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尸体 ...
-
“……麟王小时候身边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书童,两人形影不离的,麟王十一岁的时候,和波塞边境的流寇战乱,一曲‘空城计’将至少三个月的战役缩减到一个月就结束,都说是麟王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如此善兵,麟王虽从未否认,可……”
那说书的先生翘了茶盖啜了一口。
“……可人家也没承认过呀,所以有另一个说法便是,这一招妙计呢,是麟王身边那小书童想出来的。”
“然后嘛,就是等到麟王十七岁时,小书童是早不跟在身边了,军中的礼将军,可听过?”
景秀点头。
“礼将军之所以是战无不胜呢,当然除了自己本身能力强,可她身边那个副将,也是功不可没的,再再后来呢,副将不知为何被调回了王都,在麟王所管的刑部按了个官儿,也就是如今的,连汭大人了。”
景秀撑着下巴,等着他下文,可说书人只是又端着茶盏喝了几口。
“没了?”
“没了呀。”
听罢景秀一气,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老先生,我给你这么多钱,就换这几句话?”
他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小姑娘,别看东西少,嘿,这几句话你还真只能在我这听到。”
“也别觉着东西少,自己琢磨琢磨,那可就不少咯。”
说书人摸过桌上的一小袋银两,在手中颠了颠,收进囊中,捻着一辍灰白胡须,不顾身后女人不愉快的脸色,大摇大摆离开了。
景秀放在发簪的手看到老先生离开才缓缓放下,不太甘心,可又如何,真如那人所说,这个连大人神秘无比,一连打探了几个人都说不出所以来,可这人口中寥寥几句又能拼凑出什么呢——
一个天才少年,麟王的心腹死随,年纪轻轻,有权,有势,有能力,有谋略,不清楚他的目的也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又回想到午后那幕。
她用发簪抵着他耳膜,他依然是那般闲适的状态,半垂的眼眸,浅色的唇,她绷紧如根急弦,这人却连呼吸都不曾慌乱过。
景秀作为景门的情报人员,她一直坚信一个真理——要战不殆,必须知彼此。
如今两人看似结盟,可她心里一点谱没有,这是个危险的对手,她依然这样觉得。
她摩挲的手指一顿,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可是琢磨出什么来了?”
转头,一抹暗红的身影闲闲靠在窗台上,手里不知从哪捞的一串葡萄,他本来年轻的脸上如今看来更多了一份淘气?
“景秀姑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呢。”绿色的果皮衬的他唇色泛着浅淡的水光。
景秀在这青楼里,虽不是什么貌若天仙的头牌,可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好看的男人了,这时看着连汭忍不住脸忽然就红了。
“反正……也不会告诉你。”他语气懒散,又咬破了一颗葡萄。
“你——!”
她一时语顿,真没想到一个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如此漫不经心,本来被捉弄的脸红一下变成了恼怒。
景秀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今天从早上开始眼皮跳也一直没停过,此时感觉跳得更厉害了。
吱——
门忽然被打开。
“景秀儿,”妈妈的声音随着门的打开也清晰了起来:“阿春——”
声音忽然刹住,只因看到了后面窗台上的连汭,目光又移到景秀微红的脸上——
这连大人,癖好还真是好特别……好特别……
她讪讪地搓了搓手帕:“哟连大人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招呼一声,秀儿也真是的,也不备点好茶好酒的招待着,来人呐——”
说着便冲景秀使了个眼色,自己关了门,挥着帕子招呼下人备甜食茶果。
景秀等着外面动静小了,才开口:“连大人今天来有什么事么?”
“想让你看看扎多。”
“扎多不是已经死了吗?”
“嗯……准确说是,扎多的尸体。”
“……何时去看?”
“此刻如何。”他将手里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一个翻身便跳下了窗台,不留一丝声响。
这人轻功,果然是了得。
景秀伏在窗台边上,连汭正仰头看她,还伸手招了招。
不过片刻,小丫鬟端着满盘的水果茶水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轻轻一推门竟开了,室内空无一人:“咦,奇怪了,妈妈是说的景秀姑娘的房呀……”
只有床边的纱幔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
景秀这是第一次进衙府,跟在连汭后面,一路上不断有人朝连汭行礼,然后再看到他身后的自己,又是一愣,眼神中带着惊讶、轻鄙,她不置可否,目不斜视地盯着连汭的背影。
“到了。”
他推开门,微微侧了侧身,压低了声音,问:“稍微有些血腥,能行吗?”
景秀笑了笑,自行往前踏了半步,两人便是靠的极近:“连大人,”她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衣领处,痒痒的:“可别小看了八象门。”
“好。”连汭扭头,屋子中间就放着一张盖了白布的台子,他伸手利落地将白布从头到尾掀了开来。
尸体已经被处理过了,泛着灰白暗淡的色泽,甚至被切割成极端的四支也尽量拼接了起来,□□的身上到处是淤青和刀痕,然而最致命的,还是脖颈间的那道大的裂口,皮肉翻开,惨不忍睹。
这具尸体他自然已看过不止一遍了,而现下,他更在意的是身边女人的反应。
冷静,呼吸平缓,她嘴角的弧度是有些天然的上扬,随时都如同在笑着,只是眼神太过锋芒,少了温婉,愈加像看透一切的嘲讽。
景秀视线来回扫过,最终还是停留在男人喉咙的那道大口子上。
她脑中画面不断交叠——锋利的刃,无需用多大的力道,便能刺进这个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先是一道裂口,血液喷出,而人还没死透,只是面目均是惊恐。
刀刃开始用力,朝旁边缓缓割过,一厘一厘地推进,血流地更快,空洞的嘴,发不出丝毫声音,恐惧比疼痛更加摧毁神经。
刀口越拉越大,头顶凶手的笑容透着血光越发满足和狰狞,杀人的快感,惩处的痛快。
猩红的血液四处飞溅,她的视力被喷上一层血色……
绝望的眼神……
(救救我……快救救我啊!求你……)
景秀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那些过往的画面一张张从眼前略过,这种杀人的手法和那时一模一样,惨无人道。
身旁的连汭将她所有细小的动作纳入眼中,他重新拾起白布,将尸体盖了回去。
然后静静等着景秀开口。
“我以前见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杀人,”她依然看着白布的某一处,嘴角竟然带着笑意:“用一把匕首,缓慢地,把人的头给活生生割下来。”
“那时候,他还只有他一人,身后远无这样的规模。”
“那时候,天元教还不叫天元教。”
连汭两手背在身后,头微微斜着:“果然是被天元教的人杀的。”
“果然?”景秀视线从尸体上移开,连汭看着身材并不高大,可她依然要上抬视线才能看到他那琢磨不透的眼神。
“你早知道扎多有危险,才不惜在我面前暴露出来,想靠我救他一命,能挑战八象门势力的,如今除了朝廷便是天元罢。”
“扎多是天元的人,”他声调平缓,没什么情绪起伏:“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卖情报,这个情报会让他背叛天元,而一旦被发现,天元内部又一定是要锄奸的。”
他离开台面,抱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我听说天元教的人都有着极高的信仰,一旦入教,皆是忠心耿耿。”
“扎多怎么会背叛的?”
呵,忠心耿耿。景秀嘴角牵动了一下。
她想起那人带着妖异色彩的瞳仁,明明是好看的皮囊,偏偏有颗残暴的心,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被他的语言所惑乱,鼓动人心,任他所用。
那些道理,那些逻辑,明明从根本就已经错了,他不过是给这人世间被逼得无路可退的人指出了一条毁灭的道路,那些可怜的,别无选择的人,便以为自己得到了唯一的救赎,将他信奉为圣人,而他就是利用这些“忠心耿耿”来满足自己内心如无底洞般的欲望。
天元教就像是一个梦,大多数人沉醉其中醒不过来,可也有零星几个幡然醒悟的人,扎多她跟了那么些年,才终于打开了破口。
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种种辛苦她都沉在了心底:“因为他还有一丝良心没有被泯灭。”
连汭注视着她,从看到扎多的尸体到现在,她情绪终究平静,常人看到如此惨状的尸身难免会有些反应,可她从一开始到现在种种平静让他觉得,她对天元的了解应该比想象中的更多和更深。
“连大人。”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大顶走了进来,他面目严肃,凑近连汭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
景秀的眼皮又开始跳了,她伸手按了按,不经意抬头,却看连汭微皱的眉眼。
奇怪了。
从她第一次见他以来,他神色从来都是漫不经心,好像世间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相比于局内人来说,他似乎更像是带着记录者的身份在看这身边发生的事,可是现在他这样的神色,让她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怪异。
眼皮又跳动了一下,景秀眨了眨眼。
“景秀姑娘。”他背着手,从听到大顶的话后,信息便已在他脑中延展出了无数个可能和发展,感觉自己眉间被一股无名的情绪拉扯地越来越紧。
“杏花楼可是有名叫阿春的姑娘?”
眼皮的跳动停止了,好像连带着心脏也一起顿了一下
这是连汭整个下午第一次看到她脸色失常,虽然依然是那张少带情绪的脸,可只需仔细观察,便能看到她迅速锁紧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