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玄霄》壹秋

10、被困

　　柏云霄听见身后的声响立马回头看了一眼，宋阙正面对着岩壁，手上的长剑深插进了岩壁内，一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阿阙，你别着急，符曈还在外面，他会找到我们的！”

　　柏云霄走到宋阙身旁宽慰他，宋阙却没有理会他，拔下岩壁上的长剑靠着岩壁坐了下去，眼神是如常的冷漠。

　　柏云霄注视着背靠岩壁的宋阙，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一转眼突然看见宋阙手臂上有一道伤口，那伤口不深，却不停地往外渗着鲜血，已经将伤口四周的衣物染红了一大片。

　　柏云霄立马上前抓起宋阙的手臂看着伤口关怀道：“你受伤了！”

　　宋阙一把甩开柏云霄的手，冷声回道：“不用你管！”

　　柏云霄从身上拿出仙囊，从里面找出了止血的伤药，正要给宋阙上药时，宋阙却一把将他手上的药瓶拍落，随后怒气冲冲对柏云霄吼道：“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柏云霄愣了一下，深深地注视着宋阙，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许久才回过神来，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双眼已经湿润。

　　“阿阙……你...真的有这么恨我吗？”

　　许久，柏云霄才艰难地问出了这一句话。

　　宋阙侧过脸来冷漠地看着柏云霄，他的眼神寒冷的仿佛能够置人于死地，沉默了片刻，他突然一把抓住柏云霄的衣服，恶狠狠地瞪着他回道：“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你杀了师父，我恨你毁了我在世间唯一的家，更恨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凡间有多害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死活，你只想做神仙！”

　　宋阙越说声音越歇斯底里，仿佛要将这几年积蓄的恨意全部发泄出来，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说完这几句话以后他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柏云霄听着宋阙的控诉心如刀绞，这些年无论多辛苦，他都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但今日，听见宋阙如此悲痛地控诉，柏云霄第一次在心里承认自己选错了，他不应该留在天界，因为失去的那二十年，比往后千万年更加重要。

　　“阿阙...对不起！”

　　柏云霄泪眼朦胧地看着宋阙，此刻，他极其想上前将他紧紧抱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用温柔低沉的声音安慰他。

　　可是宋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孩子了，如今，他已经不想给柏云霄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柏云霄一靠近他，他便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随后缩回身子靠在岩壁上，仰着头将眼泪倒灌进眼眶里，抽泣了半响又道：“七岁的时候，娘亲把我留在客栈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临走前她说‘娘亲马上就回来’，可是她没有做到，我甚至到今日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以为碰见你和师父已经算幸运了，可是十七岁的那年，你杀了师父，然后也把我一个人留在太灵山，你还记得临走前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柏云霄跌坐在地，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年的记忆。

　　柏云霄杀死师父闻天至以后就被天界的两个神仙带走了，临走前他对茫然失魂的宋阙允诺：“阿阙，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柏云霄却并没有像他自己允诺的那样马上就回来，反而一去不返，宋阙守着师父的遗体等了三天三夜，他在等柏云霄给自己一个弑师的理由，可是他等了很久，亲眼看着师父体内的鲜血从砍断的脖子里流尽，而柏云霄却始终没有出现，然后他不得不接受了现实——柏云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也丢下了自己！

　　那几天，宋阙就像失去了魂魄一样，犹如一个行尸走肉，在熟悉山间缓缓游走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埋葬了师父的遗体，撒上最后一抔土后，宋阙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起身了，他瘫倒在师父的坟边，在悲伤之中昏睡了过去，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过来以后，他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很陌生，虽然他依旧还在太灵山，还在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可是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现在看起来都无比陌生，连山林里吹出来的风也异常寒冷。

　　当世间已无依靠，人走到哪里都是浮萍。

　　“阿阙...”

　　柏云霄泪眼朦胧地看着宋阙，他多想对宋阙再说一句对不起，却开不了口，他知道自己对宋阙的伤害并非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可是除了说对不起，此刻的柏云霄什么也做不了。

　　宋阙微微低下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柏云霄说：“七岁那年，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从那天开始，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可是那一切最终也全部被你夺走了，你说，我怎么能不恨你？”

　　“阿阙，我知道那些年你过的很辛苦，我从来没有想过丢下你，如果我不是有苦衷，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柏云霄悲痛道，他抬起一只手，想要上前触摸宋阙，抬到一半突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就一直悬在半空。

　　宋阙看着柏云霄冷笑了一声：“苦衷？是舍不得得来不易的成神的机会？还是无法背负弑杀师父的罪名？事情是你亲自做下的，你说，你有什么苦衷，你说啊！”

　　宋阙瞪着柏云霄怒吼道，他最恨的就是柏云霄还能够将当年之事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那是对自己这些年的苦难的践踏。

　　而柏云霄却缄默了起来，因为他的苦衷就是不可说。

　　宋阙盯着柏云霄又道：“柏云霄，我那些年的经历，不是你一句辛苦就能概括的，你在天界，受万人膜拜追捧，我在凡间，卑贱如尘埃泥土，每天睁开眼看见的，是冷若冰霜的世间，可是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一遍一遍地重现你砍下师父头颅的那一幕！”

　　宋阙说着，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留从眼角流了下来。

　　“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他将你养大，教你本事，帮你修炼，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师父所赐，你为什么要杀他？”

　　柏云霄面对宋阙质问无言以对，宋阙随后又道：“我知道当年他是做错了，他误入歧途，罪孽深重，他该死，无论是谁杀了他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你不行，你们两个是我在世上仅有的亲人，是我在世间仅有的依靠，你杀了师父，毁了我一生，所以我没办法原谅你！”

　　柏云霄微低着头，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为杀死闻天至而感到后悔，却一直在为宋阙亲眼目睹到那血腥的一幕而感到愧疚，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保护宋阙，可是他的行为最终却伤害到了宋阙。

　　“阿阙，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柏云霄低着头愧疚道。

　　“这些年，支撑着我活下来的只有报仇，所以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

　　宋阙盯着柏云霄，这一刻他心里对柏云霄的恨意似乎减弱了几分，与其说他是怀着仇恨想杀柏云霄，不如说他是放不下执念所以才想杀柏云霄。

　　话已至此，宋阙再无话可对柏云霄说了，柏云霄也无言以对宋阙，二人之间，唯余沉默而已。

　　沉默之时，柏云霄并没有为当下的处境担忧，他知道符曈会来找他们，比起担忧现下的处境，他更悲痛于宋阙的坦诚直言感，在宋阙和自己敌对这条路上，他看不到一个光明的尽头，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自己死在宋阙的剑下，了却宋阙的心愿，或者宋阙知道了自己深藏在心的那些秘密，放下了对自己的仇恨，无论哪一种，对柏云霄来说都是无法面对的，或许比起后者，前者柏云霄更容易接受。

　　柏云霄和宋阙在洞穴内等了许久，并不知道此刻外面到了什么时辰，地宫里寂静的可怕，只有他和宋阙细微的喘息声交织起伏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岩壁外突然传来了阵阵巨响，随后岩壁开始震动了起来。

　　柏云霄连忙起身朝堵住出口的石堆走去，听见声音的确是从石堆外传来的，心下不由一喜，他知道，一定是符曈正在外面想办法。

　　震动持续了许久，终于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面前的石堆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柏大哥！”

　　石堆还没打开，符曈的声音就突然从石堆外传了进来！

　　“符曈，是你吗？”

　　柏云霄朝外问了一句，很快得到了符曈欣喜的回应：“是我，你等着，我马上把石堆打开！”

　　柏云霄往后退了退，随后便看见眼前的石堆剧烈震动了起来，震动持续了片刻，堵住出口的石堆便纷纷炸裂开了，那些石头相继粉碎成了无数沙石朝地宫内迸射了进来。

　　柏云霄抬手挡住了迎面扑来沙石，待灰尘停下之后，便见到符曈匆忙从外面走了进来。

　　“柏大哥，你没事吧？”符曈一见到柏云霄便关怀着问道。

　　柏云霄摇了摇头，这时宋阙已经从石壁边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出口走了出去。

　　“阿阙，你去哪？”

　　柏云霄看着离开的宋阙问了一句，宋阙依旧没有回应，柏云霄便匆忙跟了上去。

　　柏云霄和符曈跟在宋阙身后，柏云霄突然又向符曈问道：“符曈，你来此处时可遇到了狰兽和狞兽？”

　　符曈立马回道：“找到此处前，我就和狰□□过手，那时天快亮了，它无意与我交战，甩开我之后就带着重伤的狞兽逃走了，后来我怕你出事，就没有去追它们。”

　　柏云霄听了思忖了半响，突然回道：“看来他是带着狞兽去疗伤了！”

　　柏云霄这句话更像是说给宋阙听的，他知道宋阙匆忙离开就是为了找狰兽，所以才会给前面的宋阙透露消息。

　　“不要紧，章莪山不大，只要我们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它们！此时天已经亮了，狞兽又受了伤，狰兽不是我们的敌手！”符曈接着回道。

　　三人在迷宫一般的通道内迂回了一阵才终于走出了狰兽的巢穴，此时外面已经是下午，狰兽的巢穴外依旧凝聚着不少毒障，三人快速离开了巢穴，随后开始在章莪山寻找狰兽的踪影。

　　章莪山的确不算大，山中又没有太多草木，裸露的山石里有没有洞穴一眼就能看清楚，只是山中石窟并不少，那些石窟虽然藏的不隐蔽，有的却深不见底，更有许多石窟内藏匿着不少毒蛇野兽。

　　宋阙在山中四处寻找，柏云霄不放心，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只是三人在章莪山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狰兽的踪影，最后也只剩下山的东面没有去找过了。

　　符曈见三面都没有找到狰兽，便提议去章莪山东面看看：“我看狰兽很可能躲在山东！”

　　宋阙听了这句话突然停下了脚步，柏云霄立马赶上他，看着他问道：“阿阙，你也这么认为吗？”

　　宋阙没有回应柏云霄，突然纵身而起，跳出了章莪山，直接登上了云端。

　　柏云霄看见宋阙跳上云端，猛地怔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随后立马起身跟了上去。

　　宋阙登上云端以后便离开了章莪山，随后往敦炀城的方向去了。

　　柏云霄和符曈跟在他身后，柏云霄正疑惑之时，符曈突然恍然道：“对了，狰兽一定是带着狞兽去敦炀城了！”

　　柏云霄一脸疑惑地看向符曈，符曈立马向他解释道：“狰狞二兽本来就常以人的精气辅助修炼，如今狞兽受伤，狰兽给狞兽疗伤必定会大耗元气，这时他必定需要抓凡人来补充元气，离章莪山最近的城镇就只有敦炀城，所以狰兽极有可能去了那！”

　　柏云霄听了这才明白过来，随后抬眼看向前方的宋阙，感慨道：“看来阿阙早就已经想到了！”

　　符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那可不一定，他带着我们在山里转了这么久，要是他早就想到了这一遭，恐怕早就出山了！”

　　柏云霄听了只顾沉默，无论符曈所言是真是假，他都不想深究，因为他早就已经猜不透宋阙的心思了，如果他想要保护宋阙，就只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