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7、(大结局)第五十章 不离当念(2) ...
-
冬日雪后,频繁响雷,乃异常天象。世人评断观州是场恶战,源于司马清庭占有了粮仓,大地在塑风中要沉睡几个月,霰雪不停又有密雨来,再勤劳的农人也只好休养生息,霜镰悬钩,牛犊蜷窝,栅栏紧闭,柴扉厚重,粮食多寡的重要性兑现。
观州属皖宁郡,毗邻巨渡、江塑、越黔三地,涤水是其中主河道,两岸为鄣朝粮食生产地,水域为粮草集中转运处。巨渡、江塑豪强士绅与司马氏反目,持续二十天的激战,彼此伤亡惨重,然改变不了此地士之所求、民之所向,最终司马氏溃退离开。
司马清庭虽非良子,在巨渡、江塑杀府军、平民无数,但他有个优点,对拥护自己的下属堪称关怀备至,战余会对老者有恭敬;对幼者显慈爱;对病患勤安抚,所有跟跟随者莫不忠心,溃离巨渡、江塑时手下仍有十万兵马,转而又控制了皖宁郡,也遏制了运渠、鲁江渠、江洋渠与涤水的交汇要道。
自占有观州,司马清庭分析形式决定在粮草上花心思。皖宁郡的人天生带有痞气、匪气,与巨渡的官绅之地、江塑的书香之地不同,游手好闲者、投机取巧者居多,依仗处于几大渠道交汇点,他们很多人靠劫持民粮为生,数年来手中屯粮万千。司马清庭一到观州先拉拢他们,他们配合司马清庭控制着几个转运渡口,从经过广通潭的浙州、鲁州、越州来的商户和官府船上打劫粮食,一些商户豪绅的船被他们扣押,更要挟他们出钱出人与朝廷为敌,使原本缺粮的朝廷雪上加霜,此后这一段水路再也无官商船只经过。
司马清庭又安排心腹管控观州城内几大粮仓,再使出“坚守不出”的打法,等耗尽对手粮草为自己寻求生机,哪怕高堂杰派人送珠宝和女人或将精锐部队隐藏展示军马的老弱病残,他也不为所动,致使府军不能前行半步。眼下严冬河湖结冰并不利于打仗,但平乱不能再拖,朝廷的粮草到了告急阶段,朝野对结束战乱的渴望日益强烈。
过了冬至十天后申末,位于高堂杰军营的山坡下,临时修建的壁垒上雪花消融,冻泥浮塘边寥寥飘着几根老垂柳,一望无垠的冬麦,青青颗苗在寒风中与描着“高”字的军旗在摇晃,有无数披甲将士持剑巡逻。
“营帐中粮草不多,叛军要耗光我们的粮草再战,我想出借缺粮率兵到观州收粮诱引司马清庭出城。这个领头人,由我来做。”主帅营帐内,高堂杰对司马清焕说,语气里有不容争辩的坚定。
“让我去吧!”司马清焕仍想说服高堂杰,“你是主帅,肩负重任,不可亲身涉险。还记得南罗战时蒙承偬引蒙承倥出战君上才能顺利打个胜仗。蒙承倥能走出城到战前,是因为蒙承偬也在战前。最大的仇人和最亲厚的人往往会引起对方的兴趣。我与兄长很少见面但手足情深,尽管他叛变未与我通气,我还是能尝试与他面对面谈一谈。我去了,或许可以打动他,或许可以将他引出来解我军之困。”
“这是冒险行动,我身为主帅,当以上率下鼓舞士气,然后你再领兵与他们对战,这才是稳妥的安排。还有,巨渡叛军中有很多人认识你,你去了恐有生变。”
“你是怕我被我兄长策反么?”司马清焕笑了笑,“我本已与宣益公主在京郊隐居,是我兄长叛变我才出来参战。莫不说巨渡、江塑两地民望已说明天下人对叛军深恶痛绝,我尚且还有家国情怀,请旨到军中,往大的说我要寻思报国,往小的说我要为自己和后世留下清名。”
“我没有怀疑你。如你所说,你还有妻小在京,还想要为司马氏正名。生死一线的事我不能让你去做。”
司马清焕正要说“你也有妻小在京”,却见一人从外面直接掀帐进来,能不经通报入帐内的将士只有章青沣。
“元帅要去引敌,青沣愿随往。”
“不可!”高堂杰立马拒绝。
章青沣满脸不快,“元帅想一想我能不能去再决定。”说完,转身出帐须臾返回,这次他手中举着一杆枪,枪头挑有一枚首级,甚是得意,“这是司马清庭身边的一名亲信,两个时辰前他孤身来探我营,我徒手杀了取到他的首级。”
经历过大战的高堂杰不以为然,笑了笑,“你确实勇猛!这次随我主大战便能杀敌,但只能说明你历练出胆略,敢于独自挑战敌人,不能说明你真正的战斗水平,且战场上还要有谋略——你还是守大营,能守好营帐也是大功。”
“回回随军出征,元帅都将我留管营帐。清沣自幼不是在尚武苑历练,而是在建元寺习武,若被淳于师父得知他的关门弟子到今天还只是一员守将,法师颜面何在?”
高堂杰仍笑道:“呃,你想以淳于彦法师来说服我?他一出家人可管不了尘俗事。”
“崔府的一位奴仆现在军营里当粮曹官,他告诉我,崔老相国和裴公现在建元寺修行,还问起我是不是到过战前历练。淳于师父是不管尘俗事,他却甚是关心我的前程,毕竟我是他的关门弟子。元帅,我能保护你,你就让我去吧!可由司马将军守营地。”章清沣说完,朝司马清焕眨眨眼。
“呵呵!在我眼里,你终究是个小孩儿,何必——”
“元帅,我也将弱冠,且娶了妻,还是小孩儿么?”
“娶了妻更应该成熟有担当!”
“保护元帅便是担当……”
一旁的司马清焕听他二人的对话觉得好玩又惋惜。高堂杰对章青沣的语气似有对弟弟或小舅子的宠溺,哪里像管束一朝武官、执掌千军万马的兵部尚书和大元帅。而章青沣对高堂杰有孺慕之情,亦有对亲厚平辈的随性亲近,也许章清沣知道这位元帅曾求娶过自己的姐姐、如今爱而不得、只好爱屋及乌对他格外宽厚和关爱,因此私底下章清沣也对高堂杰颇为同情和喜欢,并懂得时常出现在高堂杰身边聊慰他的此生之憾。
司马清焕微微一笑,帮忙谏道:“章皇后只有你一位亲弟弟,太悦公主也在上阳等着你。你就听元帅的安排。”
说完,他特意瞟着高堂杰,发现他一如往常听到有人谈起章青砚眼里便暗生失落,若是旁人不一定能窥见他的心思,司马清焕深知情由当然能一窥到底。
高堂杰每天忙于军务、经常请求出征是对家人牵挂不深,也因家中一切有条不紊,高广瘫痪但有几位夫人轮流照顾,圆成公主的品行自不用说,生下一子为高家保有香火,遇事稳妥且里外处置得当。先皇曾如此评说高堂杰,看似言语木讷实则深情且讲义理,这才将圆成公主下降与他。换成其他人会欢天喜地接住这天大的富贵,圆成公主何许人也,先帝朝最深得君父喜爱的人,没有一人不敬重爱重、品德才华双佳的公主。其他高家人欢天喜地迎娶了公主,哪想到高堂杰的身心却从此犹如躺在烂泥塘里。夫妻如宾、心隔万里,也就如此。
男女情事,无论是相爱还是单相思,都是钟情到深处时的情不自禁,司马清焕最能感同身受。高堂杰爱而不得,是身不由己也是章青砚从未对他有过意,难得的是很多年他都在内心留给她一个位置,虽然这是不应该有的私心。司马清焕当然和同情高堂杰,但除了同情也只有同情,他自己到底如了愿娶到了宣益公主,所以每回与高堂杰单独在一起只谈军务不谈家事,且他当前肩负的责任和负担比高堂杰还多、承受的舆论压力更大。他投军营前,眼看宣益公主泪如雨下,生怕他一去不复返,可他别无选择,在这个营帐里迟早要走出去面对一场恶战,生死未定,人生千般事,只谈婚姻如愿不如愿也不尽然。
他二人站在营帐外望着章清沣沮丧地离开主帅营帐,一时无话。冷气不必风送也会见缝插针地侵蚀人的面颊,纵使他二人练武之身都觉得刺骨难挨,只是身为将帅自有克制的本领,天劣地险,是阻挡不了报国意志的。
沉沉的天光下,有一位驿卒前来,“元帅,有从上阳、峰塘林西的信。”
“信?”
“是,不是军报。”
驿卒走后,两人回到帐内,高堂杰坐在帅椅上先打开曹翩的信,司马清焕则坐在左侧军椅上。
“曹将军染了重疾。”
“啊?!”
“他说,十月底还有趾檀国侵扰峰塘林西,南罗亦有盗匪出没,一些地方仍腥膻遍野、满街狼犬。他领兵前去查看,用二十余天将入侵者赶到洱水边。不巧第二日他刚准备回峰塘林西,天空飘起雪花,军马难行,他只好就地滞留五日。一看日辰快到冬至,洱水南边山谷下是南罗王太后的陵寝所在,他便去祭奠。他是一人前往,半途水壶遗失、只好捧雪消渴,回到营地不久便生了病,以为是风寒不碍事只服些药带兵回到峰塘林西,没想到是得了瘟疫。”
“瘟疫……严重么?”
“严重。否则他何须给我来信。”
“他还说什么?”
高堂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手边的《山水志》,一股悲痛蔓延到胸腔,“他染瘟疫并非巧合,是有人故意为之。洱水南边山谷中早在夏天就有人故意在那里投放人马牛羊的尸体,说明南罗和趾檀人中还有不服者,维持峰塘林西的安宁还要一些时日。”
听到这里,司马清焕也下意识看了看《山水志》,“所以他病了,感到自己时日不多,才给你书信。”
“是的,他知道我在观州剿敌,提醒我一定要提防司马清庭,南域仍有很多司马氏党羽,尤其观州的大户乡绅与灵州、渡州的豪强士绅不同,都是死心塌地跟随司马清庭的人。他们手中还有卢晏大人,既抓了行军的命脉,更能要挟到君上。”
“是啊,别说卢晏大人是清王的岳丈,只说君上当初能顺利回京他的功劳不小,其中从观州调粮支援就足够君上感激他。卢晏大人深通京城要道哪里安全或凶险,更清楚大元城每个城门、每道城墙背后藏着的玄机,也才有后来短期内加固城墙并不为敌人攻破,也有刚过去的李垣、栾庆侵占京城失败,都是卢晏大人护粮、保城门有功。君上会千方百计为解救卢大人想办法。”
司马清焕又道,“曹将军生死未卜,你更不能亲自去引敌。”
“我懂你的意思。然国朝并非只有我一个武将,你也是,还有张尚义、霍璜、管方强、萧玉方、吴岩他们,乃至不久以后的章青沣,都是为陛下坚守城寨的得力之人。”
“张将军、管将军仍在滔关防守北疆;霍将军、萧将军防守京城;吴岩和章青沣比较年轻,如果曹将军有个意外,南域只有依仗你,你又是兵部尚书,想必曹大人送信来也有此考虑。”
高堂杰默默把《山水志》捧在手心里,抚摸很久,才道,“也好,你我同去,也许可以早日结束这场恶战。”放下《山水志》,他笑着嘱咐司马清焕,“你我无论如何不许清沣一起同往。”
司马清焕看他很快转变脸色,内心不由为他凭添几分苦涩,仍笑道,“我会的。”眼睛对案上另外一封信瞥了瞥,问,“还有一封信是圆成长公主送来的么?”
高堂杰点点头,违心说:“嗯。想必她说些家长里短,等我忙过手上的军务再看吧。”
司马清焕抿抿嘴,暗暗为圆成公主叫屈。千里迢迢送一封家书,以圆成公主的心性岂会只论家长里短,偏偏她的丈夫总以此话来敷衍人,也减轻自己对她的歉疚。想到这里,他格外思念宣益公主,因为他是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