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夏》叶淅宝

2、空园（1）

　　外滩附近有很多江景大平层，而叶乔和叶美娟来的地方，却是一处花园洋房，名为空园。

　　空园的安保很严格，虽然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但仍需要在保安室里登记一番，然后才能进去。

　　洋房从外边看，很是低调，不过是这里的马路比别处宽敞了一些，偶尔有几辆豪车驶过。

　　内里却别有洞天。

　　明明盛夏，一走进空园，叶乔和叶美娟却同时觉得凉快了两分。

　　绿树浓阴，环形喷泉向上喷出来的水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一道七色光晕。

　　叶乔语文不好，词语匮乏，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致。可无论来多少次空园，她都会被这里的美景震撼到。

　　叶乔的小姨，叶美娟的妹妹，叶美雅，就住在这里。

　　当然，你要是以为叶美雅是这里的女主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刻，原本说好站在外厅廊下等叶美娟母女二人的叶美雅，不见踪影。

　　叶美娟和叶乔只好找了个树荫下等着。

　　“你给你小姨打电话，这人每次都这样，故意拿乔，不知道的还以为……”叶美娟想说什么，看了看四周，止了声。

　　这里毕竟不是那破弄堂，想说什么说什么。

　　叶乔没打电话。

　　空园有管家，刚刚还和她们打了招呼。

　　若她猜得不错，叶美雅肯定已经知道她们来了。等她们等够半个小时，叶美雅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算了，别打了。”叶美娟没好气地说道，“打了她也会说自己忙，让我们等着。”

　　半个小时后，果不其然。

　　走出来一个穿着明黄色薄衫的中年女人，女人头发利落的盘了起来，看上去清爽又麻利。

　　“哎呀，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说着，女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转瞬一脸的惊讶，“竟然都这么晚了，刚靳夫人拉着我聊天呢，聊得太欢便忘了时间，姐姐，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说着，她挽住了叶美娟和叶乔的胳膊。

　　没错，这就是叶乔的小姨，叶美雅。

　　也是靳夫人的心腹人物——靳家的保姆。

　　……

　　“我这汗都流了满背了，美雅，快带我和乔乔进去吧，这太热了。”

　　叶美雅笑着，就是不往前走，反而慢悠悠地转过身，打量起了叶乔，眼底掩不住的诧异。

　　“咱们乔乔怎么越来越美了？也就半年没见吧，比之前还要美呢。”

　　叶美娟说：“也就那样吧，再美也没屋里的靳夫人美。”

　　叶美雅嘴上说着“那是”。
　　心中想的却是：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和靳夫人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丫头长得再美也不过是弄堂里没爹的杂种，能和靳夫人说上一句话都是天大的福气。

　　一瞬间，叶美雅的眼神变了变，心中多留了个心眼，生怕这对母女动什么歪心思。

　　洋房里，靳夫人正在喝茶。

　　她早就知道今天叶美雅的穷亲戚又要来。

　　不过嘛，靳夫人还是很欢迎的。

　　“Melfi，再去沏一壶新的茶，给美娟和乔乔。”

　　也难为靳夫人还记得她们两人的名字。当然，这也是因为叶美雅提前提过。

　　Melfi是叶美雅的英文名，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有一个英文名，在高中毕业的叶美雅这里，是一件无比光耀的事情，尤其这个名字还是靳夫人给她取的。

　　叶美娟忙摆手：“不用麻烦了。”

　　她拉着叶乔的手，一脸谄媚地对靳夫人说：“好久不见您，您怎么又变漂亮了？看起来比我们家乔乔还年轻。”

　　这是奉承话，却也不完全算假话。

　　靳夫人今天走素雅风，穿了一件月牙白色的真丝质地薄衫，同系列的裤子，垂坠感十分好，首饰也全换成了黑珍珠。

　　整个人看起来既高贵又年轻。

　　那皮肤状态，和叶乔或许不能比，但和其他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比一比，还是很有胜算的。

　　叶乔也忍不住多看了靳夫人两眼。

　　靳夫人听后，捂着唇咯咯笑起来，连笑声都非常少女。

　　叶美娟在心中骂了一声妖精。

　　别人不知道靳夫人什么来头，她却是知道的。

　　早些年，这个靳夫人，还只是个“小”靳夫人嘞。没名没分住在上海，儿子都不能在自己膝下养。

　　“我哪有乔乔年轻，乔乔可是越长越美，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呢。”

　　“您这话说的，她哪里能和您比？”

　　“乔乔放暑假了？”

　　“可不，这不是说想她小姨了吗，所以来看看。”

　　“正好，这两天就住家里吧，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楼上好几间客房空着呢。”

　　“不用不用。”叶美娟忙夸张地摆手，“不能打扰了您，就让她和她小姨住一间就好了。”

　　靳夫人笑笑，也不再劝。

　　她低头看了看叶乔的衣服，皱眉道：“这衣服好久了吧？女孩子就该穿得漂亮点，怎么能穿这些旧衣服？”

　　叶美娟又摆手：“没关系的，这些旧衣服都没破，买新的太浪费。”

　　“Melfi，我那里是不是还有很多不穿的衣服？”

　　叶美雅点点头。

　　“那正好，乔乔一会儿和你阿姨上楼去挑挑，我太爱买衣服了，好多又没机会穿，太浪费了。”

　　叶美娟在暗中掐了一把叶乔。

　　叶乔心领神会。
　　无非就是想告诉她，一会儿她挑衣服，不能忘了给她这个老娘也挑几件。

　　靳夫人看着叶乔，眼里似乎满是喜欢。

　　叶乔只好也看着她，一张脸通红。

　　这种尴尬，比以往更甚。

　　她忽然，再次后悔起了来这里，早知道连夜跑回杭城也不来这里。

　　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思，便舍弃尊严。

　　即使对于穷人来讲，尊严似乎是最不值钱的。

　　这个认知，一下子让叶乔心底更加难受，她的背也挺得愈发直。

　　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靳夫人对她们母女的兴致散去。

　　靳夫人笑着吩咐叶美雅，再拿点家里糕点师傅做的蟹黄点心，好让叶美娟走的时候带回去。

　　叶乔跟着小姨上楼前，叶美娟又对她使了几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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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洋房二楼的窗户往外看去，风景很好。

　　只是佣人房的窗户很小，只有窄窄的那么一扇。

　　连好景致，都减了半。

　　“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走。”靳夫人不在跟前，叶美雅对叶乔说话时的语气都坏了三分。

　　如若不是靳夫人偶尔喜欢看看底层人的生活，叶美雅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家姐姐和外甥女来她这里打秋风的。

　　靳夫人的心思也不难猜。

　　她跟了她这么多年，早就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自己出身一般，后来飞黄腾达了，便想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找找优越感，顺便施舍一下自己的“善心”。

　　更何况，靳夫人这出身，尤其是前几年名字前有个“小”字时，去正经的阔太圈混，都混不进去。

　　下午的时候，天开始转阴，云层翻滚，闷热无比。

　　直到傍晚，一道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层，巨大的惊雷声响起。

　　紧接着，雨珠哗啦啦坠落。

　　这一场盛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叶乔坐在窗户前，安安静静地听雨。

　　各种自然气象里，她偏爱雨。

　　尤其是夏天的雨，轰轰烈烈，干净利落，不像春日的雨，丝丝绵绵，好不痛快。

　　原以为到晚上，雨就要停了，谁知一直下。

　　叶乔独自待在二楼的佣人房里，直到晚上十点多，叶美雅才哄好靳夫人，回了自己的房。

　　一进屋，她吓了一大跳，打开灯，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连灯都不开？”

　　叶乔独处的时候不喜欢开灯，不过此刻她多了几分玩心，说道：“省电嘛。”

　　“用得着你省电？这么大的靳家还缺这点电费？果然弄堂里出来改不了穷酸气。”

　　叶乔笑笑，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自她有记忆起，小姨就在这个靳夫人身边伺候。

　　可能是长期待在这富贵地儿，便觉得身价也跟着升了值，以至于对她们这些穷亲戚、小人物，也开始瞧不上。

　　叶美雅洗了澡，上床前，又看了一眼外边的雨，嘟囔道：“雨这么大，少爷还没回来……”

　　说完，她不管叶乔还在窗边，“啪”的一声关了灯。然后上了床，连被子都懒得盖就闭眼睡觉，霸占了整张床。

　　独留下窗边的叶乔，一颗心开始加速。

　　所以，靳则空，确实是回了上海？

　　她的嗓子发紧、发干，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嘴唇动了动，终归是没有出声。

　　又一道惊雷响起，叶乔回过神。

　　狭小的房间里多了个人，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起来，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起。

　　叶乔觉得憋闷。

　　她不想去和叶美雅挤一张床，此刻也不想睡觉。

　　有什么隐秘的念头，悄然升起，又扑灭。

　　最终，叶乔轻轻推开门，无声地下了楼。

　　一出门，就看到密密的雨帘，顺着房檐倾斜而下。

　　廊檐很宽，挂着一排昏黄的小灯，檐下还有供主人喝茶赏花的座椅。

　　四下无人，空园里静谧安宁，只有雨声。

　　雨落在地上的声音，雨打在水池里的声音，雨敲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十分悦耳。

　　叶乔坐在藤椅上发呆，盯着头顶上那盏昏黄的小灯。仔细一看，才发现灯壁上绘着栩栩如生的龙。

　　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缘由。

　　这处院落名为空园。

　　这里的灯壁上绘着龙。

　　无非都是因为——主人儿子的名字里，有一个空字。

　　而他的属相，也恰好是龙。

　　倏然间，正在叶乔愣神之际，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

　　她回过头，只见院子入口的方向，驶来一辆机车，车灯穿过茫茫雨雾，侵入叶乔的眼底。

　　那人一条大长腿抵地，另一条腿轻轻一抬，便帅气地从机车上下了来。

　　昏沉的光线中，叶乔看到，靳则空浑身湿透。

　　他不以为意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便向前走来。

　　一步、两步……

　　距离叶乔越来越近。

　　她心跳得飞快，指尖掐入掌心，耳旁的雨声也在那一瞬消失了。

　　可是靳则空压根儿没看到她，径直走进了屋内。

　　来不及失落，来不及松口气，转瞬间，叶乔就察觉到自己头皮一紧，有一缕头发被人抓住——

　　竟是靳则空去而复返。

　　“喂，你是鬼吗？”靳则空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

　　他站在她身后，猝不及防地出现，唇边挂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意。看起来很温柔、又很散漫。

　　那笑容是他的招牌笑容。温柔只是表象。

　　叶乔怔神，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指尖还轻搭在她的肩头，缠着她的头发，带着灼人的热意。

　　叶乔的感官在这个雨夜被无限放大，她的鼻息之间，萦绕着，他身上迷人的薄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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