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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着花 ...


  •   “这……”

      丁昌已经看出来了,这少爷活脱脱一个二世祖,就是畏妻如虎,马上说道:“我这就让人再去酒楼订桌饭菜,送到院里来。”

      偏在此际几个伙计抱着佛像神龛,及若干礼佛用具走了进来,老者缓缓道:“少夫人一心向佛,近来是斋月,不可沾荤腥酒水,丁掌柜的一片好意,只能是心领了。”

      丁昌:“……”

      这青州女人信佛,听着就像是老虎不吃肉,恶徒不杀人,恁地邪门!

      贺寻闻言颐指气使道:“还不快去弄桌干净的素斋,当心饿坏了夫人!还有你们几个,把东西送进去放好,收手脚仔细些,留心侍奉,莫扰了夫人的清静。再把我的那匹凉州宝马牵去后院仔细洗刷,敢蹭花了马蹄,当心挨鞭子!”

      外头货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伙计们使小车将木箱推进门,有条不紊地搬到房里,看着东西不少。祝博开有心打探,却不知要从何问起,便频频朝丁昌使眼色。

      贺寻松了松筋骨,大大咧咧往外头走去:“走走走,喝酒去!这路上可憋死我了,今夜不醉不归,你们谁也别拦着本少爷!”

      丁昌忙跟了上去,笑道:“少爷来的时候正好,本月不禁夜,雪刚开化,街上花团锦簇的,正宜赏玩不过。”这时叫的马车也到了,两名掌柜便将这位挑剔的少爷请上马车,共挤上丁昌来时乘的那辆小些的,

      一上马车,祝博开就把方才少爷与其夫人的那番话复述一遍,急切道:“老丁,这下可是大事不妙啊!”

      “他真这么说?”丁昌大惊失色,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来回擦汗,“这、这难道是东家的意思?”

      祝博开道:“他要真想关了钱庄,我们也拦不住。若要查起旧账来,那可就……”

      丁昌气喘吁吁,烦躁道:“慌什么,账不是已经做平了,还能查出什么东西来?那魏远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能从坟里爬出来不成!你可别自乱阵脚,被人瞧出端倪,坏了大事。那少爷有什么本事,我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知玩乐败家。进了回安城这销金窟,再带他到处见识见识,保管他乐不思蜀,哪有什么闲心来管钱庄的事?倒是那姜老头眼光依旧毒辣,得找个由头支开他。”

      祝博开神色阴沉:“但魏远寄出的那封信,我们暗中查了这么久,却始终不知他是寄向何处。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账房罢了,焉能有这般手段,这回安城里,什么人能避开韩八爷的耳目?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要当心些。”

      丁昌掀开帘子让风灌进来,松了松衣领道:“饭桌上先摸摸这少爷的底,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为了魏远一事而来。我总觉得那少夫人不简单,明日请嫂子到她那头作陪,探探她的口风。”

      .

      马车从小门驶入,与货车一起停在后头院子里。伙计们搬完箱笼后聚在厅堂,叶云棠接了阿檀过来,对众人道:“这是阿檀姑娘,大家都认一认,我如果不在,有什么消息可先转交她。”

      众人纷纷应诺,叶云棠便挥挥手:“既无宵禁,就放你们出去消遣消遣,记着别喝醉了就成。”

      伙计们笑嘻嘻一哄而散,阿檀看见厅中堆着的木箱,问:“这是什么?”

      叶云棠随意道:“最上面装的是鎏金器皿与瓷器,下头那些都是空的。”

      主屋里烧了地龙,叶云棠一进门就开始解衣扣,又翻箱倒柜,找出几件扔在床上,对阿檀说:“没想到明明都入春了,还是这般冷。快换上,我带你出去逛逛。”

      两人换了身北地女子装束,叶云棠顺手给阿檀编了条发辫,提着一盏灯笼,领着她从后门出去,绕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澡堂里。

      进门便是柜台,潮湿温热的水汽迎面扑来,驱散了身上寒意,一短衫女子正在记账,叶云棠将银子放在台上,道:“两个人,不要大池子,要小的。”

      短衫女子清脆应了,拿起细竹竿,从身后挂满木牌的墙上挑了一块下来递给叶云棠,掀开帘子朝里头喊道:“三娘,领这两位姑娘去东边的兰池!”

      片刻后一瘦小女子端着木盆与浴具走了出来,朝叶云棠与阿檀道:“两位请随我来。”

      她推开木门,带着两人来到一间小房中,将手上东西放在架子上,从柜中取出两套短衣一并放在盆里,从腰间一大串钥匙上取下一把,道:“两位姑娘是头一次来罢?身上若有贵重之物,可寄放在前台,也可放在这屋中柜里,锁好柜门,切记莫要弄丢了钥匙。东西若是不慎遗漏,小店是一概不赔的。”

      叶云棠叫住她道:“不知贵店段娘子酿的梨花白可还有卖?”

      那女子诧异地向她看了看,笑道:“原来姑娘竟是本店熟客,方才失礼了,我这就去问段娘子。”

      待门关上后,叶云棠便坐在长凳上宽衣解带,顷刻间就脱了个精光,赤|身解发之时,余光瞥见阿檀站在一旁,眉间带着几分茫然无措。叶云棠刚一回头,她就立刻转过身去,乌发下露出的一点耳垂红得厉害。

      二人都是女子,叶云棠原本以为没什么可顾忌的。青州一入夏天气炎热,女子们结伴下河凫水纳凉,有时连件薄衣都懒得穿,赤条条浸在水里打闹,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她转念一想,阿檀经历甚少,兴许不大习惯与人坦诚相见,便把短衣穿上,另一套放在长凳上,盘起头发道:“过来把这身换上,待会去泡澡。你放心,我已经穿上衣服了。”

      阿檀慢吞吞转过身来,脸有点红,嘴角抿成一条线。叶云棠想笑她两句,怕她脸皮薄,起身端起木盆,若无其事道:“衣服挂在架子上,换好出来记得在门口木桶里舀几瓢冷水浇身上,再进浴池。”

      叶云棠掀开帘子走到外头,一间宽阔的大屋中水汽缭绕,时不时传来女子笑声。中间有个极大的浴池,热气蒸腾翻涌,周围零星分布着几个小的,有的围了屏风,有的没有。这些小浴池都对应单独的房门,一出去就能看见浴池旁屏风上所绘的图案与名称。

      她们所在的兰池旁已竖起了屏风,叶云棠舀了几瓢冷水从头淋到脚,这才进到浴池里坐下。

      热水浸没肩头,她长舒了口气靠在池边,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有人将托盘放在浴池边缘,盘中以青瓷盏装着各色点心。那女子又放下一壶酒,酒旁摆着一枝梅花,花苞紧闭,尚未开放。

      叶云棠侧过身拿起那枝梅花,热气熏蒸下,花苞受暖意所驱,在氤氲水雾中渐渐绽放。她端详着花若有所思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那女子退到屏风后,低声道:“段娘子命我传话,姑娘既知梨花白,应是故人来访,敢请教姑娘芳名。”

      叶云棠道:“劳烦转告她,我姓叶。”

      屏风上影子微动,女子离开了。

      “……是在这儿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云棠放下花回头,看见阿檀披着头发,赤脚站在浴池外,露在外的一截腰白得十分晃眼。

      “忘了与你说是哪个池子,”叶云棠向边上挪了挪,示意她下来一起泡,“怎么找来的?”

      阿檀在池边坐下,把手上东西放在叶云棠面前:“你把牌子和钥匙都放在凳上了。”

      叶云棠看了眼说:“定是忘了。”突然玩心大起,趁阿檀不备去抓她的小腿,阿檀动作却比她更快,出手如电,一下就扣住了叶云棠手腕。

      那一瞬阿檀的眼神似乎变了,雾气太浓,叶云棠未曾发现,笑着往她脸上弹了点水,道:“坐在边上有什么意思,难道你怕水?这池子可没多深。”

      阿檀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滑进浴池里。

      叶云棠伸长腿架在池子边,一手揽过阿檀,一手夹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又喂了块给她,惬意道:“味道如何?”

      阿檀双唇因沾染水汽显得格外鲜润,眉心微微蹙起:“太甜。”

      叶云棠拿点心的手偏了一偏,取来放着酒杯的漆盘置于水上,拎起酒壶向杯中倒酒,道:“你居然会觉得甜,我以为你们凉州人个个都嗜甜如命。”

      阿檀垂下眼道:“师父不让我吃太多甜的东西,说吃多了不好。”

      “人生苦短,吃点甜的就变长了。”叶云棠轻轻一推浮在水上的漆盘,让它漂到两人之间,拈起一杯酒道:“这也算是流觞曲水,来喝一杯。”

      “什么意思?”阿檀问。

      “就是喝酒的意思。”叶云棠一口饮尽,漫不经心道,“会喝酒吗?不会可以尝一口试试,这酒是用干梨花与陈酿上锅同蒸,取锅上蒸出的水汽聚成的,醉不了。”

      阿檀将信将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刚咽下去就被呛着了,霎时被酒意所激,眼中水光盈盈,她立刻将酒杯放回漆盘里,捂着嘴眨了眨眼,又看向叶云棠。

      叶云棠笑着举了举杯,不无可惜:“看来只能我一人喝了。”

      阿檀指了指:“那是什么?”

      叶云棠双腿修长笔直,大半浸在水里,闻言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屈起右脚,向上抬了抬:“你说的是这个?这是个刺青。”

      她脚踝外侧有个青蓝色的图案,不过两指大小,仿佛是一朵花的形状,不细看还以为是胎记。腰身向下沉了沉,水没过肩头,叶云棠架高腿,好让阿檀看得仔细些。

      “为什么要刺这个?”

      叶云棠随口答道:“家里规矩,女孩到了年纪,都要在身上刺一个。”

      阿檀道:“都刺一朵花吗?”

      “当然不是。”叶云棠放下腿道,“都一样那怎么行,自然是喜欢什么刺什么。”

      言罢她侧过头打量阿檀,隔着蒸腾水雾,少女湿衣下的肌肤犹如半透的凝脂,似乎轻轻一点便会融化在指尖。

      阿檀坐在水中,没有半分局促,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对此仿佛习以为常。她低下头,沉黑的眼睫垂落,在眼角勾出一道极其锋利的弧度,面上的神情却近乎于漠然。叶云棠不由换了个姿势,揽住阿檀肩头的手转而贴向池子边缘,好奇道:“你平日都会做什么?”

      “跟着师父习舞。”阿檀鬓发半湿,微微侧过头说道,“不练舞时,偶尔也会出门到集市去看看。”

      叶云棠两指夹着酒杯,在手中来回旋转,笑问:“你想回明州吗,或者是回凉州?”

      阿檀沉默地思索片刻,说:“我不知道。”

      叶云棠解开发绳,起身坐在池边梳理头发。她双腿浸在水里,湿透的薄衣形同无物,紧紧依附在身上,曼妙曲线一览无余。但从她挺拔身姿中透出的悍利,让这具柔美妩媚的身躯如同一柄包裹在绸缎中的宝剑,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力,更令人血脉偾张。

      阿檀忽然转过头,捧起水泼在脸上,掩去了些许不自然。

      叶云棠看她耳根后绯红一片,便道:“第一次来是会有些不大习惯,你身后的木桶里有冷水,实在受不住,就往头上浇点。”

      一女子身影出现在屏风上,只见她微一欠身,道:“段娘子想见姑娘一面。”

      叶云棠点了点头:“多谢,我这就来。”

      阿檀目光落在屏风上,却没有问什么。叶云棠道:“我要去拜见一位长辈,你是随我一同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阿檀没怎么犹豫便答道:“我跟你走。”

      叶云棠笑了笑,挽起湿漉漉的发尾,赤脚从池边走过:“那走吧,先去把衣裳换了。”

      两人一前一后入房更衣,叶云棠将半湿的头发绑成一束,推门出去便见到一女子在外等候。她看了叶云棠一眼,微笑着奉上两件披风,道:“今夜有小雪,两位方才出浴,切莫着凉,请随我来。”

      女子便如相送寻常女客,领着二人从后门离开澡堂。她从檐下挑来一盏灯笼,举步向曲折幽深的小巷走去。细雪如织,三人在巷中穿行绕路,约莫过了一刻,女子在一片竹林前停下脚步,道:“段娘子就在那里等候姑娘,姑娘顺着石子路向前走即可。”

      她说完把灯笼交给叶云棠便离去了,叶云棠提着灯站在林外,看到清疏竹影间一条小路通向林中,竹叶掩映的深处似乎有火光闪烁。她向阿檀伸出手,自然而然道:“这里太黑了,你拉着我,别走丢了。”

      阿檀迟疑一瞬,慢慢握住了她的手。叶云棠一手提灯照路,一手牵着阿檀,未过多时便来到竹林尽头。只听水声淙淙,飘雪中一座青瓦小院坐落于青竹碧影之间,幽静非常。

      一女童站在院门外,穿了身喜庆红衣,梳着双鬟,模样十分乖巧。她拎着盏莲花灯,神似年画上的玉女,一见人便笑嘻嘻道:“有客到,有客来,喜鹊喳喳叫!”

      叶云棠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把灯笼挂在门旁,她松开阿檀的手,在身旁摘了几片竹叶,从腰间摸出一枚银锞子,用竹叶包裹起来,手指灵活地编了个小花结,递到那女童面前:“送给你。”

      女童目不转睛盯着那竹叶编的花结,小心翼翼接过,眼底一片惊叹之色。这时从门后传来呼唤:“……小桃,小桃!人呢?客人就要来了,这么晚了,你不肯好好睡觉,到底乱跑做什么?是不是又去捣乱了?”

      叶云棠眼中带笑,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快收起来。”

      女童飞快把东西塞进怀中,脆声应道:“韶姐姐,我在这儿!”

      那人哼了一声,声音及近:“我管不住你,娘子总该能管住你吧?”

      一黄衣少女挑灯快步走来,忽见门外站着两名陌生女子,面上惊疑,脚步不由一顿。那女童扑到她腿边,嘟着嘴道:“韶姐姐你又胡说,我明明是来为客人引路的,哪里捣乱了?”

      叶云棠正要说话,沉稳步伐声传来,黄衣少女身后又出现一人。夜风将她长发扬起,与叶云棠记忆中那时常挂着爽朗笑容的女子相较,而今她清秀的面庞已留下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似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

      叶云棠笑微微道:“青姨,许久未见,贸然登门叨扰,不知还能否讨杯酒喝呢?”

      那女人如遭雷击,怔愣了半晌方回过神,难以置信道:“你……你是云棠?!”

      站在一旁的黄衣少女好奇道:“娘子,这二位姑娘便是你之前说过的客人吗?”

      段青稳了稳心神,低声道:“把门关上,段韶,你带小桃回房,再烧一壶茶送到我房间……罢了,送到酒窖来。”

      少女立刻应了,不顾女童的挣扎,一把捞起她夹在手臂下走了。段青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对叶云棠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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