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清炒瓜皮

5、第五章 调查

　　被问的人原本已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咳嗽了，没有咳嗽的时候他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冬天被风吹过的窗沿。然而一听到“将军府”三个字，他仍然睁大了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突然闯入他家的少年人，连时不时的咳嗽，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俯视着床上人的云子昱，耐心等着对方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不成语调的呜咽，再震天动地的咳嗽了一阵，然后用嘶哑的嗓子，艰难地问出一句：“你...是谁？咳......要...干什么？”
　　云子昱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放低到和床上的人平行的位置，平常鲜少流露出感情的声音，此刻特意带上了蛊惑的语调，“放心，我对赵晟并没有恶意。不过，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吧？你不想死对吗，只要你好好回答我问的问题，你的病我可以找人给你治，伤寒而已，不是什么必死的。”
　　床上那人浑黄的眼睛渐渐重新聚起了一丝光，他枯黄的面孔上也浮现出挣扎的神情，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没有比生命更让他渴望的东西了。
　　“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一笔，可以让你搬出黑市的钱......”
　　话语的尾声还未完全落下，云子昱便知道条件已经足够了，这个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子昱站起身，再次俯视着对方，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有声音响起。
　　“看起来，我们成交了。”

　　湮华在门口没站多久，就等来了一言不发走出屋子的云子昱。
　　他立马跟上，直到离开了这条巷子口，他才放任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一点不掩饰自己兴致地问道，“那人原来是将军府的？”
　　其实方才屋中的对话，湮华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再问，是想试着能不能从云子昱口里套点别的出来。
　　魏国当朝大将军赵昇是云子昱的同门师叔，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甚至有不少赵昇的消息还是他替云子昱搜集来的，不过他知道的不全，云子昱一直很小心，他了解到的信息都是零碎且细微的，缺少了郢山的核心内部消息，无法整合到一起拼成一个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听到湮华的话，云子昱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他叫陶文，以前是将军府的家仆，从师叔刚来洛阳时便跟着他了，一直到八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赵昇亲自赶出了将军府。离开将军府以后，他过得不大好，以至于渐渐沦落到了黑市讨生活。”
　　“那还挺惨的。不过，有什么问题吗？一个被赶出来的家仆，原因可以有很多，可能是犯了什么错，难道说，你师叔的处罚有什么异常？”
　　“那倒不是，师叔虽然有时候优柔寡断，但总的来说不会太过心软，他只是将这名家仆赶出府，而不是直接杀了他，就说明这人罪不至死。有问题的地方，你也看出来了。”
　　湮华挑起了眉毛，若有所思地说：“太惨了？”
　　“对。按理说，陶文在将军府待了这么多年，说明有点本事，就算离开将军府也不至于无以为生。而师叔他并不是刻薄的人，给府里的人份例不会少，多年下来那人怎么也能攒得些钱，出来买地置业哪怕是做点小生意，也不会沦落到要去黑市讨生活。”
　　湮华听到这里更加感兴趣，接着问道：“也没有什么烧钱的不良嗜好？”
　　“没有。看起来只是纯粹的倒霉。刚买的田不久就被官府征用，当然，和别人一样拿不到征用款；新盖得房子夜里下大雨直接给冲垮了；好不容易再做点小生意又被人给骗了，血本无归。最后，给人当长工，还染上了痨病，长工也当不了了，只能在这黑市里苟延残喘。”
　　“的确...未免也太巧了。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云子昱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发现，他‘倒霉’的这段时间，集中在他离开后两年之内，而且，是林氏吩咐人做的。一直到他因病进了黑市，才没有再管。这一切，师叔并不知情。”
　　“哦？”湮华现在十分感兴趣了，“大将军把人赶出去，将军夫人却不肯罢休。接二连三的折腾人家，又不直接给个痛快的一刀砍了，怕是想砍却一直没砍成吧。这么看，这人还真有点本事，最后来黑市估计也是他打算好的方便躲藏。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剩下的，你暂时不方便知道。”云子昱看见湮华跃跃欲试的样子，微低下头让他看不清自己眼中的神色。
　　根据师叔之前的来信，徐氏与他多年不合，看不惯他手下的人实属正常。但若只是家宅之内的争斗，徐氏尚可以主母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发落陶文，何必这般拐弯抹角？怕是不止因为这个吧......

　　月色清朗，满天的星斗在天空中熠熠生辉，白日喧嚣的洛阳城此刻归于静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出现三两身影匆匆自坊市间走过，都奔向有着明亮灯光的家。
　　云子昱走在一片安静的街道上，披着冷清的月色从侧门进了将军府。赵昇给她准备的院子刚好就在这个侧门附近，侧门的钥匙也一并交给了她。所以哪怕云子昱这么晚了才回去，也不会打扰到别人，当然，也不会有人发现。
　　在院子里简单打水洗漱过，回到房间，云子昱依次放下身上的各种物件，佩剑、竹萧、包括银钱和文康苑金牌在内的一堆零碎，最后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枕头下面。
　　收拾完之后，云子昱直直的倒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本应成为一个“大”字，不过可惜空间有些不够。
　　这是她一天仅有的，卸下几乎全部装备、一身轻松的时刻。
　　在身上的负担最小的时候，相反精神却紧绷着，云子昱盯着眼前的房顶，脑中飞快回顾着这一整天发生过的事情，包括各种细节。
　　周围一片寂静，连白日里聒噪的蝉鸣也没有响起，云子昱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就这样过了一会，她闭上了眼睛，翻过身，结束了一天最后的安排。

　　接下来的几天，云子昱在从玄离营去往黑市的路上，总会“偶遇”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湮华。每次云子昱都怀疑会被湮华甩上什么不得了的大麻烦，却一直出乎意料的无事发生。
　　“你很闲吗？”云子昱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湮华问。
　　绽开一个张扬又虚伪的笑容，湮华丝毫不在乎，“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我不存在。”
　　“……”
　　伸了个懒腰，湮华拖长了声音，“无妄宗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新的任务还没下来，现在是我想去哪就去哪。”
　　云子昱没辙了，湮华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完全不在乎别人的安排和感受，只有当他自己厌了或者有事要做，才会大发慈悲地不去打扰别人。她认识了这人快三年，赶人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运了几次气，平复自己隐隐有些作痛的太阳穴，云子昱再开口时克制住了涌上来的破坏欲。
　　行吧。

　　但这不代表她会让湮华这么肆无忌惮，现成的帮手，不用白不用。
　　“那你帮我找处房子吧。”云子昱一脸理所当然。
　　湮华眼皮跳了一下，“凭什么？”
　　凭你闲啊。
　　心里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自然是湮华大人英明神武、智勇无双，找房子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不像我，千里迢迢初来乍到，行事多有不便啊。”云子昱棒读道。
　　“哈哈那是自然~”虽然这招用过很多次，但依旧很好用。湮华欣然接受了云子昱半点不走心的吹捧，顺手答应了这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