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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第四十章 回马问鼎(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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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与姜丽妃、纪悦妃商议,圆成公主走来,便把前因后果叙述一遍,并请公主出谋划策。
圆成公主道:“出行前思虑不全,只带金银珠宝,以为沿途能变买换粮,却不带炊具铺盖。真的以为高山峡谷能买到膳食?现被困在这里,又有泥潭,也只等天亮再说了。”
私底下,她希望皇帝尽快到达越州,陈询就可以放手抚慰百姓、拉拢将士。刚才她见到了陆白霜将陆延的话告诉她,皇帝最好尽快抵达越州。这是提醒她从现在开始皇帝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龙御归天。她以为黄闵韧和王天路在关外对峙不会太久,两人都想最先攻下京城立地成王,无论对他们还是对鄣朝,恶战在所难免,陈询争取时机迫在眉睫。但老天偏不如愿。
她又补充道:“天气不好,华州百姓也不会朝到山林里,强制驱赶不妥,只有等待天亮再说,若好,许些钱银让他们散了,若不好,銮驾就赶紧快走。”
“此前陛下有明旨,太子负责安抚。”姜丽妃疑惑,“既让太子安抚,为何到不见太子,也未见华州百姓消停?”
“听说,后面的百姓也跟上来了,太子要保证后方安全,他们从京城来,京城、滔关近况也须弄清楚。” 柴泊心事重重,“可前方的形势比后方糟糕……”
圆成公主道:“北衙禁军掌控在楚王和杨将军手上,太子只能节制少许东宫卫戍,指望由太子抚慰华州百姓难,毕竟百姓的怨愤是对着朝廷,禁军自然要护卫陛下安全。太子无权节制北衙禁军,禁军又能自发护卫陛下,太子只有到车尾巡视了。”问柴泊,“按理,此次出行,该给予太子兵权,也好节制禁军,稳定局面,为何不予以兵权?”
柴泊深知节制禁军权属应当归于一人最为稳妥。现分成两块,禁军不听太子口令,太子怎去护驾?此前有一位兵部侍郎就有此建议,并以惯例请求皇帝将节制权交给太子而不是楚王,皇帝怫然大怒,严厉训斥了这位大臣。
吴春舫和郭东定对此三缄其口,彼此心照不宣。郭东定到底忧国忧民,暗中与这位兵部侍郎谈话,陈述一些厉害,一边问他为何提此建议——皇帝与太子的隔阂朝野早就看出来,明知这是触犯皇帝的忌讳,还要冒险谏言?这位兵部侍郎答道:“陛下千秋帝业,然御体有恙,如今面临危境,将权属交于太子可为长久计。”
“将士们都这样说?”“是。如果再继续兵权两半、各自把持,容易内乱。楚王——”
“楚王怎么了?”“末将不敢说。”
“呵呵,敢到陛下跟前谈兵权归属,却不敢说楚王?”
“不是不敢,是怕乱了人心。”
“老夫面前也说不得?”郭东定看住他。
兵部侍郎官职并不小,这位将军年轻了些,在郭东定面前自然矮了半截,历来也对郭东定敬畏得很,此时此景,特别须要一位持重的大臣来稳住局面,他也无处去发牢骚,见郭东定详询,便斗胆道:“禁军中都在传说楚王要被立为太子,像栾庆几位将军现在只唯楚王马首是瞻,其实大家都猜不透陛下的心思,觉得前途茫茫。”
郭东定也已经不太懂皇帝的心思乱,听了唯有不动声色,只道,“陛下在,天下终归安。你如此行事,恐被楚王听到了。你既然希望太子节制兵权,可去太子跟前说,去寻陛下,不是自找苦吃。你此举就是选边站,你若想下面安稳,只有去见太子。”
“是,末将鲁莽。末将只能如此。但末将觉得,太子节制就是天经地义。”郭东定暗暗点点头。名分看似虚无,却可以将很多人的思想固定。他似乎也为自己寻找到了出路。随后接二连三有将士对皇帝的决策质疑,也表明皇帝与太子之间,在非常时期交恶已引起臣子不满,人心涣散的行队再有这些言论鼓动,不到越州就会乱了。
他又悄悄将此事告诉柴泊,请求他婉转提醒皇帝。柴泊泫然若丧,无奈道:“大人此言早就有人说过,陛下偏不听,陛下亦在病中,老奴岂敢冒犯圣心,损伤圣体。”
“当务之急,人心为重,陛下不会不明白吧?”
“老奴以为,陛下是无法释怀,从前他想要的被臣子左右,太子因这个缘故,对陛下忌惮很深;现在,陛下又将禁军权属归于楚王,太子只好请求垫后安抚百姓。这谈何弥合关系呀?”
郭东定倍感头疼,绕来绕去又回到老话题上,但他不能直说楚王并非龙种,皇帝心知肚明怎还糊涂呢,“陛下不必如此固执哇。”
“老奴也很奇怪。当年李氏对陛下问鼎天下少有帮助,但当初陛下挣储李氏保持沉默也是形式所逼,且吴太后在世时没少帮助李氏,甚至在薨世前留下懿旨,要求陛下善待李氏,善待贤妃娘娘。可越如此,陛下越要与李氏相离。也因太后才保留李氏名门望族地位,李氏顶着这个头衔也并未做出格的事。要说有出格的,也许是太子询入主东宫后李秉先与李秉成联络那些故交旧友,对朝廷一些官员任免起了作用。人人都说,李氏在暗处推波助澜,清流儒生看重门第,自然与李氏不谋而合,来抗拒陛下重视寒门、扰乱门阀世家的举动,老奴想也许这是个理由。”
他也回避了楚王的身世,只将太子母族的势力再叙说一遍,用以提醒郭东定。郭东定赞同道:“是啊,太子入主东宫后并无僭越的举止,陛下该满意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柴泊便直话直说,“郭大人与老奴谈这些,老奴就多言几句。储君进学修德,博得美名,万民拥戴,君主怎会心安理得?太子殿下千万般好,唯一不好就是太早表现自己。还有章青均一案,太子处理得过于急切与明显,陛下曾以为太子无朝臣们所说的储君之资。”
他这话实则又是试探郭东定,吴氏继续保持中立,崔沪水和高广留在京城,最有威信节制这庞大的队伍的只有郭东定一人,他如果倾向太子,太子回马问鼎胜算过半,剩下的就是要琢磨清楚皇帝对楚王的真实用意。还有王氏兄弟、袁志琅叛变,光杀了王贵妃却没有杀袁辅政,皇帝意欲为何?难道与圣体安康有关,但皇帝也有清醒的时候,不杀袁辅政,难道还是忌惮边将?郭东定想起司马祁与袁辅政有过交情,楚王也曾与袁辅政有过来往,楚王又是司马祁的女婿……最糟糕的是皇帝不能完全正常履行帝王的权力,目前处处扑朔迷离,他只有策动一位大臣算一位了。
郭东定对陈询曾的激进也有过不满,储君重情只有灾难。皇帝本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皇帝将北衙兵权交给楚王到底要干什么,还是皇帝太不了解形势,或对皇权过于自负,以为叛乱只要派兵镇压就很快平息。如全盛前十年,皇帝所向披靡斩杀几位叛乱的宗亲,便以为几个节度使叛乱不过尔尔。而情爱的因素,时刻萦绕在皇帝心里,大概这世上总有一些隐秘的事超越常人的眼光和理解。也许是迤逦的宫墙壁,溢彩的琉璃瓦,飘逸的绫罗裙,一曲清弦暖色,十方孤城冰瓮,在皇帝心里不过如草石般不值一提,在遵循作为帝王该有的仪度和规矩的时光中,纪悦妃的灵动、出萃使皇帝神魂颠倒——敢于与他俏言相讽,敢于拒绝恩宠蔑视皇权,却从不在明面上僭越和拨弄后宫是非。有强烈权利欲的皇帝喜欢不爱权势的人,也最想把身后最高的权利给予不屑权力的人。很多帝王具有这种心思,也有很多人却不顾惯例孜孜以求,比如殷雪寒,以为自己最聪明,毕生追求权利,却被权利玩弄以致丧命。
郭东定对宫闱事不屑谈问,对于女人也无特别的评价,多年来他的内心深处从未尊重过纪悦妃。
“柴翁。此刻,再也经不起更易太子了。”他说到关键,已将该说的话说尽了。
“君心……不可测……老夫看明白……可所有人对眼下安危焦心憔肺,如此下去,怎好?”郭东定亦试探道,“柴翁,太子能掌控局面吗?”
柴泊却听出郭东定话里的含义。全盛十年后,皇帝为了立陈鉴为太子与臣子抗争,不知不觉已凸显君弱臣强的局面,很多大臣需要的是一位英主,也是一位可以让他们指谪喝骂的对象,已显儒门清流的作用。他们以为太子询最符合标准,而素来以风流不羁著称的楚王鉴脱离标准。郭东定也是儒门清流,只会选择最正统的道路来解决朝局危机。
果然,他终于问他了。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便道:“今日与郭大人谈心,老奴感念大人的信任。老奴为内监,亦明白苍生大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句不该说的话,数年来朝野争权夺利、人心相轧,多少人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像郭大人您这样能持正守度的没有几个。今日诸多事发,可见此行不利。太子存仁义善待天下子民,臣子岂能不义。”
所谓大势已定,尤其用维护天下苍生的名义奠定的大势,是天下臣民的愿望,特别郭东定这样的儒门清流,怎么也不会违背天下大义。高广以病留京,郭东定以为队伍中没有高广就如同缺少臂膀,安全无法保障,为此一直惴惴不安,果然队伍行进时出现诸多意外,已不是无形的皇权能压制得住的。官兵在越漓馆驿牵制华州百姓不是长久之计,郭东定找到在护驾的兵部郎中萧玉方,说会考虑陈情陛下,将携带的珠宝玉玩分送给华州百姓,让他们立即到西南部的甘州。随后又向他询问高广近况。
高广刻意留京,在大臣眼里就是明着与皇帝的策略对抗。这在朝野不是秘密。一路上,虽然有驸马高堂杰代表高氏护驾,但谁也不敢提高广。现在郭东定亲自垂问,萧玉方感觉局面将要扭转了。
“从离开京城,末将就与尚书大人失去联系。”他仍佯作不知。
“萧将军谨慎,老夫理解。但老夫亲自问起高尚书,萧将军又为何不懂老夫的心呢。”
萧玉方这才道:“郭大人的意思——是要末将护卫太子回京?”
“对。”郭东定喟叹,看住萧玉方高大浓髯的样貌,“按例部队征行,平均每名士兵要带一斗二升干粮、一斗五升麦麸,干粮自己吃,麦麸用来喂马。在行军途中,沿途的郡县要提供熟食。干粮需要预先制备,对于禁军这种宿卫部队,平日战备要求松一些,不大可能准备征行用的干粮,加之这次出行仓促,临时制备也不大可能。所以,只能依赖沿途地方的供顿。可途中情况如此糟糕,才使人心浮动,秩序全无。此举有碍我大鄣根基稳固,陛下的龙体又堪忧,唯有倚仗太子掌控局面。”刚刚郭东定心底又窝着一团火。置顿使负责与沿途郡县协调解决出行食宿,可他这个置顿使起不了任何作用,而为了保密起见,还不能提前派人通知路经各地做准备,以示御驾此行并非逃亡,所以只能出发以后临时派出宦官先行,通知沿途郡县准备食宿。现在皇帝却数次催他筹备粮食,可他到哪里筹去?
“大人的难处末将感同身受。”萧玉方尽显同情和无奈,“可军权在楚王殿下手中,连杨将军也要听令于楚王。末将能怎么做呢?”
“老夫以为无论如何杨将军不会离开陛下,楚王亦如是。既如此,护驾到越州由他们完成,你可带领你的手下回头找太子,对他说,老夫为天下义,请求太子稳定局势,如能回京主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