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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二十六章 波诡云谲(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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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陈询与章令潜说起,又担忧章令潜拒绝,毕竟与章青砚成婚至今,章氏还不完全与东宫有实质性的接近。
陈询恳言:“本宫知道章相的顾忌,可此时只想有内戚协助。章相宦海数十年,自当明白本宫的意思。”
章令潜收敛住刚才的戚色,也诚意相答:“老臣明白。既然太子胸有成竹,老臣自当尽力。”
章青均出事让他担心受怕一段时日,陈询极力维护章氏也不是最近才有的,早在册太子妃诏书公布天下后,陈询就表现出对章氏的倚仗。章令潜在东宫四位侧妃选定后,对章青砚在东宫的地位曾有过担虑,尤其知道章青砚至今未与太子行周公之礼,他觉得太子会对章青砚有怨言。后来章青均被弹劾,陈询自毁声誉力保,可见陈询并无厌弃章氏之心。又听章老夫人说韦桃在东宫陷害章青砚,陈询极力为章青砚澄清并休了韦氏,可见他当真喜爱章青砚。现在陈询仍然处处在维护章氏,他还有什么顾忌和疑虑的。
想到这里,他连忙向陈询检讨己过,又说了一些贴心话。陈询当然也顺势附和他的心意。彼此表明心迹后,又谈了些当前形势,不免对以后如何如何避免行差踏错制定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几天后,由霍璜出面,章青沣和几个李氏子弟被编入了太子左右卫率,由齐斐扬调教培养,作为陈询近身侍卫的备选人。东宫十卫率平日里驻在东宫南面的专有衙署里,每日里太子左右卫率和太子左右司御率随时待命,相比另外八个卫率,与太子接触的机会更多。
章青沣才十三岁,因此在公务之际得以时常进宜阳宫看望姐姐。一次与齐斐扬练武后又来到宜阳宫,彼时到了巳时一刻,青砚便让荃葙去准备午膳。
“哥哥的事,可知近来有什么说法?”待寝殿内只剩下霄环与章青沣,章青砚才拉住青沣关切询问。
章青沣年轻,又是姐姐在询问,如实回道:“昨晚听父亲回府与母亲说起,刑部右侍郎张大人曾与陛下单独谈论此事,陛下却责问说澭水河完工之际何来小吏闹事?次日早朝御使中丞姚益弹劾哥哥,陛下说此事御史台不要管,只让刑部将那越州长史关进大牢,等河运完成再论。姚益便又以户部右侍郎职责指出澭水河的开支惊人超出户部预算。陛下便说古往今来开渠都消耗巨大,超出预算实属正常。见陛下处处避谈哥哥,袁相便说澭水河乃不世之功,陛下在开创不朽功业,何来奢靡之说。陛下赞袁相讲得好,然后就下朝了。”
章青砚虽心情沉重,仍舒了口气:“这样说哥哥暂且无事——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怎么说?”
“父亲大人仍有担忧,当日下朝回府后,在母亲面前气得指着越州的方向责骂哥哥。母亲更是对哥哥所为厌憎,昨晚就令嫂子和侄儿侄女今日一早赶往越州,说让嫂嫂在一边多多提醒哥哥。”
“嫂嫂心底软,素来又是什么事都听哥哥的,我看去了也于事无补——”章青砚叹了口气,“可知哥哥在越州还好?”
“那通政司副使范贵昌还留在越州与哥哥一起督工,此人正向陛下表奏,说在明年端午前后,肯请陛下为这不朽功业在越州离宫举行大典。陛下已下谕旨到户部和工部,令现在就着手准备庆典事宜,还要建造一座临水的庆功楼作为大典之所。如今越州离宫已在修葺,户部在准备建庆功楼的银两,工部和将作监在征调民工,看来是为移驾和庆典做准备了。”
“这种大典不是哥哥提出么,怎由那范贵昌向陛下请旨?”
“听母亲说,哥哥不敢再提这花国库银子的事了。”
“这话听起来是为了避嫌,可我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章青砚看一一眼霄环,霄环朝她笃定地点点头,章青砚不由心底一沉,不愿弟弟知道太多,他到底还未成人心智终究还未成熟。过了半晌,喃喃说道:“又要大动土木,哥哥也不能回京迎新年了。”
“是啊。”章青沣深感惋惜。往年章青均再忙也要与家人一起迎新年,无论在上阳还是在越州,新年当天拜完长辈、上级官吏后,总在午后安排时间带他一起到郊野策马,尽显长兄对弱弟的关爱,今年不得回京团聚,这个快乐的过程也没有了,他觉得很失落,“所以母亲让嫂嫂去越州,也是不想哥哥一人孤单。”
章青砚想起上次归省见到母亲与哥哥嫂嫂的情形,还有章蕙脖子上那颗绝世仅有的雪玲珑琥珀,抬头看住霄环,“你说此事怎么办才好?”
若单独与章青砚在一起霄环会说上一两句,现有章青沣在,虽未成年也是半个大人,她怎敢妄言。刚才又听到章青沣叙说朝堂上的事,已然可以预见章青均的事绝不简单,她就算不像以前那样痛心却还心有余恨与余怨,听章青砚问起,只好答道:“奴婢觉得越州离京都不远不近,大公子那里有什么讯息并不容易知道。奴婢只记得随大公子在越州的陆荣,是个比较稳妥的人,为防患于未然,可让老夫人嘱咐他也时常提醒提醒大公子才好。”
章青砚觉得在理,便修书一封让章青沣带回去给母亲,里面写上自己的建议与一些劝慰的话。
章青沣走后,章青砚拉住霄环,仔细问道:“倘使我们章氏被别人利用,你说我应该怎样做?”
霄环坚定地道:“自然是与太子同仇敌忾。”
章青砚茫然中摇摇头:“这不是意气用事。同仇敌忾谈何容易?我听说过前朝一位太子,因为太子妃家族被人抓住把柄受到惩罚,最后选择与太子妃离婚的故事。也许到那时我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霄环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大惊:“姑娘,你为何这样想?——这话千万说不得!若是太子听见了,他该怎样伤心。”
“唉!”章青砚苦笑:“太子必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胡良娣怀孕了,就有人说太子为了避免像吴王阁那样被人说闲话,让侧妃怀孕堵住幽幽之口。也许他是真心待我,可他为了前途,还不是抛开这份情意与他人生儿育女。他那样讨厌李承微,还不是顾及李氏对她一再容忍。他看上去对尉迟良媛感情淡淡,却也会利用她的聪明才智来整肃东宫。如今,朝野一些人想利用我来打击他,他又怎不会做出丢卒保帅的举动来。”
霄环不这样认为:“姑娘,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也不全对。这事自当由太子做决定——依奴婢看,太子不会有此等念想,除非他不在意姑娘。再说,您的名分已昭告天下,太子妃岂能说废就废的。”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以我的名分来攻击太子。太子和中书令,是朝廷多重要的两个人,当初东宫与章家联姻,惹得多少人眼红,如今袁党处处制肘太子,若单单是袁党所为也就罢来,倘使不全是,会更糟糕。”
霄环懂得她所指为何。这些话在东宫里说也是要谨慎的,她半吐半咽,已然学会寡言慎行。霄环忽然觉得很难过,章青砚看似对太子不在意,其实她内心的在意已经显露在言行当中了。
当晚亥时,宜阳宫连着寝殿书房里的一排灯火还在夜色中闪烁着,倍感疲倦的陈询,早就和衣伏案进入了梦乡,所有的侍女全都出了寝殿,书房里空无一人。
章青砚一直没有入睡,迷迷糊糊中猛然惊醒,躺着透过屏风觑见寝殿外的烛火未息,连忙起身披上浅黄锦丝襦袍,举着一盏烛台轻轻走进书房。
壁炉徐徐散发出暖煦的热气,弥漫在书房每个角落。章青砚一踏进去,就觉得被一种温沉的气息包围着,举目望去,发现埋首在书案上的陈询恰好醒来,远远看到微弱烛光旁的章青砚正静静着看着他。突然觉她的面容有些许模糊又刻骨铭心,骤然心动,然而刚刚产生的情愫,立即被潜藏在心底的烦闷取代,只觉眼前一片茫然,许久亦是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章青砚走近陈询,将手里的烛台搁置在书案上,微一垂首瞥见他手边的书,想起今年一个秋晨,他也在这里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思忖良久,问道:“殿下,如果陛下要追责哥哥,即使负荆请罪也难逃其咎么?”
陈询没料到她问得这样直接,一想这里只有他和他,又何须遮遮掩掩,便站起身来道:“很难预测。父皇现将澭水河和鲁江渠放在首位,只求建立千古功业,在渠运未完之前,应该不会对你的父亲和哥哥有任何不利,但——等渠运完工就很难说了。”
章青砚垂目不语。想历朝历代君王很多先是依仗能臣武将打天下,一旦天下收入囊中,那些功高盖主的能臣少有好下场的。不是科举出生的父亲,能一步步当上位居一人之下的宰相,主要因为他与哥哥立下水利之功,前几次哥哥被弹劾却未获罪也是因为他是开渠奇才,等日后泱泱大鄣朝渠运畅通,皇帝觉得不须再依仗章氏,居功妄为的哥哥还是会被人弹劾难免牢狱之灾。更何况东宫与章氏的联姻早引人侧视,袁氏一党又与陈询对立不睦,还有几个觊觎储位的皇子时刻准备着兴风作浪。不知是章氏这几年的鼎盛引人敌视,还是东宫惹人注目,总之朝堂、宫廷一直暗潮汹涌,波诡云谲,无休无止。
发现她眼底的忧虑,陈询心里一紧。他被外界的纷扰弄得无心经营宫闱事,但对她的那份心从来没有减少半分,怜悯爱惜间,不由将双手轻轻扣在她的双肩上,安慰道:“你勿担心!我总会想出法子的。”
章青砚觉得他手心的暖气,隔着锦袍细细渗入她的肩骨里去,在这寒冷的冬夜倍觉温心,瞬间有些许恍惚,抬起双眼看住陈询的双眸,问道:“太子会有什么法子?”
陈询微顿,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是太子,那些大臣为了仕途怎不会讨好我?他们今日这样对我,只是我根基浅薄。我现下正在培植心腹,就说你的弟弟青沣,这些日子我看他行事稳妥、克职尽忠,过个一两年必成大器。阿冰身为太子左清道率,每次跟随我后,我就觉得安心。齐斐扬更不要说了,智勇双全,有他是我的大幸,还有张晁和忠玉,他们的忠心几人能比。最欣慰的是大哥一心待我,便是我的运气。有他们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他说的这几个人,确实是难得的,然而他们终究年轻缺少经验,而清王睿体残多病恐也不能长久。古往今来太子是最难做的,不提那些故朝故代,就说本朝开国以来的太子,有几个能顺顺当当继承大统?又有多少是在血腥斗争后才坐上皇位的?远的不说,就说去年还在太子位上的太子理,现在早已被埋在荒芜人烟的赣南山无人问津,还不如被殷贵妃陷害致死的卢王淼,至少在皇帝心里时时会怀念起这个早逝的儿子,并对他的母族裴氏表现出少有的宽容与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