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兵戈（修改稿）》天阶月

2、二 夜探

　　杨戬

　　夜色如墨。
　　我带着四员偏将，五千精兵，埋伏在离敌营一里之遥的小丘后面。
　　脑子里总是想起一个时辰前和李氏兄弟的对话：
　　“我再说一遍，你们俩不许跟我去。”
　　“杨师兄，师叔并没说不准，只是让我们问你的意思。——难道我俩还不如你手下四个偏将得力么？”
　　“你……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去！”
　　“杨大哥……我们一定小心行事，不给你添麻烦就是。”
　　“唉……谁说你们给我添麻烦了……”
　　“算了……我替你说罢：他们两个要是活着，只消把法术解了，定然逃得出敌营，不消我们援手；要是万一……你又怕我们按捺不住，反倒冲动起来，失了战机赔上性命，这话不错罢？”
　　不错。你本是个十二分聪明的人。十几年前，你，我，韦护还是爬树掏蟋蟀的孩子，你就时时能猜出我的心思。
　　可是你既然知道，还一定要当面说出来么？
　　“……。”
　　“既如此，大哥……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
　　“是了，那么……多谢杨师兄，我兄弟静候佳音，一切有劳了。”

　　面前的敌军大营透出点点火光。以我的耳力，可以隐隐听到人声。
　　一切安排早已对部下讲清了。我借遁光直奔敌营，变作飞虫潜入里面。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找到了囚营所在。
　　这里竟然是严阵以待——今番要费点神了。
　　左边的小帐里灯光黯淡，可以看到洪锦被绑在一根桩子上，额头贴着禁制法力的符印。他的身边只两个军卒看守，而帐外另有二十名精锐的武士环立。我把一枚细若毛发的烟火金针丢在地上——只要我在方圆三里之内念起咒语，一声响，浓密的烟雾就会充满整个小帐，而随身带有符印，可以看穿烟雾的肖银就会带二百精兵冲过来救人。

　　右边的小帐火烛明亮，我不敢贸然欺近，隐在灯影下慢慢挨到帐门口。
　　——说不得，看到那两个彪形大汉手持皮鞭，向被吊在营帐中间的两个人打过去的时候，我有变回原形上前踢飞他们抢人的冲动。
　　其实，由于某种我不完全理解的原因，我们这些昆仑弟子每次被敌军所擒的时候，几乎都没受太大折磨。——顶多是绳子十二分结实，而且通常会带有特殊的符印。
　　可是眼前这些家伙竟然敢打人……而且看来已经打过不止一回了。
　　坐在椅子上的应该就是那个高继能，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笑得有些扭曲。
　　“怎么样？鞭子约莫不够力道？这两个小卒肉体凡胎，气力是有限了些，只怕不够给二位掸土的吧。”
　　“高继能！你使妖法杀了天化，便一发把我们也杀了！嘴上输赢顶得了屁事！”
　　“姓高的，当日把你胳膊打断的是我，并不干他的事，你有种就来打我一个！你那兵刃上的本事好不稀松，若非使左道招数，只怕早教天化砸成一滩狗屎！”
　　“不消提点，当时乾坤圈那一下我可领教得够了，不过……这水牛皮鞭虽是凡物，若百十下一起来，恐怕滋味也不算差？——说起来，我教人打这位长翅膀的殿下时，吩咐比打你要轻些个；看不出先行将军生得这般好模样儿，骨头倒硬得很，嘴也比他更刁些。你放心，万一倒是他不济，先打死了，这两个小卒自然一起来伺候你！”
　　“好泼才！有种的你就教两个一起来，看几时能把我打死！”
　　“两个人倒有义气——我起先以为你们都是血气上不甚中用的少爷，看来是我料错了。——惜乎那个黄天化是死了，如今看来，倒不如把他活捉了吊在这里三个一起打。”
　　“你长着那张狗嘴说够了么？等到给天化报仇的人到了，你就自己掂量怎么死罢！”
　　“有那样人么？就算有……恐怕到时候他要替三个人报仇了。”
　　我定性凝神，拼命压制住怒气。这个时候冲上去不会有好处——我隐约能觉察到帐中设下了禁制法阵，烟火金针起不了作用；而就算我恢复原形冲上前，也很难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揭去二人额上的符印。再者，看他们的伤势，即使没有符印也不一定能自解绑缚了。
　　——我大约是命中注定，要一边苦思对策，一边眼睁睁看着两个熊罴一样粗壮的家伙手挥皮鞭一下下打在他们身上。

　　从说话的声音估量，两个人只怕都难以撑得下这一百鞭了。
　　三匹战马从远处跑来，在卫兵的视线之外停在阴影里。那是我的手下按计划送来的。
　　我不由自主地数着……大概又各打过三四十罢。
　　雷震子素日何等勇悍过人，此时也已出不得声了。
　　而他……虽然仍若无其事地不时斜睨高继能，但眼神也已经不再清明凌厉。
　　就在我再也忍不下的时候，高继能却突然站起来：
　　“停！
　　“还有一盏茶工夫，我就要重新布置法阵了，把他们俩解下来，用勾刀穿了琵琶骨，要快！”
　　我几乎叫出声来：符印镇住已经够了，穿琵琶骨便能废去大半法术，人也更加受罪，有什么冤仇值得这般辣手。
　　“咱弟兄面子倒大，高将军原来这么看重我们的道行？”
　　“让他穿……他那胆子比耗子还小，不穿了我们的琵琶骨岂能放心。”
　　“是啊是啊，两位不必用话激我，我的确是不放心。”
　　两个大汉把他们解了下来，各持勾刀就要动手。
　　一盏茶的工夫……有什么办法能再拖一下，一下就好……

　　“杨戬！法阵提前散了！不用等了！他是故弄玄虚！”
　　几乎就在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法阵的消失。但我不敢保证，如果没有他这一喊，正在全神贯注想办法拖延时间的我会不会注意到。
　　进帐时为万一起见而丢下的金针就在高继能脚下。我默念咒语，一团浓烟倏然充满了整个营帐。高继能一声喝骂，随即便是念诵土遁咒语的声音。
　　提剑挥下两个大汉各半截手臂，我把二人抢出帐口。
　　“遁法，还使得么？”
　　“不行……那符印大概还能镇两个时辰罢。”
　　——你也有说“不行”的时候么？你也会把我无意按到你伤口的手推开么？
　　“我也不行，现下只怕飞也飞不得。”
　　——傻孩子，你这时要是还能飞，那才真是妖怪变的。
　　把他们扶上战马，我看向另一座小帐：原本环立在外的武士都被肖银的部下或擒或杀，却没见洪锦出来。
　　肖银策马上前：“将军，敌人方才把洪将军押到中军去了！”
　　“……你们护送两位将军先走！”我刚要转身，却被哪吒从马上探手抓住：
　　“那个孔宣，身后五道光华……”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问你，天化的首级和尸身都在哪里你知道么？”
　　“在孔宣的中军？”
　　“对……”
　　黑暗中，我似乎看见雷震子拉了他一把。可是不容我多想，他们已经策马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