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韫秀

303、第四十六章 怀远究源（5）

　　等到征讨吕管叛军的将士全部回京，新君专程驾临尚武苑，检阅高堂杰部和尉迟坚部，并对他们按功封赏。
　　高堂杰封怀远侯、加南衙禁军统领、兵部尚书衔，同时宣布高广致仕留京颐养天年。尉迟坚封忠肃伯、赐兵部右侍郎衔。司马清焕加封左右龙武上将军、兵部左侍郎。章青沣获左右千牛卫将军衔。其他将士获得将军、校尉等职。
　　封完将领，还要犒赏全军。君王的诏令里对军队能力大加赞赏，什么“其疾如风，其徐如林”溢美之词不吝写在字里行间，当然从国库里分发的赏赐亦不计其数，并宣称全国所有边军、团练兵、民兵统统编入府兵，京畿周围的还可加入禁军，其他郡的可归地方节度使、都督管制，再也不是不享朝廷军饷的散军，也就是吃朝廷饭的人，且属亲按军功可得到一定数量的田产。其中，还对新君保障军队供给、住到别苑节俭度日，皇后捐出所有私产全力支持兵部等等云云，听得将士们热泪盈眶。
　　以犒赏名义将民间兵马收归朝廷、禁止武官私自训练边军，才是新君亲临尚武苑的目的。从此陇州、黔州的边军、团练兵与民间募集的民兵正式成为府兵，主要护卫京郊及周边州县的防务。在这个大势下，韦氏、杨氏等武将也须接受兵制改革。杨家行动迅速，杨老夫人在新兵制颁布次日便去面见君王，交出边军权属，提议京畿周围的边防军、团练兵全部归尚武苑调配，并大嘉赞赏兵制改革高瞻远瞩。随后，有几个武将也陆陆续续清点边军归属朝廷，新君又颁出了《废边军令》。只有韦氏只当未闻没有交出一兵一卒。
　　这次犒劳和检阅将士需要三天时间。因君王不在，天子别苑少有人来，除了几人少府监派出的匠人进出庭院修葺花草。
　　在第三日的未时，织染署的两个绣娘突然闯入蔷薇阁，其中一位说有冤情要面见皇后，恰好霄环去正源书院探望齐斐扬刚到门前，便引入院子阶前询问情由。
　　“姑姑来评评理！奴婢不知哪里错了，一没耽误织染浆洗的活，二没辱没织染署的名声，本本分分在这里，离开别苑也是恪守妇人本分回家。她却说奴婢曾去过兵部尚书府，与高老尚书的十一夫人相与甚密。奴婢没找过十一夫人，却是高府的九夫人常撺掇十一夫人来奴婢家中讨要今年新出的丝绸和锦帛。她们来找奴婢，奴婢不敢得罪。现如今高老尚书辞了官，几位夫人也不来了，她偏偏跳出来指摘奴婢的不是，可不是存心与奴婢闹腾？”
　　“哼，尤四娘你这话说的，我还诬陷你不成？好像你多讨官家夫人们的喜欢，还不是成天在织染署打扮得花枝招展，少府监的男人们才对你想入非非。你的名声谁又不知？高府的九夫人和十一夫人是什么人物，想当年她们一个在西阳长公主府，一个在于府，温汤罐里的水，带也带热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做的没脸没皮事，在少府监也就罢了，在天子别苑又想勾引谁呢？”
　　“啊呸！赵六娘，你胡说什么？什么西阳长公主府、什么于府，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天子别苑岂容你胡说八道！你想辱没谁？皇后娘娘在这里呢，霄环姑姑在眼前儿，你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成日里不怀好意撺掇来、撺掇去。打量着高府有了一位年轻禁军统领、兵部尚书，你还想老少通吃不成……”
　　“冤枉啊，我何曾勾引过高驸马？你又是几时看到的？我是奴婢，我自当懂得尊上。谁敢在皇后跟前有这个胆，皇后是天下之母——”
　　“谁说你没这胆？你知道近来兵部派了一批绣娘去尚武苑缝制兵服，你巴巴儿求着织染署丞让你去尚武苑，你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都住口！”霄环呵斥道，“高驸马是何等人物？你们也敢胡说！还要去见皇后，存的又是什么居心？看看你们的模样，这是去拜见皇后吗？漫说你们没资格，你们浑身染彩、满脸抓痕，是从少府监出来的人么？”
　　“姑姑，她抓我的脸。”尤四娘委屈巴巴的，“她嫉妒我的模样儿比她好……”
　　霄环厌恶地乜了她一眼，“模样比她好！哼，瞧你刚才说的，句句拿大压人，还需模样儿来长脸么？”
　　看到霄环呛尤四娘，赵六娘分外激动：“姑姑说的对！奴婢还有话要说。尤四娘与细妃也有往来，自从细妃被太后关了，她便与大官夫人们往来。刚刚在纺织房，她居然拉住益南王妃追问葛采方，益南王妃脸色都白了。奴婢从不敢与贵人们走动，她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呢。”
　　霄环本想也训斥训斥赵六娘，听她讲到别的，便将拉得更长的脸对着尤四娘：“你提葛家人做什么？”
　　尤四娘望着霄环，迟疑道，“姑姑不是出门了么？怎么知道益南王妃来过——”
　　“我去哪儿你也知道？”霄环不答反问。凭着她的地位，这尤四娘的表情和问话就是不分尊卑，果然口是心非，也愚蠢至极。
　　“啊，不是，奴婢只知道姑姑去了正源书院，觉得好奇才问——”
　　“好奇！那我问你，赵六娘说你和细妃，又是怎么回事？”
　　“赵六娘胡说呢，细妃何等身份，奴婢能见着她，也是为了缝织衣裳。”
　　又是受过调教的！
　　霄环冷笑道，“细氏犯下欺君之罪，不日就要行刑。日后凡是与她有关的，你们都不要掺和。”
　　“什么？太后对细妃这么好，她怎会被杀呢？”尤四娘大惊失色。
　　霄环立即问：“太后对细氏好，是细氏告诉你的？”
　　赵六娘听到霄环三次称呼“细氏”，心里突然明镜儿似的，马上跪下，“姑姑，奴婢还要检举尤四娘。”
　　“讲！”
　　“是。奴婢手上还有尤四娘与其他官家夫人来往的证据。”赵六娘似乎终于扬眉吐气，声调也高了，“尤四娘常在织染署炫耀自己的穿戴，绣娘们没有不讨厌她的，尤其讨厌她的脸蛋，所以奴婢也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织染署的邱三娘和林大娘就对奴婢说过，尤四娘不光常去高府，钱府、吴王府也常去，明里是向那些夫人传授辨识衣裳材质，实则是细氏动用织染署的绣娘们为太后探听陛下和皇后的近况。可纸哪有包住火。”
　　因为内狱关的女人要么是宫女、要么是妃子，所以只有绣娘可进去查看她们的穿着，绣娘们进内狱很寻常，也为她们相传讯息得了便利。看来赵六娘所说的多半真的。
　　尤四娘气得发抖，”明明是你嫉妒我被李大人看中，你被冷落，在这里胡乱编排我——你居心叵测！”
　　“切！你有个好皮囊，却没脑子，只会拿大压人。我跟了李大人几年了，你知道吗？谁不知李大人最在乎我，你偏要摆弄骚姿勾引。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先来骂我？”
　　“你狐狸精……”
　　“你无耻、下贱！”
　　“够了——都忘规矩了？”霄环大怒，“不管你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就凭你们在天子居所撒泼蛮缠，我便可以将你们关起来！”果然唤来几个内侍，又让人去找忠玉将她俩和邱三娘、林大娘一并关起来。
　　粗鄙之人还是粗鄙之人。赵六娘这个绣娘，从传出她是李秉昆最喜爱的姘妇后，霄环就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一般低俗女人勾引男人大多靠姿色，她却靠头脑，但她又是个见利不忠的人。她与尤四娘的恩怨在于李秉昆好色，而尤四娘能潜伏在宫里为细络做事也不是省油的灯。赵六娘刚才居然提到高堂杰，如此不知廉耻诬陷朝廷新晋武官，看来真是别有用心。
　　章青砚说，女人猜女人的心思还是要靠女人。如果给韦太后最后一次机会，最好从宫人身上想办法。韦太后不要细络死，是想以她继续控制陈询。而韦太后将关在内狱的细络伺候得好好的，身边的监官又全换成韦氏的人，说明韦太后不要细络死，是想以她继续控制新君。但如果细络死了，陈荣的身世就不会被人发现，韦太后也失去一个牵制新君的棋子。现在韦太后为了不让乔小郎去查贡品，反口诬陷他往贡品里参杂毒品。说明韦氏已经盯上了乔小郎，乔小郎必有苦衷才自杀，在明狱又逼曾华自尽，等于威逼新君不许再查下去，不还击就要被动。
　　“不大动干戈，是陛下改革弊政的首选。到现在韦太后也不想与新君对立，但又不想放弃韦氏权力，没有交出韦家边军便是证明。”霄环进入蔷薇阁，见到章青砚，将事情经过叙说了一遍，想起在正源书院齐斐扬对她说的话，担心道，“她们还提到益南王妃，皇后是否派人去益南王府查看查看。”
　　“要派人去。现在他们唯恐皇室不乱，而七郎希望皇室不乱。赵六娘敢提高堂杰，可见她和尤四娘的背后各有人撑腰，说明他们之间也有内斗，但又都想针对君王。她们看到谁就摸黑谁，我们偏不要她们如愿。你说她们除了提到紫歆、高驸马，还谈到吴王——不也是这个目的么？我看吴王现在还算规矩，一应公务做的也得当，但他府上那些姬妾确实要当心些。又怎么扯到钱家？”
　　“是钱铭右的妾与绣娘也有关。”
　　“嫂子曾讲，现在钱府日夜严查，没想到绣娘还能通天，那可是中书令府。”章青砚蹙眉，“宫里宫外能串通一气，又是李秉昆充当前头卒，看来李妃也有嫌疑。”沉眉思索，“册封尉迟妃在十日后，千万不能出意外。”
　　“这些事本在策划中，迟早要有了结。最难对付的还是前朝，刚在正源书院，我见到青沣将军，他说刚获准进国子监读书，看到有人闹别扭起口角之争。”
　　“那些人从前跟着李家，现在裴公掌事，是不服气呗。七郎说，让朝廷立刻大换血，难！但越难越要做。现在看来，我们在别苑将计就计，也是被他们逼的。”
　　“是啊，斐扬也如是说。”
　　“斐扬从来料事如神——他说什么时候出来么？”
　　霄环默默道，“他说陛下还记得李垣找过他。陛下常去与他商议国事，他不敢不出谋划策。而他的确料事如神，连织染署的肮脏他也想到了……他躲不了陛下，也只好自己继续封禁自己。”
　　“李垣与韦氏联合对付陛下与他无关。陛下那里，我会找机会为他说话——只要对你好，我一定做到。”
　　“皇后……”霄环哽咽，见到章青砚实诚的眼眸，便改口，“姑娘，我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日后与他不相忘于江湖。他亦如我所求。”
　　“不相忘于江湖……你们想隐居？”
　　“是。”
　　“好吧。你让他继续在正源书院待着，等天下太平，我会为你们打算。”
　　章青砚向来言必行、行必果。霄环定了定心，反过来关心问，“姑娘，尉迟妃成了贵妃——”
　　章青砚叹了口气，“尉迟妃的身体，能稳稳当当生下皇子吗？”
　　“陛下——唉，奴婢只想姑娘以后好好的。”
　　“放心，我会好好的。”章青砚反而笑了，“七郎做什么都没有错——如果他要做一个好皇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