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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波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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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
是那个蹲在贫民窟肮脏街上托腮含笑看着她说她快要死了的那个男孩;是在八象门里靠着精致的容颜被众人所瞩目的那个少年;是在月色里用着毫无人性杀人方式的那个恶魔;是离开八象门后成立天元教的那个魔头。
真的是他,景秀望着他异色的双瞳,在心里默默念出了他的名字。
波金。
这么些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忘记过。
波金笑了笑,笑容使他看起来像个好人。
景秀心中那最开始的恐惧已随着事实的浮现而逐渐褪去,她的眼神也越发坚定……
她生来就不知哭和叹气有什么用,这些情绪的存在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想象办法如何扭转局势。
波金像是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他若是真的想走,单凭景秀的力量很难能留住他,可他却因为好奇而在景秀三步之远站住了。
他的手里还提着四老儿,一个宛如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他看了看手里的男人,其实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要救他?”波金的视线从四老儿移向景秀。
四老儿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望向景秀,眼神里怀带着一丝希冀的渴求。
他早知道他机会渺茫,那条运输的线路已经被迫给了波金,波金一路带着他跑,也只是为了以防后面连汭的追击,不然他此刻就应该和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一样,想到此,恐惧又一次爬满四老儿的双眼。
绝望的人,一旦遇上希望,哪怕只有一丁点,都会牢牢抓住,而这希望又会变成新一轮恐惧的折磨。
可景秀并没有看向四老儿,手指在袖笼里紧紧握住。
她脑中浮现出的是叁儿,是寺京,是在活地狱里每日挣扎的人。
那些人包括她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如何活下去。
活下去,在这乱世风烟中活下去……
她眉头微皱,还想起了连汭……
那个一脸平淡却内心正直的人。
景秀知道,她的下一句话也许会直接决定一条人命的生死,内心有一丝的纠结,可是很快便过去了,她抬起头:
“从洵府消失的那些小孩都在你那里?”
和四老儿眼里的光一同失去的还有他的呼吸。
波金像丢垃圾一般丢掉四老儿的尸体,他轻轻拍了拍手,像是要把手里沾的灰拍掉。
“拾柒越来越聪明了。”波金嘴角噙着笑:“想知道答案?”
景秀没有答话。
“我也一直想知道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拾柒躲到哪里去了?”
景秀背脊一凛,知道他说的是阿伍被杀掉的那个晚上,那场死亡捉迷藏的游戏。
“嗯?”
波金似乎兴致很高,对答案十分地好奇。
可是景秀身后已经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他听力一直异于常人,来人功夫很强,速度很快,这个地方他已没有时间继续待下去了。
“啧,罢了。”
波金不欲再等,转身想走,却被一道力量拉住。
“一答换一问?”
“下次再说吧。”波金伸手掰景秀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指。
景秀却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让他没那么轻易挣脱:“我对你也许没有胜算可言,可这几秒的时间我还是托得住你的,等到官府的人到了,胜算可就不一定了。”
她竟然在威胁他?
波金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后面那人在逐渐逼近,虽然他并不觉得会对结果造成什么影响,可他毕竟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特别是在如今已足够麻烦的局面下。
他依然在笑,可是眼神已冷得吓人。
“拾柒,你这条命是我给的,别忘了。”
那双覆在她手的大手也没怎么费工夫,一个翻转已将她反向钳制住,再用力,只听到关节处一声轻微的“咔哒”。
景秀的手瞬间失去了力量,疼痛甚至使她难以站立。
在她模糊的意识里,那个不带温度的声音凑近了她耳边:“我等着你来找我啊,拾柒。”
景秀又做梦了。
不知为何是一个很悲伤的梦,也没有什么情景,只是不停的有面孔在自己眼前过来又离去……寺京的、廿九的、叁儿的、门主的……
十几岁的波金闭着双眼,脸上都是血渍,如同死去一般……
才几岁大的阿伍,张大着眼睛看向她,想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还有舞台上神色落寞的嘉懿,还有笑弯了眼的阿春……
最后是带着些微别扭和羞赧的讯哥儿,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画面又转了——
她的视线很低,好像人是倒在地上的,漫天飞雪里,唯独看清墙角边上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眼里的悲怜大过恐惧……
她望着那小男孩清透的双眼,心里那个声音又不断在脑中回想:
活下去啊——
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是谁说的话,可在这一瞬间,她在梦里忽然明白,这也许就是那个生育她的女人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吧。
活下去?
她生来就不知哭和叹气有什么用。
而她的每一天每一秒却都在想,如何活下去。
活下去,在这乱世风烟中活下去……不惜不顾他人性命,不惜行遍所谓恶事,不惜成为自私的人。
而她从不曾想过,为何要活,为何而活?
视线逐渐模糊,她像是硬生生被拉出了这个梦境回到现实。
可那悲伤的情绪依然围包着她,刺激着她的情绪,睁眼的刹那,对上那双带着些焦急的眼睛,恍惚间,她又想起很多年前雪天里的那个小孩。
景秀想动手撑自己起来,手腕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别用力,你的手断了。”
连汭半跪着上前扶了她一把,让她可以半坐起来。景秀试着去动自己的右手,却发现除了疼根本使不上力,那垂钓着的手腕也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她依然在最后看到波金的地方,因为不远处就是四老儿的尸身,而她也就是在这里被波金折断了手腕昏过去的,原来一场梦的时间也不过片刻。景秀左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地上的草皮,她淡淡地问:“波金走了吗。”
连汭皱眉。
“金淼,那个商人,就是天元的波金。”
天已经完全亮了。
可谁也不曾想到,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一座小小的洵府别院却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丰正指导着官府赶过来的衙役处理所有的尸体——洵卿、赵相越、四老儿还有吊梁自杀的洵鹤……
轮到龙讯的时候,却被一个脸上带疤痕的男人拦下了。
“讯儿的事,我们来就好。”
衙役看着徐丰,徐丰叹口气,打了个眼色。
大顶转过头悄悄抹了把脸,眼眶便阻止不了的红了起来。
刀疤在他身后拍了拍肩,大顶便再忍不住:“你说讯哥儿……还那么年轻,就……”
大顶哽咽着字连不成句般:“……他明明是我们,哥几个里面,最小……的,怎么……”
刀疤听到后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伸手将讯哥儿半睁的眼眸盖上。
“讯儿,任务结束了啊。”
景秀的手腕是唐老先生接上的,白色的绷带缠缠绕绕整个右手都变得臃肿使不上力。
“这手啊,得静静养些日子,别使力,”老先生将绷带两头熟稔打上结:“不然骨头可长不好。”
景秀默默收回手腕,缓缓从肺里输出一口气,觉得胸腔终于舒缓了一些。
唐老先生又不着痕迹看了眼前的姑娘一眼,真不简单,断骨的痛可是寻常一个小丫头能忍得住的,可她一声不吭硬是忍了下来。
眼神又不由瞟了后面连汭一眼。
少年眉头紧皱,视线落在女生缠满白纱的腕上,也不知是在担心眼前的人,还是在忧心眼前的事……
唐老先生也未多问,收拾了东西终究道了告辞。
这一日一夜,华筵散去,竟是如此不堪之景。
老先生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房中忽然就仅剩连汭和景秀两个人。
房屋外还能听到人来人往忙碌的脚步,可房间内却是绝对的安静。
连汭直了直身子,终究是问:“你和波金认识?”
而景秀的思绪不知在飘向哪里,有些心不在焉,她淡淡嗯了一声。
她被朝连汭,连汭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却觉得此刻似乎开启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谁知景秀却又接了下去:“他救过我,没有他我大概早就死在街上了吧。”
“那你为何怕他?”
真矛盾,昨天的一系列异常都是从看到波金开始的,她一开始就应该认出了金淼便是波金,也许有人会害怕天元,可对于救过一命的人,怎么会害怕?
“谁不怕他呢?”
不待景秀开口,另一个声音推门而入,两人回头,是带着些疲倦的嘉懿。
“他可是一手建立起天元的人呢。”她不顾两人的眼神,径自关了门进屋,撑着窗台斜斜倚靠在窗边。
“天元啊,视人命为草芥的组织。”嘉懿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喃喃自语。
“哼。”景秀收回视线:“你不也是天元的一员。”
嘉懿抬头看了景秀一眼,有些好笑:“景秀你在八象门也待了这么长时日,为何还不懂一个道理呢。”
她施然走过去,落座于景秀对面的椅子。
“人心啊,没有纯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