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武治》浅溪有鱼

2、第二章

　　护送军粮的节度使到达之后，这支奉命孤军深入毫无外援的军队，死里逃生，在村子里活的好好的。
　　节度使是被将士们打了一顿捆进大都督的军帐里的，“将军，运送军粮的人到了。”
　　顾西辞和他爹住在一起，本来在帅位上悠然自得地看书，此刻看向那人，眼中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漠然。其实军中都知道，此时跟着父亲出征的人，大都是过命的兄弟，是顾家的亲信，皇帝许诺会有援军，却生生把他们逼近绝境，还不送军粮，这些天的苦，是皇帝造成的。
　　“打他做什么？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看着愤愤难平的几人，顾西辞平静的说了这句话。
　　六岁的孩子，黑衣黑袍，坐在主帅的位子上，竟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不协调。仿佛，这个位子天生就是属于他的。
　　这句话说得过于冷淡，大帐里的将士竟一时忘了生气，也忘了问“将军在哪？”
　　顾朝就在屋外，看他们过来就拿上药往这里来，只是走到门外，就被顾西辞这句话吓了一跳。
　　“天生高骨，命中八乾，龙骨在身，贵不可言。”当年的算命先生的话，忽然如雷贯耳。
　　顾朝推门进去，就见顾西辞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对他作揖。
　　“把药喝了，去内室休息。”
　　顾西辞倒也听话，卷上书，接过药就走了。
　　顾朝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临坐下之前忽然停下，对那些人说：“拉下去斩了吧。”随即抽出一枚军令递到最近的郑守面前。
　　郑守愣了愣，一面是对刚刚三公子道破的真相汗颜，一面是觉得这样的做法，不是顾帅的作风。但顾朝很坚决，郑守只能领命。
　　这人不管怎么说，是听命于皇帝的人，三儿刚刚的话被他听进去，迟早是个祸害。即使惹恼皇上，即使让皇帝觉得他在示威，他也不能留下此人。
　　节度使被拉出去不多时，白回就急匆匆的进来，“大帅，不可。”言简意赅，擅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三儿刚刚说了些不该说的，两害相遇取其轻。”顾朝没有控制音量，显然是说给内室的顾西辞听。
　　白回有些担忧的看向内室的门，低言，“我知道了。”
　　顾朝班师回朝之前，白回已修书一封直奔平都，知会许瑶长街耍酒疯，直言节度使之罪。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让许瑶挨上几板子，却能换来民心一齐。
　　事情在顾朝回去之前，就有了定论。回去的时候，军队众人盔甲染血，穿的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半月的好吃好喝面有菜色是做不到了，只能抹点锅底灰。
　　就这样，一支破破烂烂的军队逼近平都，若不是完好无损的几面大俞军旗，很多人都不会敢认，传闻中五战平京，六战收庐阳的顾大将军。
　　一时间出城迎接的百姓跪了两排，顾朝再向前就是天子仪仗，顾朝踉跄着下马，披风里裹着的顾西辞才暴露在寒风中。
　　“那是顾将军的孩子呀！”
　　“瘦成这样了…”
　　“瞧瞧小脸冻得，全是疮…”
　　……
　　人母的同理心一出来，话题便都集中在顾西辞这里。
　　白回下了马把他抱下来，附在他耳边，“一会儿注意听我的话。”
　　顾西辞点头，他知道顾家满门性命就系在此刻，只要皇帝理解一点点他们就能活，可若是皇帝就认定顾家在示威，民心再齐也无济于事。
　　顾西辞被白回抱着，看不到前面，只能看到身后的几位叔叔和平都百姓，二哥也去面圣了。
　　“对大家笑。”白回说。
　　顾西辞扬起小脸，冲着后面几个大妈笑得灿烂，议论声顿时又高了起来。
　　“收。”
　　顾西辞乖乖的装成犯困，收起了笑脸。
　　白回向前看去，顾朝又跪下了，忙道：“哭。”
　　顾西辞停顿了一下，小声抽噎起来，像是睡着睡着觉得疼。
　　“大声哭。”
　　顾西辞的哭声陡然高了八度，“爹~我饿~！！”稚子之声穿过烈烈寒风，直刺入人的心头，但凡感念顾家戍边恩德之人，都是心口一疼，鼻头一酸，眼泪就溢了出来。
　　不多时，里面出来了一个宦官，端着一盘点心，行了个礼，“白军师，这是陛下赐给小公子的。”
　　白回点点头，借着叫顾西辞的时间，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吃，吃完记得大声谢恩。”
　　顾惜朝勉强停下哭声，抓起糕点狼吞虎咽，这种情形下，下个慢性毒药毒死他以警告顾朝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但顾西辞没有丝毫犹豫，来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内官，他认识，决不能有破绽。
　　把盘子里的糕点统统塞进嘴里之后，顾西辞两腮鼓鼓的抬起头冲大内官笑，称得上纯良无害。
　　大内官收起盘子就进去了，顾西辞重新伏在白回肩头，面容阴冷恶狠狠的咽下口中的糕点，再抬头又是乖孩子的模样，蹬着脚下了地，冲里面跪拜，“谢陛下。”
　　不多时，大俞之主走了出来，黑袍上的金龙咆哮着到了顾西辞眼下。
　　那人伸手把他抱了起来，“糕点好吃吗？”
　　顾西辞搓着手一副小孩子的紧张样子，乖乖回答，“好吃。”
　　“叔叔家里还有很多，你要跟叔叔回家吗？”
　　这是要把他接进宫里当人质啊！一年前他就提起过让他去当太子伴读，被父亲以年龄太小拒绝，此时竟又来了。
　　“好啊！”顾西辞没有选择，“我要做什么”
　　皇帝似是不解，“做什么？”
　　“爹爹说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顾西辞搂住他的肩膀，做出没有防备的动作，犹豫道：
　　“爹爹保家卫国，我保护陛下！好不好？”
　　祁重肉眼可见的迟钝了一下，随即点着头，“好！好！”
　　或许是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与顾朝金戈铁马的日子，或许是怜惜幼子无知受苦，总之顾西辞不觉得这个人是装的，刚刚那一瞬间，这个人眼里闪着光，像是眼泪。
　　很快顾西辞的想法就被验证了，皇帝下令让他陪读，却没有强命他住在宫中，每日只是辰时巳时进太学院而已。而太学院几乎算不了宫里，在皇宫最外围，最外围。
　　顾府的匾额已经换成了侯府，许瑶站在门口盯着，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大喊着舅舅，却瞬间移动到白回旁边，“你可回来了，一直让我不动声色，我快担心死了。”
　　白回清清淡淡的推开他，并不说话。
　　每当这时表哥就会露出猴急的表情，顾西辞就趴在二哥肩头等着看。
　　“我这次醉酒表演的可好了。”许瑶压低声音，这个一枪挑平岳阳城的神将，只有在这时，会拉着人家的衣袖扭捏来扭捏去。
　　白回无法，只得敷衍，“将军辛苦。”
　　“奖励呢？”许瑶凑过去，刚想趁着在场的都是熟人，在美人脸上偷个香，就被顾朝拽住衣领拖进侯府。
　　顾西辞捂嘴偷笑，抱着父亲宽厚的肩。
　　许瑶冲他龇牙咧嘴，只要有顾西辞在，白回和顾朝就是一伙的，坚决不让他做出任何有可能带坏下一代的事。
　　顾西辞只是笑，小小年纪，遇到了点开心的事，立马就把九死一生的劫难，忘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