据军士回报,他们只带人在外围厮杀,兵将也无那般用命的气势。
自然,当时我根本没空揣摩这些——袁洪三人与师叔近在咫尺,四周俱是双方的刀矛矢石来往,任凭我们几个门人如何周旋,也难以瞬息间就将他们逼走,更何谈斩杀。
无论和多么强悍的对手以死相拼,我也不会畏惧;然而这样投鼠忌器,缠夹不清的混战,却最是令人头疼。
——而且,终于还是出了岔子。
袁洪被刀枪棍棒逼出破绽,往后闪身的当口,我对面的杨任将飞电枪交到单手,从背后掣出五火七禽扇来。
然而就在烈焰即将腾起的瞬间,袁洪的脸色骤变,头顶倏然现出一道白光,当中跃起个看不清形貌的物事,举一件形似棍棒的兵器,迅捷无伦地击中了身后杨任的顶门。
很多人的怒吼在那一瞬间同时响起,接着,便是神兵和法宝齐发的雷霆响动与万丈光芒。
然而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难以精准地控制手中那杆素日使得精熟的兵刃,刺穿仿佛近在咫尺的,敌将的命门。
袁洪三将终于还是化身遁去。全营清点下来,人马损失不多,也除去了高姓二将这样的祸患,然而帐下却再不见那个沉稳斯文得不似个武将的“杨大夫”。
师叔闷坐帐中思虑多时,才看着我开口:
“虽然有些惹人絮烦,也说不得……你如今还是往终南山去一趟罢。”
云中子师伯命随侍的弟子将照妖镜取来,又笑道:“前日早说过不必交还来,如今岂不是白白多跑一趟。”
“师伯的宝物,弟子哪里敢擅自留在凡尘。只是这次又劳烦师伯,心中着实不安。”
“那些孩子里面,也数你这张嘴生得好了。”
“弟子只是据实以告。”
师伯将镜子递给我,叹了一声:
“那三将的来历,我倒略有些耳闻。他们本是禽兽之属,也有多年的修行,你若善用腾挪变化,循相生相克之理,或可设法破之;据传那袁洪的根基尤其了得,临阵切记小心行事。”
“谢师伯教诲。——袁洪在阵上曾将元神从顶上遁出伤人,弟子亦见得那妖邪厉害。”
“如今成汤天下已经如此危殆,还有这些左道的修行之士一力出头,只怕有些隐情,实在教人担忧。”
“这些人都是成气千载的精灵,莫非也看不出人心所向,祸福深浅么?”
云中子师伯的目光和我相接:“杨戬,你虽素日担了个狡黠的名儿,还不至故意用话来诓我罢。”
“弟子岂敢。”
师伯苦笑着微微摇头:“即便是‘敢’,叵耐我自家尚且疑惑不明,也实在没甚么切实言语好教你诓了去。”
“今日是杨将军首功一件,我们俱各敬你一杯才是。”
“南宫将军取笑了,些微小技,何足挂齿。”
刚刚催粮回营的郑伦在旁笑道:“阵上钳了吴龙原形的那只锦鸡,变得甚好,却不知当年还变过甚么奇巧的物事不曾?”
“奇巧的物事不曾有,当初倒是魔礼寿囊中那花狐貂,变得甚利落,足够个以假乱真。”
“你当时不还说我变得好么?怎么这会儿就来拆台。”
“……如何是拆台了?你后来又去盗了魔礼红的珍珠伞回来,三更天还变作花狐貂在帅府窗口探头缩脑,真比那吃人的怪物还‘怪’上三分,我岂不夸你变得好。”
“大造化……原来你当时早见了?且幸没有先将乾坤圈招呼过来。”
“你那威——武——气——度,隔着八尺也觉察得出,瞒得了哪个?——郑将军,今天的酒恁寡淡,也能把你呛得这般?”
……
本以为借助照妖镜除去了常昊、吴龙,就只待和袁洪厮斗;未料不过十二个时辰之后,又横生出枝节来。
“哪个是杨戬?教他出来会我!这等无能小卒,枉自送与我吃了!”
眼见南伯侯麾下大将余忠与这商营的黑胖道人交战,未及数合,竟教他催动足下黑云诈败下来,又出其不意回头截住追来的战马,将人一口吞了半截去,连皮带骨咽下肚中。莫说周营和诸侯的兵将,就是商兵见了,也纷纷大惊失色,啖指摇头。
照妖镜中映出一口硕大无朋的猪来。罢了,如今来的妖怪有这许多花样。
“兀那怪物,杨戬在此,你报上名来!”
道人打量了我半晌,仰面大笑:“这名字把耳朵磨得起了三层茧子,我还当是甚么顶天履地的人物,原来是个白净的小后生!闻名不如见面,亏了有人还那般将你捧上天哩!——你老爷行不更名,朱子真便是,却不晓得你今日教我吃了,明儿一早能屙出几根骨头来?”
无意多说,我催动战马,舞刀迎战,眨眼间便是二十个回合。朱子真也不转身败走,只是猛然将口一张,吐出一团黑雾来,自家隐在雾中,将血盆大口一张,便来啖人。
泼妖怪,好端端的放甚么烟雾——“半截尸身”落进你腹中之前,我还本想往自家阵上看两眼的。
若早知这朱道人腹中恁般臭气熏天,我也早就另想计策擒他——气味也还罢了,偏偏这厮还生性聒噪,一席酒宴上,只听他和一个姓杨的道人吹牛赌胜,震得人耳鸣不已。倒是那袁洪绝少开言,鲁、殷二将也只是偶尔奉承几句,军机大事一概未曾谈及。
约摸二更天前后,好不容易盼得朱子真回了自家营帐。他将身倒卧,那肚中的酒食也翻了个过,险险将我埋了半截。我不禁心头火起,抬手便扯了一把,直教这厮一跃而起,厉声叫唤。
“朱道人,我可是好吃的?”
朱子真满地乱转,嘶声道:“你是那个?莫非在我腹中不成?”
“这般乖觉,倒也不枉你修行——我便是阵上那白净小后生,可记得么?”
见他一时愣怔,我又施了三五招拳脚,那道人将身跪伏,没口子叫道:“大仙饶了小畜罢!小畜费了几许辛劳,苦苦修炼,方有今日的人形。早知上仙的名头,就当退避,不该听信诓哄,胡乱冒犯。如今悔得极了,求乞活命,再不敢造次!”
“你倒说说看,是哪个诓哄你来助昏君?”
“……主将袁洪,乃是我等一同修炼的结义长兄。他与我们说,千年苦熬,也不过有今日的道业;若帮殷商将天下收复了,必然……”
“必然怎么?”
朱子真迟疑不答。我正要再施手段,却听得帐外有人言语,脚步声由远而近。
“你听着,若要活命,且化作原形,出帐往周营去。我家元帅有些慈悲忠厚,便好赦你;若不然,我先使三尖刀将你前后心穿了,那时袁洪也救你不得!”
那妖怪哀哀哼了一声,似是四肢着地,拱出帐门,往外便奔。
“朱兄……”是那名唤杨显的白面长须道人的嗓音,然而立即收声,仿佛被甚么人截住。
“杨道长,这般早晚,还不安歇?有甚么话,且放到明天说罢。”袁洪的声音波澜不惊。
“……元帅说得是,贫道谨遵。”
这朱子真倒还识得方向,片刻便奔至周营,想是见了辕门士卒手中刀矛,再不敢近,就地伏着作哼。只听得军士议论了几句,未及半盏茶工夫,南宫适的声音响起:
“果是民间走来一口猪么?明日教人寻得原主,与人家送去也罢了,何必来报。”
“南宫将军,你这般说时,有人只怕正笑得打跌哩。”
“莫非……”
“杨师兄,你如今在这畜牲头尾哪边近些?不说清楚时,我只朝五五分处斩一剑罢。”
你……你倒是斩个来看看。
脚步声越发嘈杂,已听得师叔和诸将的声音。没奈何,只好先拣正经事说:
“元帅,此乃朱子真原形,教末将驱逐至此,请令斩其首级,免除后患。”
那妖怪闻言,摇头摆尾起来:“杨戬!你方才说过饶我性命,出乎反乎,岂是君子所为!”
“你那‘袁兄’早不以你性命为意,只怕你活在世间,也无甚趣味,倒不如凑作三牲之用,认了命罢。”
头颅落地之前,朱子真却再也没有訾骂呼喝。
倒是听得一旁郑伦嘀咕道:
“他那‘威武气度’,在猪肚肠里,也透得出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