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无忧》盈风

15、第 15 章

　　三十九）只带陈公公一人随行，当今天子龙耀天神气非凡得踏足长乐坊。
　　“万岁爷，您这身装扮太招摇了。”陈公公紧张得四下张望，就怕迎面走来哪个王公大臣。
　　“怎么还叫万岁？”耀天不悦得瞪了陈公公一眼，“许久不来长乐坊，热闹不减当年啊。”这就是做皇帝的无趣了。要为天下表率，要做百官榜样，成天还有个史官跟着写起居注，和当初走马轻裘笑谈风云的惬意日子一比，简直无聊透顶。
　　满楼红袖招。皇宫内苑中的美人死守宫训，不知情趣为何物，连下棋都不敢使出狠招。哪比得上长乐坊中美目流盼风情万种的俏丽佳人？
　　难怪耀扬会舍不得软玉温香。龙耀天深深感叹。好在天子的身份时时刻刻提醒他此处不是九五至尊该涉足的场所，他只想会会苏长乐。否则这里真的是对男人本能的考验。
　　从路尽头又走过来一位青衣公子，摇头叹气分外沮丧。嘴里还不断念念有词“又白跑一趟。”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位相同神情的男人了。耀天上前一步，“兄台，何事不巧？”
　　青衣公子扫他一眼，没好气得说道：“你不会自己去看。”说罢，扬长而去。
　　“岂有此理！”陈公公眼见有人对天子不敬，气得想上前理论。
　　“算了。我们是微服出行。”折扇一伸，他拦住满脸通红的陈公公。“他说得不错，去看看就是了。”
　　路尽头是凝香院。既无笙歌也无灯火，院门紧闭。
　　“爷，这位苏姑娘怕是不在吧。”陈公公说明了一下龙耀天也看到的事实。
　　“看来是不凑巧。”耀天还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龙耀扬抢先一步带走了她。
　　“奴才听说，当年上官大人也是为了这位花魁辞官的。”陈公公打探小道消息的能力实在欠佳，都过了多少年了他才刚刚听说。
　　想来方才那些男人也是为没有见到她而遗憾吧。折扇轻敲手心，酷似龙耀扬的眼睛中闪现浓浓的兴趣——究竟是怎样的倾城佳人，才有如此颠倒众生的魅力？

　　秦王别苑。和他大气的王府不同，此处显得小巧精致。院落虽小，却处处匠心独运，有江南园林的韵味。
　　数竿修竹错落有致点缀庭院，花木扶疏相映成趣。
　　“太湖石讲求瘦、透、漏、皱，这块玉玲珑可谓极品。”庭院中还矗立着他四方搜求到的奇石，从不展示人前。
　　长乐一时起了玩心，吩咐红儿取来薰香炉放在石下。只见轻烟一缕袅袅上升，从一个个石窟窿间轻飘飘穿梭而过，仿佛人入仙境，所见皆是仙气缠身。
　　“有趣。”耀扬贪看她如花笑颜。从接她入府，她第一次展露灿烂的笑容。
　　“小时候胡闹玩过的游戏。”昔年泠月山庄奇珍异宝数之不尽，更遑论区区太湖石。
　　原来又是想到南宫无忧！龙耀扬脸色阴沉下来。
　　旧事如梦，像这轻烟慢慢散去了，泠月山庄也早就成了废墟。长乐黯然垂头。
　　“嫁给我。”他突然开口，“做我的秦王妃。”
　　她悠悠一笑，“王爷说笑了。”
　　“我没有。”耀扬抓住她的手，“长乐，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的心？”
　　“若是长乐没有记错，七年前殿下可是信誓旦旦劝长乐莫做美梦的人。”她想抽回手，他不肯放。
　　“我们不提往事。”当年怎会预料和她纠缠七年，甚至还想一世厮守？“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
　　她看着他，看得他全然没了信心。“你慢慢想吧，不必急着回答我。”曾几何时，他在她面前放弃了“本王”这个高贵的自称。
　　纤美的手从他的掌中抽离，长乐转身回房，没有给他答案。
　　龙耀扬苦笑。你终究对我是无情。
　　心动的时候，注定是一场劫难开始。她的心遗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即使收回也不愿意给他。
　　他执著，她更倔强，到今天成一个死结，胜负难料。

　　四十）寻找君莫愁的下落仍旧在进行中。南宫无忧相信她还活着。
　　他必须相信，否则这一生长乐都不会再见他。
　　从龙耀扬手中要回的土地上，建起了一座山庄。规模、布局，都是他回忆中的泠月山庄。
　　那里，有他和她梦幻般的岁月。他要让一切重现。
　　锦绣山庄，已没有爹娘的身影，若是连她的笑容都没有，就算一切依旧还是空。
　　无忧站在台阶上，身后是长长的石阶，眼前还是长长的石阶。石阶尽头，是山庄的入口。巍峨的青石围墙，暗红色的大门，封印一个久远的美梦。
　　“建造的速度真快。”慕羽算了算时间，感叹人的潜力巨大。
　　“我给了三倍的工钱。”挥金如土，他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匾额还没写。想好名字没有？”慕羽俯身摘下石阶旁一朵野花，放在鼻尖嗅闻。“由我这个状元郎给你题字如何？”
　　无忧笑了笑。“长乐山庄。”名字，在五岁那年就已经定下了。
　　手指轻弹，白色的小花翩然飞出。“苏长乐？”
　　“难道世上还有第二个长乐？”无忧反问。
　　若是有，我们就不用这么执著了。慕羽淡淡一笑。
　　思绪飞回很多很多年以前。“长乐姐姐，将来等我长大了，我会用你的名字哦。因为我最喜欢长乐了。”
　　“长乐也最喜欢无忧。”
　　十岁的她，明白喜欢的含义吧。他的笑容很淡，像柳丝轻轻划过水面，一点点涟漪。“长乐，不就是无忧吗？”他继续往上走。
　　天生一对的名字，为何是天各一方的命运？
　　楼慕羽看着南宫无忧的背影。该认输了吧？没想到他的感情一点都没有变。
　　“无忧，我要走了。”他没有跟上无忧。长乐山庄，那是只属于他和她的地方。
　　无忧站定，回身望着慕羽。“永远？”看他的表情，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是的。”慕羽笑了起来，“当年我为了她辞官下江南，曾经说过要将你带回京城。”第一次，在情敌面前坦承心意。“她看到了一个天下首富，我可以离开了。”
　　“你在我身边七年，只是因为长乐的嘱托？”
　　“开始是为她，然后是因为你，到今天离开还是为她。”慕羽轻摇折扇，仿佛又见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佳公子。他在无忧身边，隐藏了自己的光芒。
　　“向她告别吗？”冰雪神情消融，对这个多年来的助手，南宫无忧并非无动于衷。他们爱着同一个女子，是情敌；他们共同创造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又是战友。
　　“不必了。五湖四海，若是有缘，自然会相遇。”他能放开她，就像他能离开京城一别她多年，只是他明白这次将是永别。人海茫茫，相遇的机会也茫茫。
　　“楼慕羽楼总管的印鉴，以后依然可以在南宫世家所有的钱庄通用。”无忧知道他不会在乎，但还是说了。
　　楼慕羽微笑，拱手为礼，“告辞。”他转身而去。
　　他的心里，永远会记得一个叫苏长乐的女子，还有南宫无忧。他们，让他明白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感情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他也想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长乐无忧。

　　四十一）天亮的时候，一道圣旨飞进秦王别苑，宣龙耀扬入宫面圣。
　　他到长乐房中。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她，长乐正披上外衣准备下床。
　　“没什么事，你躺着。”他走到床前，伸手握住她胸前的发丝。“皇上宣我进宫。”
　　“又要出兵？”
　　“不知道。”耀扬俯下身，深深吻她。
　　“殿下，传旨的公公还等着你呢。”长乐无奈将他推开。
　　“出外的话，一定要带上侍卫。”他不放心留下她一个人。一入宫门，天晓得皇上会留他多久，久到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永远销声匿迹了。他又不能置之不理，抗旨不遵。
　　“殿下，让我回凝香院吧。”想必世人眼中一定是苏长乐霸占着秦王这株高枝不放，“人来人往更安全。”皇上、太后动了杀机也是理所当然。
　　他始终没说为何匆匆带她离开长乐坊，兰心蕙质若她却是一猜即中。
　　耀扬点点头，“天亮后，我会让侍卫护送你们回去。”
　　离开的时候，龙耀扬特意叮咛侍卫须寸步不离长乐身边。

　　通过重重宫门，龙耀扬在甘泉宫等龙耀天的召见。
　　都一个时辰了。皇兄在搞什么啊？耀扬不耐烦的踱来踱去。
　　“皇上到底在还是不在？”火大的秦王抓着值夜的小太监喝问。
　　冷酷的眼睛让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好……好像，不……”话都说不完整了。
　　调虎离山！耀扬猛地甩开小太监，转身就要奔出去。
　　“怎么？就只有皇上可以召见你？”一个充满威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难道哀家在你秦王心中，就一点分量都没有？”
　　“儿臣叩见母后。”龙耀扬无奈，转身跪下，心里恼恨自己觉悟得太晚。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今天子和他的亲身母亲——太后。
　　“平身。来来来，哀家好久都没好好看看你了。”太后疼爱得拉起小儿子。装聋作哑的本领对这位在后宫几十年的皇太后来说是炉火纯青，她故意忽略耀扬不满的神色，开始和他闲聊。
　　而一大早出宫的皇帝龙耀天，此刻正在前往秦王别苑的路上。

　　四十二）镜湖。名符其实的水平如镜。
　　清晨的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水汽，湖边杨柳丝丝垂点水面，岸上早起的鸟儿鸣声婉转。
　　长乐主仆沿着堤岸漫步，身后亦步亦趋的是秦王侍卫铁南。
　　“姑娘，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呢。”红儿看了看天色，“我们还是回马车上去吧。”
　　跟在她们后面的铁南听到红儿的话，心里忙不迭同意。主子心心念念的长乐姑娘，是不是不了解危机四伏？怎么还有闲情逸致下车看风景？
　　“我还想再走走。”难得可以这样透透气，她坚持。
　　红儿赶紧跟上长乐的脚步，而一脸晦气相的铁侍卫也只能摇头紧跟。
　　东边，龙耀天在大内侍卫总管谭斌的随侍下，沿堤岸缓缓而行。
　　“皇上，天色有变，恐怕要下雨了。”谭斌婉言提醒兴致高昂的皇上抓紧时间。
　　“下就下吧。”反正母后会拖延时间，龙耀天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斜风细雨，更有情趣。”
　　斜风细雨吗？看来老天爷是存心不给这位人间天子面子，来了场倾盆大雨。
　　好在前方有一座供游人歇脚的凉亭，才没把龙耀天淋成落汤鸡。
　　正在用手巾抹雨，风雨中三个人影往这边而来。
　　“皇上，下官去阻止他们。”
　　“我们是微服出行，不可惊扰百姓。”龙耀天的目光落在了进入凉亭的白衣女子身上，如入梦中。为何，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又是风雨交加？八年来魂牵梦萦的如画天仙，难道真是风雨中的精灵？
　　铁南甫进入凉亭，凭着练武之人的敏感立刻感觉到谭斌是个好手。他不露声色得站在自家主子身后护卫，而谭斌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长乐感觉到对方英俊贵气的公子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关注。她略略皱眉，红儿却开口骂道：“登徒浪子。”
　　九五至尊被骂成登徒子，倒是闻所未闻。谭斌剑眉一挑正待发作，龙耀天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唐突之处，姑娘见谅。”龙耀天道歉。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姑娘，被骂成登徒子也是活该了。
　　“丫环心直口快，也请公子谅解。”长乐微微服了一礼，秀发一甩，水珠洒上龙耀天的俊脸。
　　“姑娘若是不嫌弃，这条手巾就给姑娘吧。”龙耀天将自己方才用过的手巾递给她。
　　明黄色！普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用的颜色！苏长乐仔细看着俊美脱俗的男子，难怪似曾相识。
　　“姑娘，他……”不止是她，红儿也看出他和耀扬的相似。
　　“多谢公子。”长乐用眼神阻止红儿开口。既然对方是微服出访，那她就索性装作不识。
　　铁南也发现了对方非比寻常的身份，惊出一身冷汗。看来主子的担心是对的，皇上果真动了杀机。
　　“姑娘，你真的不记得在下了？”龙耀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听了他的话，长乐狐疑得再度打量耀天。“抱歉。”
　　“八年前，就在城郊山路上，姑娘还送了在下‘山路崎岖坎坷，一路珍重’十字。姑娘，都忘了？”龙耀天也顾不得有这许多外人在场，想方设法要让长乐回想起自己。
　　皇上是在示爱吗？余下的三人不约而同转身看外面的风景。
　　八年前，城郊山路。那个时候，自己正带着无忧逃往江南。漂亮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长乐在他对面落座。“想不到时隔八年，竟然在此和公子重逢。人生聚散，实在无常。”
　　“你想起来了。”耀天笑了，“不知在下有无荣幸知晓姑娘芳名？”
　　“雨收云散，转眼西东。不必了。”他眼里的光芒，她太熟悉了。一个秦王已经让她身不由己，若是成为他的女人，那此生决无解脱的可能。
　　“既是有缘相逢，姑娘何必拒人千里？”龙耀天微微含笑，“在下姓龙，草字……”
　　“龙公子不妨称呼小女子‘别离’吧。”在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长乐匆忙打断。
　　“别离，别离。”他咀嚼个中韵味，恍然若失。“姑娘对在下是雨停即别，偏偏在下想和姑娘一世不离。”
　　这是光明正大的示爱了。一时间，只听得亭外雨落空阶。
　　长乐回避他炯炯目光，“枯坐无聊，龙公子可有兴趣与小女子对弈一局？”一着险棋，可是她想试试。
　　“手中无子。”
　　“心中有子即可。”她微笑，盈盈眼波让人难以拒绝。
　　凭空对弈，完全依靠超强的记忆和计算能力。龙耀天兴趣大增，“姑娘，请。”
　　“承让。”长乐笑施一礼，“若小女子侥幸赢了公子，可否向公子请求一事？”
　　“何事？”她一笑销魂蚀骨，就算要金山银山，他也决计不皱一下眉。
　　“等我赢了后，公子自然就会知道了。”她望着亭外，“入位六三路。”
　　“平位三九路。”龙耀天全伸贯注于棋局。
　　一来二往，除了红儿经常看长乐下棋还能勉强记谱外，谭斌和铁南两人早就头晕脑涨了。
　　难怪主子对这位长乐姑娘如此痴情！铁南敬佩皇上的同时，终于明白这位花魁对王爷的吸引力为何如此巨大了。
　　长乐犹豫了。对手是当今天子，若是劫住他两条大龙，会不会惹来龙颜大怒？迟疑片刻，她决然开口道：“入位五六路，吃黑子一子。”
　　“妙。”龙耀天脱口称赞。他凝神细想，“平位四八路，在下吃姑娘二子。”
　　“公子的确高手。”长乐轻轻赞叹，“去位五八路。”
　　好一招彩凤翻身。凭空下棋，不止要记自己的棋路，连对方的每步棋都要记忆，眼前女子果真脱俗。“在下输了。”棋差一着，没有记清她的棋路。
　　“凭空下棋，公子是唯一一个只输五子半的人。”连他输了多少，她都算得一清二楚。长乐看看亭外，“雨停了，告辞。”
　　“姑娘，你还没说要在下答应什么？”他不舍她离开，有一瞬间想搬出皇帝的尊贵身份。
　　她含笑，翩然转身。“下次见到公子时，小女子自然会提。”
　　他目送她离去。
　　“皇上，要不要下官拦下他们？”看龙耀天依依不舍的样子，谭斌压低声音说道。
　　别离，她一心想着离去。“不用了。”就让天意决定究竟是她的分别，还是他的不离吧。
　　当务之急是赶在龙耀扬从宫中脱身之前，找到那个一心想攀龙附凤的花魁。龙耀天带着谭斌离开凉亭，向秦王别苑走去。
　　红儿频频回头，看到身后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姑娘，刚才真是皇上吗？”
　　“世上和殿下如此相像的人，除了亲兄弟还能有谁？”长乐眉梢眼底有一丝如释重负。下一次见面，我该问你要自由还是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