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POT)》野狐禅

2、Part 1

　　「你是个孤儿，你忘记了吗？」
　　医生的话语依然萦绕在苏白的耳边，苏白坐直身子靠在病床边，手指缓缓地抚过眼睑，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白并没有忘记，即使在医院里的日子长久到让人轻易的忘记时间的流逝，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谁，有着怎样的生活。
　　他是天生目盲以致于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一眼不知道什么叫做光什么叫做色彩，但他这十七年来的生活绝对不是妄想，他没有眼睛，可他有手，有耳，也有心。

　　母亲诞下自己时就被医生告之，这个孩子身带残缺心室孱弱，绝对活不过成年。然而母亲终究舍不下十月怀胎的辛苦，拒绝了医生将自己‘安乐死’的建议，反而为他取名做苏白，期望他能像一张白纸一样干净而美好的渡过短暂的一生。
　　苏白家世富裕，从小过着犹如王子一般的舒适生活，母亲虽然从未命人教导他什么高深学识，但在礼教方面绝不含糊。
　　母亲期望自己虽然看不见东西，却依然能够昂首挺胸，抬头做人。残疾，并不代表他一定要比别人获得悲苦，微笑也不止是正常人的权利。
　　优秀的礼教培养出苏白温柔如水的个性，一身干净明朗的气质让他比同龄人多了分恬淡安静，就连见识过无数俊俏少年的母亲也总不自禁地在苏白幸福满足的微笑下失神又微微心疼。

　　这一切，不是苏白的妄想。苏白确定自己的心理并没有因为长年的养病而出现什么变态的特征。
　　抱着感激而满足的心，苏白淡然安静地活着。
　　可是，脑海里属于另外一个也叫做苏白的少年的记忆，又是什么？

　　同样的名字，相似的性情，只是这个叫做苏白的少年却在出生后被狠心的母亲抛弃在了育幼院的门口，也在这一点上，他的一生跟苏白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还有，日本又是什么地方？
　　少年脑海里基本的历史常识完全颠覆了苏白的认知，苏白只是从「中国」这个国家的历史中勉强看到了华夏帝国的影子。
　　这里不是帝国，时间也不是华夏历30世纪。

　　苏白第一次觉得自己碰上了让他无比困扰的问题。
　　他想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依稀间，母亲不舍的哭喊与医生低沉的权威从遗忘的深处响起。

　　他已经死了？
　　苏白终于想起自己在一年前就因为病情恶化而被迫留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就在他生日前夕，苏白还是抛下了疼爱自己的母亲安然死去。
　　苏白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左心房，胸口的温热与传来的鼓动让苏白松了一口气却又升起更多的疑惑。

　　明明已经死亡的身体，为什么还是拥有着呼吸与心跳？
　　莫名出现的记忆难道只是幻觉，那些古怪的地名与年代又代表着什么？

　　苏白走下床，翻看起医生交给自己的病历。
　　这个身体除了先天的残缺之外，出人意料的健康。虽然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可那些致命的疾病却已然离苏白远去。
　　将病历阖上，苏白对着病房的窗外的蓝天看了很久，心里对自己问道——「这算是重生么？」

　　想起自己的治疗期已经结束，也是该出院的时候。
　　苏白拿起旅行箱整理起衣物，从孤儿院里出来的他孑然一身，倒也并不麻烦。

　　隐隐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刚刚才适应这突然多出来的记忆的苏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反而在镜子里看见依然穿着蓝白病服的自己，边笑着自己迷糊边把衣服脱了下来。
　　苏白对于这种竟然能倒映物体名为镜子的东西十分好奇，把病服脱下之后，竟然没有立刻穿上衣服，反而打量起这具新的身体。

　　镜子里倒映着的是个年轻男孩子，他的个子偏瘦，细高挑的身段，根本就还在发育，一股清新鲜亮的生命力在肌肤里隐隐洋溢着。少年的脸只能说是清秀，比起英俊两字来讲完全沾不上边，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莹润如宝石，淡色的薄唇紧抿着，显出十分漂亮的线条。

　　「这个身体分明就是我自己。」
　　苏白虽然从未看见过自己的模样，但隐隐觉得这个同样叫做苏白的少年跟自己有某种关联——即使时空错位也无法改变的关联。
　　转过身，镜子里倒映出他那纤瘦的背。
　　苏白的目光沿着自己的背脊来到腰部，一块形状犹如展翅蝴蝶的红色胎记赫然入目。
　　他的唇抿的更紧了。

　　门被轻轻敲响。
　　苏白习惯性地开口说道，“进来。”

　　…………

　　进来的是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干净冷峻的面容上戴着眼睛，气质斯文又带着几分沉稳与严肃，一看便知是个严于律己的角色。
　　苏白本想开口询问何事，少年的平静的脸色却连连剧变，镜片下原本淡薄的凤眼愣愣地看向苏白，白皙的脸上倏地泛起无数红云。
　　而苏白，才后知后觉地循着少年的目光看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穿上衣服的身体。

　　“啊————！！！”

　　苏白穿上衣服确认没有差错后，才打开门请少年进门，“真是非常抱歉。”
　　在视觉上还没有养成规避习惯的苏白暗骂自己迷糊后，立刻对受到惊吓的少年道歉，即使被看光的人是自己，苏白认定这是自己的失误因此没有任何受害的自觉。
　　而原本也准备道歉的少年被苏白抢先开口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毕竟两人都是男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避讳。
　　而苏白刚才的模样显然正在换衣服，他只是正好恰好撞上了这个时机。
　　想起苏白的手术，少年从心理上表示理解，可是苏白一身光洁毫无防备的站在那里带来的巨大视觉冲击让少年的耳根依然热辣辣的赤红。
　　少年定了定神，神色再次变得平静无波，“苏君，我是来接你出院的。赤木院长和我的母亲都在外面等你。”

　　苏白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少年一齐走了出去。
　　孤儿院的院长是姓赤木不错，苏白这个身体在这之前因为天生目盲的缘故一直留在孤儿院里，照顾着孤儿并没有踏入社会。
　　这些苏白都能勉强记得，可眼前这个冷峻少年又是谁？
　　苏白探头偷偷看着少年没有多余表情的侧脸，“那个……你叫我苏白就可以了。”
　　有着华夏特色的读音用抑扬的五十音读起来有种特殊的韵味，苏白看少年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又跟着问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手冢国光。”
　　名为手冢的少年有些奇怪的看着自苏白，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不急不慢地带着苏白往医院门口走去。

　　医院的门口停着一辆算得上豪华的黑色轿车，苏白跟着手冢的身后来到了站在车子旁边的两人身边。
　　苏白通过记忆猜测出眼前这个长着胡子面色慈善的老人就是记忆中照顾了自己十多年的赤木院长，心中一热，整个人已经奔到老人的身前，“赤木院长……”
　　“哎。”赤木欣慰地摸了摸苏白的头，对视着苏白黑宝石般的眼珠，像是要看进苏白的灵魂里，良久后才幽幽感叹道，“手术成功就好，成功就好。”
　　“恩。”苏白点了点头，鼻子突然泛着酸涩，十几年来在孤儿院辛苦谋生的生活像走马灯一样一一呈现，如果不是眼前这个慈善的老者辛苦教导，目不能视的他又如何能安然存活，又怎么会等到眼角膜手术的这一天？
　　“来，苏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手冢彩菜夫人，那位是手冢家的公子。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家人。他们都是极为难得的善心人，你要乖乖听话好好珍惜，知道吗？”赤木院长又转身对手冢夫人说道，“夫人，苏白从小目盲，为了能够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吃尽苦头。现在幸得夫人善心，为他免费做这眼角膜移植让他得见光芒。这些年来，我一直把苏白当做亲孙儿一样疼爱。只是老朽无能，堪堪维持整个孤儿院的生计，并不能给苏白更好的教育。老朽希望夫人答应我能好好照顾苏白。”
　　手冢夫人面相和善，整个人看上去也很是年轻，微笑起来的模样让人不由心生亲近，“院长请放心。”

　　苏白怔怔地看着两人交谈，这才记起来他遗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眼角膜的捐献者是一位独身的男子，在男子的遗嘱中，有着关于免费眼角膜捐献的说明。同时，男子还要求，接受他眼角膜的病患能够成为他家族里的一员，代替他完成还没有敬上的孝道。
　　在苏白的记忆里，那位男子是眼前这位夫人的哥哥，因为考虑到苏白年龄的问题及他孤儿的身份，这位夫人提出了要领养他的要求——这也算完成了男子的心愿。
　　而苏白也答应了夫人的条件才进行了手术。

　　“苏白……苏白？！”
　　“啊？”院长的声音把苏白从恍惚中唤回了现实，苏白看着正望着自己的三人，不由为自己的失神感到抱歉。
　　“上车吧。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家了。”院长不舍地看着苏白，毕竟是他把苏白从婴儿拉扯到了这么大，只是他也知道，苏白不可以一辈子都活在孤儿院这个小圈子里，只有走向外界，学会与更多的人相处，苏白才能找到他生命的价值。

　　「自己的家……」
　　苏白看着坐在车上等着他的‘新的家人’，又想起记忆里这十几年来老院长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感让他有着种极为奇特的体验，想要拥抱却又觉得生疏，想转身离开却又不舍。
　　终于，苏白还是张开了拥抱，“我会回来看你和大家的。”
　　就算陌生也无法否决属于这个身体的情感，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定，不如任由心的选择随性而为。

　　这，以后就是他生活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