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玄霄》壹秋

37、如故

　　宋阙留在广星城的几日，将士们对宋阙的热情让宋阙在广星城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军营里的将士对宋阙既敬又爱，相较之下，都城那片熟悉土地却只能给宋阙带来冰冷和危险。

　　就像那群将士所说，宋阙本来就属于边境，在广星城，众人会优先认定他是关若飞的儿子，其次才认他是越国的大皇子，因为在众人心中，关若飞之子的身份比大皇子的身份在广星城更加值得尊敬和爱护。

　　对于曾经跟过自己母亲的那群老将，宋阙十分敬重，一直以叔伯相称，短短几日，他就从众人身上学到很多，为人处事、战情兵事，所有人都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希望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本领教给宋阙。

　　转眼三日已过，到了和苍国约定的日子，众人再不舍，也不得不将宋阙一行人送出广星城。

　　宋阙离开广星城时，由窦宪带领军中一众老将率领一千士兵亲自相送，到了两国边境，窦宪等人就不能再向前走了，于是不得不和宋阙作别。

　　在两国边境线的另一边，离宋阙等人不足十里处，柏云霄已经带人等候多时了，迎接的人中，除了柏云霄，还有苍国国君派来的使臣，以及柏家军如今的统帅曹应璋和几百柏家军士兵。

　　宋阙与窦宪等人辞别之后便在窦宪等人的目视下朝苍国而去，宋阙骑在马上，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众随行和几十个聘礼，前行的速度虽不快，但不远处的人影却越渐清晰。

　　两边人马逐渐汇合，宋阙骑在马上，远远就看见那边人群之首站着一名少年和一名身着盔甲的将领，由于距离尚远，宋阙看不清那名少年的模样，却已经猜到那人的身份，那一刹那开始，宋阙的心脏竟猛地跳了一下，却又并非因为害怕。

　　两边距离越来越近，那名少年的模样也终于清晰了起来，直至两边距离不足百步，宋阙才终于完完全全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

　　倏然，宋阙竟觉得对方的相貌有些熟悉，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一般，这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顿时让宋阙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了起来。

　　宋阙可以肯定，自己这十五年来从来没有见过柏云霄，他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回柏云霄的相貌，可是无论怎么想，脑海中的模样都是模模糊糊的，如今亲眼见到柏云霄，他却感觉他的模样极为熟悉，仿佛可以和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对上。

　　仇人之子，宋阙应当怀着势不两立的心情来对待，可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了一丝凶猛的恨意，似乎不只为自己母亲之死，还为着别的什么，那些不明之事让宋阙感觉自己应该深恨他。

　　宋阙的高头大马到了面前，柏云霄身边的曹应璋便率先上前恭请。

　　“苍国边境军统帅曹应璋，恭迎越国大皇子殿下！”

　　曹应璋站在马旁行礼恭请，宋阙却丝毫没有理会，竟盯着面前的柏云霄出了神。

　　众人见宋阙无动于衷，心中顿时躁动了起来，在场众人皆知宋阙是关若飞之子，而关若飞又死于柏家军之手，更巧的是，当年领兵围攻关若飞之人正是曹应璋，如此多的巧合凑到了一起，怎能让众人不担心。

　　越苍两国虽停战多年，但不意味着宋阙就不恨眼前之人，所以众人皆以为宋阙不理睬曹应璋，是想给他和柏家军一个下马威，却又看见宋阙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柏云霄，于是又疑惑了起来，皆不知宋阙意欲何为。

　　僵持了片刻，还是柏云霄先打破了沉寂，他上前走到马前，与宋阙对视了一眼，随后躬身一礼道：“苍国归勇伯恭请大皇子殿下。”

　　柏云霄的声音虽柔和，却仍透着不卑不亢的语气。

　　宋阙看着柏云霄，以柏云霄现在所站的位置，宋阙只要一勒马，马蹄就能踩到他。

　　但宋阙终究什么也没做，沉默了片刻便翻身下了马。

　　宋阙一下马，身后的随行人员也纷纷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此时，气氛才终于缓和了起来。

　　宋阙下马之后，看着曹应璋和柏云霄说道：“曹将军、柏伯爷有礼了，本殿初来乍到，一应事宜还需你们照应，本殿先在此谢过！”

　　众人一听宋阙此言，心下纷纷松了一口气，看来，眼前这位大皇子也没那么难相处。

　　曹应璋连忙回道：“殿下客气，你我两国交好多年，如今殿下即将成为我苍国驸马，日后见面，你我更是君臣关系，本将焉敢怠慢殿下。”

　　宋阙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又问道：“不知将军如何安排我等？”

　　曹应璋回道：“我国陛下有旨，殿下舟车劳顿，抵达边境之后可先到奇江城落脚，三日之后由归勇伯护送前往都城觐见。奇江城离此地甚远，所以我等今日先安排殿下在杭巡城休息，明日再赶往奇江城。”

　　宋阙注视着曹应璋和柏云霄，沉默了片刻回道：“有劳将军了，就按照将军之意安排吧！”

　　“是！”

　　曹应璋应过便转身去安排，宋阙匆匆瞥了柏云霄一眼，随后再度翻身上了马。

　　柏家军前后互送，宋阙与随行被包在中央，柏云霄和曹应璋等人在队伍正前方，与宋阙相隔一队士兵。

　　宋阙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柏云霄，虽然只能看到柏云霄的背影，但宋阙的心绪却一直没有平缓过，他的理智一直帮他按捺着心中的恨意，可内心深处那一丝隐隐的恨意却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涌着。

　　杭巡城离边境线并不远，众人在日落之前便抵达了城外，杭巡城城门大开，城内官员站在城外迎接众人。

　　柏云霄和曹应璋见过杭巡城的官员之后便准备领着宋阙进城，宋阙却巍然不动地坐在马上，只顾抬头朝城外望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身旁的人都不知道宋阙为何止步不前，纵然有一些人猜到了缘由，此时此刻也没有人敢说出来。

　　宋阙停在杭巡城外张望，无非是想起了关若飞当年在此惨死之事，此时此刻，这件事无论是对苍国还是越国，都是一件忌讳，谁敢轻易提及呢！

　　柏云霄和曹应璋已经猜到了缘由，二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候着。

　　宋阙坐在马上观望着，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母亲究竟死在城外何处，但此时此刻，是他离自己母亲身死之地最近的一次，他很难不去想自己母亲身死时的情形。

　　宋阙观望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随后对前方的曹应璋道：“曹将军，进城吧！”

　　听见宋阙发话，曹应璋才敢下令众人进城。

　　进城后，宋阙等人被安排在城内知府官邸休息，由于舟车劳顿，入夜之后众人便歇下了，唯有宋阙久久无法入睡，一直在盘算着抵达奇江城之后该如何行动。

　　如今宋阙已经见到了柏云霄和曹应璋，他们二人，一个是当年柏家军主帅的独子，一个是领兵害死自己母亲的将领，主谋和凶手都在，要想查清楚自己母亲之死的真相，唯有从这两个人身上下手，宋阙暗暗盘算，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众人便离开杭巡城往奇江城赶了过去。

　　一路上，宋阙一直在暗中观察柏云霄，柏云霄与他交流甚少，仅凭远远一望，宋阙实在难以猜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倒是曹应璋这一路走来对宋阙百般殷勤，言行举止十分客气，但无论他多殷勤，在宋阙心里，他始终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真凶，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当年是否听命于人，而宋阙想要查清楚的，也不止是自己母亲死于谁手，而是全部的真相。

　　一直到第二日下午，一行人终于抵达奇江城。

　　奇江城不愧是苍国边境最大的城池，城中拥有其他城池所没有的繁华，宋阙等人还未进城便已远远看见城内大小官吏和成百上千的士兵站在城门口迎接。

　　在来之前，宋阙早就将柏家的底细打听清楚了，柏家世代统领边境军队，防守苍国边境线，所以柏家人一直都在边境为居，奇江城是归勇候府所在之地，因为有柏家军主力军队驻扎在此，所以奇江城百年以来从未经历过战乱，它能有今日的繁荣，也不全是因为苍越两国止战。

　　宋阙跟随着柏云霄和曹应璋一同进城，途中他发现了一个怪像，出城迎接的人中，大小官吏都对曹应璋唯命是从，而那些军营里的将领却明显更加重视柏云霄。

　　柏云霄是归勇伯，在官场算有些地位，而曹应璋是柏家军统帅，按照常理，应该是官吏听命于柏云霄而兵将听命于曹应璋，可如今的情况却正好相反。

　　此事怪异，其中必有隐情，宋阙一察觉到便决定日后有机会一定要仔细查问一番，说不定此事对自己查清楚关若飞之死会有帮助。

　　进入奇江城后，宋阙见城内主道早已肃清，道路两旁站着士兵把守，而道路之外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奇江城里的百姓比杭巡城内的百姓多了十倍不止，主道之外熙熙攘攘，众人都想一睹越国大皇子的风采。

　　宋阙骑在马上紧跟在柏云霄和曹应璋之后，由他们二人带领着往城里走去，进城之前，曹应璋对宋阙说过，宋阙等人进城以后将在归勇伯府旁边的一座府邸落脚，那是曹应璋所居住的边防将军府，是十几年前新建的，规模和归勇伯府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比归勇伯府更富丽堂皇。

　　之所以选择将军府，是因为将军府内有最牢固的库房，正好可以用来存放宋阙带来的聘礼。

　　对此，宋阙自然没有意见，甚至在听说将军府和归勇伯府毗邻时还有些欣喜，因为这样让他暗中查探方便了不少。

　　曹应璋带着宋阙来到将军府外，果然见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就连越国都城，空色也找不出几座如此规模的府邸。

　　将军府往前大约五里便是归勇伯府，可是和将军府比起来，归勇伯府却明显有些老旧。

　　宋阙跟着曹应璋下马，进府之前，曹应璋突然对宋阙和柏云霄道：“殿下，一路奔波实在辛苦，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在府中为殿下接风洗尘，伯爷也务必到场才是！”

　　柏云霄忙回道：“曹叔叔放心，今夜我一定坐陪！”

　　曹应璋对柏云霄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道：“这几日伯爷也辛苦了，不如先回府休息片刻，等我这边准备好了就差人过去请你！”

　　随后又对宋阙道：“殿下，里边请！”

　　宋阙瞥了柏云霄一眼，随后便动身往将军府里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