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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景 ...

  •   一般来说,月朗星稀这样的夜晚是着实让人喜爱的,可康沥之此时只恨这天上一丝云也无,阻挡不了月色照亮地面的光辉。
      他刚刚摸到自己家门口,正犹豫要怎么进去才能不被曾祖父发觉——之前在邀月楼的时候不曾意识到,等他出了椒乐坊的地界才发觉已经是子时三刻了,这早已过了曾祖父给他定下的门禁时间。
      康沥之忐忑了一路,心想这个时候曾祖父早已就寝了,只要能偷偷翻进家里,别惊动他老人家就好,到时候明早再解释说自己在外面没待多晚便回来了。可没成想,到了家门口一看,往日早已紧闭的大门现在洞开着,门口还吊着一盏蜡烛甚粗的灯笼。
      若是月色暗一些都还好,他可以趁黑偷偷进去,转头再解释是门房的郑叔没注意到自己,可这门口这么亮,实在叫他没处扯谎去。
      给自己鼓了鼓气,康沥之心虚地踏进了自家大门,守在门口的郑叔一把迎了上来,“小郎君,你可算回来了,老将军一直在厅里等着你呢!”
      完了。
      康沥之心里咯噔一下,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想尽量慢一点走,为自己再争取一点喘息的时间,又害怕自己已经迟了这么多,再晚一些老爷子火气会更大,就这么七上八下地挪到了厅里。

      康老将军板板正地端坐在大厅,背靠面墙,正对着门口。原本老爷子在闭目养神,却突然一个抬眼看向了刚要踏进来的康沥之,看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回来了。”
      “嗯……”

      康老爷子出身行伍,平日里极为严肃,对康沥之这唯一的曾孙,要求也向来很严格,但自打几年前害了一场大病之后,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待曾孙蒙荫入了玄离营,便越加放宽管束,教他主要跟着玄离营的安排。
      然而康沥之在玄离营的表现却着实说不上优秀,每回取的成绩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虽说从没犯过错惹过乱子,但也没能达到老爷子的期待。即便如此,这几年他也没说什么,久而久之,似乎康沥之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想要独占鳌头的志向。

      “沥之,这么晚才回来,你是去哪了?”
      康老爷子中气不甚足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威严,话语裹挟着的压迫感顿时又给康沥之增添了不少压力。
      “我……今日七月七,我和同窗一起出去逛逛。”
      “同窗?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关系好到可以一同出去逛街的同窗?”
      康沥之冷汗差点下来了,他忙告诫自己保持镇定,尽量让人信服自己说的话,“是最近入学的人,叫沈凝。对了曾祖,他可是这次玄离营大比的首席!”
      “哦?”似乎康老爷子总算提起了点兴致,他顺着问道,“他同你很合得来?那这位沈凝,是出自哪家?”
      这可算是问倒了康沥之,他哪里摸得清楚沈凝的来历,就算有了些猜测,但是也不能说是和大将军赵晟所涉颇深吧。
      康沥之的沉默不语,在康老爷子眼中便是心中有愧难以提及,若是往日里,此刻他早已发怒呵斥了,但现在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不足以支撑他像几年前那样大发脾气了,就连今晚熬到快丑时还没睡,一直等着康沥之,都已然是在强撑着。
      “哎……”老将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怎么不愿,他也终究是老了。
      “沥之,你已十六了,原本我觉得不必再过多嘱咐你什么。曾祖我年事已高,你也入了玄离营,自有人教导你。可你如今的样子,实在不能叫我放心啊。“
      “曾祖……”康沥之心里一沉,今晚的曾祖对他来说很是陌生,老爷子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强硬的,口气哪曾这般软过。哪怕是病中,也是要强得不肯让他近身陪侍。
      “我不曾要求你封侯拜相,做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但你绝不能对不起你父亲和祖父!他们是战死在和犬夷的战场上的,可我从不后悔将他们送上战场,哪天若是连你也命丧于此,我也绝不后悔!”
      “犬夷未定,何能松懈。沥之,别忘了你是兵,你不该被这繁华似锦的洛阳城迷了眼,也不能流连于那些挥金如土的纨绔之间,你身上的血,不能冷啊!”
      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到最后康老将军甚至忍不住身体朝前半撑了起来,一手撑在几案上,一手重重拍着,想来是思虑已久的肺腑之言。
      话刚说完,老爷子就似乎失了力气拄在几案上低头大口粗喘着气。旁边守着的老管家立即凑上前去,一边搀扶着,一边轻拍老爷子的脊背帮他顺着气。
      康沥之只觉自己心乱如麻,一时什么想法也没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曾祖宽心,也不知道能不能冲上前去帮曾祖做点什么。
      好像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无措地站在厅堂里,看着从小就是‘老管家’的管家钱翁,将曾祖一步步地搀回了房去歇息,留他独自发愣了好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曾祖房间里杂乱的声响慢慢消退了,想是曾祖已安顿好歇下了,康沥之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出去。短暂的安静了片刻,同样在家中服侍多年的老妪孙婆找到他,劝他也回去休息。
      “小郎君,快回去歇着吧,都已经丑时了,明日还得进学呢。”
      “……嗯我知道孙婆婆,你也去休息吧。”
      “哎……”看康沥之还有些恍惚,孙婆也没再多劝,叹息似的答应一声,便自行退下了。
      待孙婆也回房了,整个康家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康沥之仍一动不动地在厅堂里站着,还挺像罚站的,他心里自嘲了一句。
      小时候,曾祖身体还好,亲自教导他的时候,康沥之经常被罚。招式练不好、兵书背不过,都要被罚,每当被曾祖考校的时候,他都紧张得不行,一紧张就容易发挥不好,明明练熟的招式、背熟的篇章也会突然间忘记。这个时候曾祖就会很严厉地质问他有没有好好用功,他会很委屈地想替自己解释,但往往是不等他说几个字,就被曾祖雷厉风行地打断了。
      “别找借口!”
      然后命令他去外面罚站、或者去祠堂他爹和他祖父的牌位前罚跪,偶尔几次会罚他抄写,这就算是康沥之最欢迎的惩罚方式了。
      然而,他已经很久没再被曾祖罚过了。不是他做得很好,而是曾祖没有心力了。刚才曾祖对他说的那番话,和之前教训他的呵斥相比气势上弱了太多,他这才猛然注意到曾祖现在难以掩饰的老态龙钟——康老爷子不是以前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将军了。
      康沥之终于出了厅堂,他抬头看向天空,夜幕还是如墨般黑沉,明月当空撒播着柔和的光辉,繁星如洗点缀其中,这么一番良辰美景,终究是被自己辜负了。

      夜空下,云子昱躺在院中的廊架下,四周是蛙鸣蝉叫,明明不够清静却又透着那么几分静谧的味道,这让她说不上满意,但也绝不讨厌。
      燥热难耐的夏日到了七月开始转凉了,夜晚也多了几丝凉意,像这般独自一人吹着晚风也是件颇为惬意的事。云子昱双脚翘到了廊下的栏杆上,背后靠着廊柱,一边的手肘搭在栏杆上拄着自己的头,难得的享受着放松的时候。
      她来回摩挲着置于腰间的玉箫,有点心痒。
      邀月楼那几个头牌,乐器奏得当真不错,不知是从小练出来的,还是天资非凡……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这把青金石打磨的玉箫严格来说形制并不完整,属于短萧,但云子昱自己也没打算要它有怎样独特的效果,这样已足够用了。
      将温凉的玉箫抵于自己唇下,云子昱微一吸气,呜呜然的乐声便悠悠地传了出来。声音并不算响亮,曲子也是很简单的《祈雪》。
      《祈雪》是她初学萧的时候最先学会的几首曲子之一,所需技巧不难但很是婉转动听。

      云子昱记得当时她曾问过师兄风执明,为什么要祈祷下雪,那不是会很冷吗。
      风执明当时根本没掩饰地笑出了声,“这曲子背后的故事是说两个人分别了,要远行的那个人承诺说他会在下雪那天回来,所以下雪就意味着两个人将要团聚,祈雪就是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对方。”
      她还是不明白,“雪天寒冷不易赶路,他们为何不约定一个别的日子?”
      仿佛听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笑话,风执明有些惊讶的脸上透露出几分不屑,“大雪纷飞之时,与心爱之人围炉相守,可称乐事,这是意境懂了吗?”
      云子昱不懂,但她低下头没再提问,突发奇想来指导她习萧的风执明也过足了瘾,心满意足地走开了,转过身还在心里笑话自己这个被称作“师妹”的小丫头,不知是师父从哪找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身后,云子昱接着断断续续地反复练习着同一支曲子,一边吹一边想,为什么下雪的时候这两个人可以躲进屋子里烤着暖炉,他们难道不需要干活吗?
      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些话不能说出来,虽然有师兄的指导似乎是件好事,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并不出自好意。刚才的风执明已然透露出了不耐烦的意思,而所谓的指导,也不过是问答了几个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而非技巧。
      关于《祈雪》的含义,云子昱以后再也没有向任何人问过,就严格地按照音律练会了这首曲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这首曲子的理解只是好听。
      后来云子昱终于明白了。
      下雪在不同的人心里可以是完全不同的。
      有的人生来就不需要面临天气带来的困扰,一年四季,风雨晴雪,天天都可以是好时候。她当时所提出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些人所需要考虑的。“只谈风月”,那是一件更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奢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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