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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五章 硝烟初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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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天气渐渐热起来,大元城循着往年的惯例,上上下下忙于端阳节庆,尤其礼部、户部、殿中省往来事务不断,难免忙中会出点错,但总体有条不紊、按序就班。
就在这时,从东北部传来东遏浑那袭击中原的消息,说有骑兵两万余人,突然进犯鄣朝与东遏浑那毗邻的边陲重镇连州,重点掠夺人口和财富,到处掘地掀顶,顺带杀人放火,共计掳男女万余口,死伤无数,抢过一次不够,还来了第二次、第三次。等占领了连州,还欲进袭陇北郡陇关内的关键城池决州,大有觊觎内地城池的苗头。好在陇关天险,关内有重兵把手,他们也过不去,就暂时退回连州。还有传说那些被抓走的俘囚,年轻女子送入军中做军妓,男子中听话者留做仆役,不听话者多生剥其面,或剺发际,掣去头皮,一些幸得逃命的百姓闻讯,望风慑惮,莫敢滞留,连决州也不敢待下去,直朝内地逃命去了。
边界有战报,京中各个街坊也议论纷纷,只是战争在遥远的北方,人们除了每天见面说些有关的话题,或表达一下担忧,未曾出现混乱和不安。
一日午后,陈询携齐斐扬和张晁到清王府里来见陈睿,一入书房,就说起曹翩落榜一事。
陈睿笑道:“他早回了干州,落榜早在他心里,并无悬念。”
“我刚派人送信到干州安慰他。”
“你做得很好。他以此来划清与太子的干系,但目的还是想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落榜必要回干州,可这不是他想要的。你对他关心他会感谢你,与他也没断联系,更是一举两得。”陈睿颔首,又问,“他落榜,东宫怎么说?”
“太子没说什么,却是三哥在外面说了曹翩很多坏话,说什么就算是远亲表舅,也不该撇下未来天子巴结外姓吏臣。”
“未来天子?三弟这话也敢说——他这张嘴,总有一天要害了太子。”陈睿直摇首。
又说了几句闲话,张晁终于忍不住,谈起这次连州战况:“军报上说连州加上新近增派的兵马共五万,一夜之间就被两万遏浑那骑兵杀死,连州都督也战死。这消息实在骇人听闻!”
陈睿问:“军报谁发的?”
“连州副都督吕管。”
陈睿低首不语。
陈询道:“高堂杰说,连州城内其实只有三万兵马,三月调往连州的五万兵有三万被黄闵韧调去了贡州,用来防范西遏浑那。”
陈睿“哦”了一声,“数量差距这样大。这军报确确实实写着五万兵马全军覆没?”
张晁道:“吕管以代都督的名义,派人三百里加急快马发到京中请求支援。这军报都呈到御前,不会有假吧。”
陈睿问陈询:“高堂杰还说了什么?”
“原本连州有三万兵,这几年东遏浑那未曾骚扰连州,连州属于平贡郡,去年底黄闵韧就下节度使令,要求连州调拨一万兵参与防范西遏浑那,只剩下两万。不久,真有几拨西遏浑那骑兵扰边,朝廷这才派出五万将士到连州增援。”
“西遏浑那一直很强硬,父皇也允许黄闵韧调拨平贡所辖的几个州自主调配军马。”
“其实这新征去的五万将士,都是从陇州边军中选出的良莠不齐之辈。以前南罗扰边,巨渡要求调兵,听说是陇州边军直接不要。后来袁辅政听说黄闵韧治军很严苛,就提议将这陇州五万边军送去平贡,谁知黄闵韧从这五万人里选出四万人去贡州集训,想必是向朝廷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这才造成连州兵力弱少。”
张晁不解:“如此明显,为何军报上说死了五万,朝廷也无人提异议?”
“那是因为平贡郡接壤东西遏浑那,黄闵韧有节制整个平贡郡之兵权,甚至财权、民权,把整个平贡郡死伤的人数算起来,五万也差不多。”陈睿说着,看住陈询,“如此说来,吕管也被黄闵韧收买。如今的节度使确是地方一霸。”
陈询对此并不太在意,只道:“高祖开国以来最棘手的就是边镇不稳,父皇给予节度使权利是为了稳边。只是平贡郡的兵力实在大了些,若能以平贡兵力将东西遏浑那全部消灭,留着黄闵韧也无坏处。”
陈睿点点头:“这也是父皇容忍黄闵韧的缘故。如今朝中多少人看出父皇的心思,就算知道黄闵韧谎报军情,也当作未闻。比如兵部尚书高广明明知道这事,也不在朝堂上说。好在你与高堂杰交情不错,能向你透露一些。”
“禁军中我最欣赏高堂杰,其次是司马清焕和吴岩,更好在他们与我都脾性相投。”陈询微感欣然,沉思片臾,又道,“高广最会猜度父皇的用心。毕竟南罗国也是一大隐患,如果此时削减平贡兵力,必然惹起黄闵韧不满,弄不好会起兵造反,还不如将错就错,给他好处,让他养着兵士以备日后用来消灭东西遏浑那。”
“末大必折,尾大不掉。(1)”陈睿坚持己见,“人心永不满足,长此以往非益事。”
“父皇定想到这层,相比引起兵变,还不如采取利诱稳住平贡,再借其力来遏制敌戎,也能考验考验黄闵韧对朝廷是否忠心。”
“忠心若能经得起考验,就不会谎报军情。”陈睿皱眉,“记得幼时我与太子在国子监读书,当时师傅正讲《左传》,父皇来了,待师傅说完,对我和太子说,楚灵王给予弟弟公子弃疾太多好处,其实在自毁灭亡。楚灵王之训,我记忆犹新,但父皇忘记了。”
从进入书房就一直仔细听陈询、陈睿、张晁说话而不吭声的齐斐扬,突然插上一句:“记得当年时任陇州边军统领也是尉迟坚,是尚书右仆射尉迟晟的长子,因陇州都督王天路与尉迟氏不和,处处压制尉迟坚,凡是有愿参军者,都将好的收入正规军放在陇州城内,余下的才给了尉迟坚。所以这支调拨去连州的边军至今无编,所收的兵士多又是游手好闲之辈,让他们去拦截强悍的东遏浑那骑兵,简直是以卵击石。”
陈睿仔细回味齐斐扬的话,“斐扬所言,使我想起一事,听说尉迟坚好武少谋略,可知如今尉迟坚在陇州怎样了?”
张晁接口道:“我见过一次尉迟坚,确是行事倨傲,王天路怎会容他,据说还只在负责收编陇州流民垦荒,无他用处。”
“王天路是袁辅政的外甥,钳制尉迟坚,是因前有龃龉?”
“未曾听说。袁辅政这几年才进入朝廷中枢,尉迟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摒出朝廷要职,按理他们不会有什么矛盾。”
陈睿蹙眉不解,又问:“既无矛盾,为何王天路要对尉迟坚态度如此恶劣?为何袁辅政要推选陇州边军去支援连州?”
陈睿这一说,陈询不由陷入深思,过了一会而似才所悟,忙道:“不久王天路将任姚陶节度使,姚陶曾是尉迟氏的地盘,尉迟晟被剥夺姚陶节度使职权后,姚陶郡还有一些官吏与他往来。王天路定担心姚陶还有尉迟氏的余党,而陇州边军素来以军纪松散为人诟病,所以通过袁辅政将陇州边军调拨到连州,是削减尉迟坚手中的权利,更是让朝野知道这支边军如何差劲。而这批边军刚到连州,东遏浑那就发动战争,结果连州惨败,如此尉迟氏名声更坏,尉迟氏更被世人唾弃。”
“你只说对了一半。”陈睿笑道。他笑是高兴陈询的悟性超出自己的想象,也从陈询的话里拨开几缕疑云,“败坏尉迟氏的名声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参差不齐的陇州边军去对抗凶悍无比的东西遏浑那骑兵,必败无疑。这样,平贡又有理由再向朝廷讨要兵马。”
他这话未说完,陈询几人脸呈凝重。
陈睿继续说道:“这几年贡州不停向朝廷要兵,难道真的是为了防御东西遏浑那?我怀疑,东遏浑那这次突然袭击连州,本是黄闵韧一手策划。”
此话一出,陈询心底“咯噔”一下,额前冒出丝丝冷汗,细思极恐间,反而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只是,连州失守父皇必派兵收回,不知会派谁去。”陈睿自语,又问,“听说三弟已请战,父皇怎么说?”
陈询摇头:“三哥纸上谈兵,没人支持他前往。”
“那太子呢?”
“太子更不会去。他最近关心科考结果,往礼部和吏部走得勤。”
“八弟呢?他也喜征战,这次也没动静?”
“他生性懦弱寡言,又易受人鼓动生事。刚刚被六哥怂恿,去向父皇请旨,要求娶吏部尚书葛仁的女儿,被父皇训斥了一番。如今正在薛王府里闭门思过。”
“他也不看时候,科考刚刚放榜,多少人盯着吏部,他这个时候去求赐婚,简直是与父皇作对。”
陈睿垂首不语,稍顿,建言道:“七弟,你可以去向父皇请旨出征。”
“我?”陈询愕然,“我没有作战经验,合适吗?”
“你不合适,父皇也不会答应。但你要去请这个旨。”
齐斐扬看了看陈睿,暗暗点了点头。只听陈询不解地问:“既如此,我去请旨有什么意义?”
“如今父皇身边没有几个靠心的儿子,而且他也看出贡州的蹊跷,只是囿于颜面不肯承认罢了,或如你所说想借平贡先灭了东西遏浑那。但连州必要收回,否则民心不稳。此时他老人家定在考虑派谁去,而被派去的人必须能击垮东遏浑那,否则这些年连连增兵平贡郡,最后连州也保不住,岂不是自己打脸,所以不会派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前往。你去请出征不是为了出征,而是让父皇知道还有你在为他分忧。”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这些年,大哥最清楚父皇如何待我。”陈询面色黯淡,“我尽心编纂《大鄣律》和《山水志》,几日前将初稿呈报御览,父皇只问起翰林院和刑部几个人,一句也没提到我。”
陈睿微笑道:“这不打紧,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日后还要尽心尽力修稿。——听我的话,去请旨出征吧!任何时候都保持平常心,但更要有恒心。”
次日一早,陈询呈书请出征,果如陈睿所料,皇帝驳回他的请求,但终于对他的举动作出一点欢喜的表示。这使陈询很欣慰,又听陈睿的话,闭户潜心修撰律志,偶尔蒙承偬过府串门,俩人只饮酒闲话,其他一概不问。
谁知次日一早,东宫传出事儿来了。
按惯例,朝廷再派出将领去前线时,也要派遣一名监军督战,以便朝廷对前线了如指掌。如此大事,除了军队调遣,粮草也要准备稳妥,户部与兵部协调需要一段时日,派出的督军也要有威望的人才行,因此皇帝在确定调派驻扎决州城里的塑北节度使申东阳前往贡州协助黄闵韧之后,也在慎重考虑督军人选。就在此时,陈理上书请求督军。
上书刚被皇帝御览,东宫太子接受了几位考生行卷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说太子推荐他们向礼部投公卷,其中有两位考生经过考试已中了进士,而参与其中的是礼部右侍郎曹凉议,是太子母家的人。从去年开始,皇帝听了袁辅政的建议,本朝科考由吏部尚书负责,礼部右侍郎主持,剥夺了吏部考功员外郎的主持资格,所以礼部右侍郎是今年科考具体操控者,也被很多双眼睛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