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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负重难行 ...

  •   康家是军户,康沥之能入玄离营是靠的他祖父五品折冲府将军的恩荫,而他曾祖,实际却并未获得过“将军”名号,只不过是后来的一个尊称。
      按理说五品武官,虽然在如今的大魏比不得同品阶文官,但也能勉强算是摸得着世家的门边了,可惜他们家并没能来得及趁势而起,折冲府将军和其子便相继战死。康沥之没了父亲和祖父,原本还有个小叔叔支撑门楣,入玄离营的也该是这个小叔叔,但小叔叔不久也病逝了,名额因此才落到他的身上。
      而导致康家还未崛起便早早迎来家道中落的,就是那场洛阳差点被破城的邙山之战。

      “我儿孙身为大魏将士,为国捐躯是他们的本分,如果再来一次,我仍旧会将他们送上战场。”
      “老将军舍己为国令人钦佩,可老将军当真觉得,如今的大魏朝廷,值得如此赤诚相报?”
      “朝廷上的事,我一介武夫不懂,也弄不清楚,我只知道,大魏将士,守得是大魏的国门,护得是大魏的百姓。”
      “无论世家如何?”
      “无论世家如何。”
      ......
      “若是朝廷让将士们白白送死呢?”
      “......”
      “老将军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邙山一战吧,过了这么多年,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犬夷一路几入无人之境地直捣洛阳,其中缘由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了。”
      “......”
      “如今您还在坚持,是因为大将军吗?”
      “......只要大将军还在位一日,我便相信朝廷由不得那些胆小如鼠的世家,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只要大将军还在位......可若是大将军在位真的有用,您那些老兄弟们,又何至伤病苦痛无人问津,买粮甚至还要靠您接济?”
      “大将军有他的难处......”
      “承平时尚且如此,若真的开战了,就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吗?”

      康老爷子再次沉默不语,他的眉头紧皱,嘴唇闭得死紧,满脸的斑纹和褶皱此刻更显老态,看得康沥之一阵阵不忍。
      云子昱虽有些咄咄逼人,但语气尚算和缓,且说的话也都是他此前曾隐隐约约担忧过的,如今被挑明了暴露在面前,他也希望曾祖能因此认清现实。
      可认清之后呢,戎马一生的曾祖要靠信仰什么,才能继续守住心里的那一份赤诚......

      “......我老了,以后的事,我可能看不到了。”
      “可您还有曾孙不是吗。”
      康老爷子猛地睁开眼睛,满怀复杂地看向康沥之,看得康沥之心里一颤。
      “您的那些老兄弟们,也还有正当年的子子孙孙吧?他们的未来,也要押在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上吗?”
      康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不是大将军的师侄吗,这些话你为何不去对他说,跟我这种老头子讲,又有什么用?”
      云子昱上半身倾向前方,沉声道:“老将军,您觉得这些话我师叔能听得进去吗?把希望全挂在他身上,真的就能够拨云见日吗?
      “师叔他只有一个人,陛下、世家、文官、守将,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面,甚至你们,也是他的负担。
      “十几年了,等到他彻底被压垮,你们要指望谁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想再继续现在的局面,那就自己去改变。大魏的疆土是广大将士们守的,这朝廷自然也可以是你们选的。”

      没待太久,云子昱便从康家出来了。
      这时华灯初上,周围的民居都逐渐亮起了灯火,康沥之主动提出送她出去,走了一截,眼看就要离开康家所属的平武坊,两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说吧,都走到这了。”云子昱主动开口。
      “......你真的觉得,像我这种人,能左右朝廷的决定?”
      “为什么不能?”云子昱正色看着他,反问道。
      康沥之被问得梗住一阵,云子昱没有着急,不说话等着,等他终于想好了要怎么说。
      “如今世家和寒门仿佛隔了一层天堑,非高门贵姓,几乎难以升任五品及以上的职位。文武之别也如同楚河汉界,文官嫌武人粗鄙、庸俗,百般排挤,非文官不能进中枢。
      “而玄离营,虽然是陛下所设,但说到底仍旧比不得太学和国子学。有家世的,只是来这里混日子,离营之后自有好的去处安排。而像我这样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进个亲卫军罢了。往后的升迁,还不知要受多少蹉跎......”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康沥之苦笑一声,“就我们这些人,如何能左右朝廷?”
      “至少你们还有机会。你看那些我们今日买过东西的小贩,若是犬夷人来了,他们死之前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上面那些贵人们的耳朵里。”
      “......”康沥之无法反驳,他沉默了一会,“我做不到。”
      他以为云子昱会气愤,会看不起他,然而没有,云子昱的神情依旧很轻松,她看向更远处一盏盏燃起的灯笼,平静地说。
      “没关系。你现在做不到,也许以后可以做到。就算你永远都做不到,也总会有其他人可以。你说的那些本就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的。”
      说完,她回过头,“回吧,我走了。”便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点点灯光点缀下的黑暗。

      大将军府。
      赵晟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没有点灯,就那么映着月光看着他置于桌上的一块玉佩,脸上的神情似愧疚似遗憾。
      玉佩上的图案是并蒂莲,材质极为出色,泛着润泽的质感。
      良久,他喃喃出声。
      “青青,你真的从没有后悔过吗?”
      “七殿下已经快弱冠了,如果有你亲自陪着他长大,该有多好......”

      忽而,一阵风吹过,卷起一串落叶,透过敞开的窗户将其中一片遗落在桌上。赵晟轻轻拾起,仔细看去发现是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窗外,越来越凛冽的秋风,在吹起时已经能带起轻微呼啸的声音,它们自西北而来,一路穿过犬夷的牧场,途径逐渐变得光秃的山脉,来到洛阳,毫不留情地打在城中无数的门窗之间,和暴露在屋外的行人身上。
      每到早晚,街上的行人都越发行色匆匆。街头巷尾往常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也变得热闹起来,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落魄之人,越来越多地聚集在各处这样的角落,只为了一隅能遮挡几分冷风的藏身之处。
      而椒乐坊里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或奢华或典雅的房屋中,里面的人不分昼夜地醉生梦死。
      房屋的门口,永远有一堆衣衫褴褛的人在瑟瑟发抖,被驱赶过多少次也不肯老老实实远离,一边贪婪地汲取偶尔泄露出来的几丝温暖,一边期盼着能有几个大方的恩客开心了随便丢给他们几个铜板。
      恩客随手丢弃的几枚钱币,将会是一个人多活几日的保命符。
      同时洛阳城里酒肆的生意也随季节变得越来越好,无数贫寒之人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置办不起,每日能剩下的一点结余,便被花到一杯杯劣质的烈酒里。
      酒液寒凉,入喉却开始灼热,一路燃烧至内腹,最后由内而外散发着热量,让这些甚至不期待明天的人们,在以牺牲清醒意识的代价下,获得了一丝丝转瞬即逝的温暖。
      既绝望又放纵。

      云子昱一路走过,看见了衣不蔽体、沿街乞讨的可怜之人,也看见了把大桶珍馐美味倒在门口喂狗的高门家仆。
      有没钱点灯,在凉夜里借月光苦读的寒门士子,也有夜夜笙歌,整个洛阳城只对椒乐坊如数家珍的世家公子,他们共属同一个大魏,共尊同一个皇帝。
      云子昱提着两坛桑落酒,登上了一处城楼,一边自酌自饮,一边冷眼看着底下交错着轨迹的“上等人和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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