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孽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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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来看着我死去的吗？
而我的魂魄，也是否能像炎帝之女一样，执念化作鸟雀，日日常伴在那个人身旁？
念头起处便如野火燎原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微微张开嘴，却发觉喉咙乃至胸腔早就没了力气，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
许是看穿了她如今的困窘处境，精卫鸟振翅飞起，盘旋在高空，似乎在引导着什么，很快，眼前一阵阵发黑的巽芳就感受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巽芳公主！是巽芳公主！”
来人大声嚷嚷着，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又带着一股找到了主心骨般的安心感。不多时，压在身上的废墟就被人七手八脚地刨开，小心翼翼地扶到了担架上。人们把她扶起来，给她喂下了秘藏丹药和净水，又用蓬莱法术将她背上的可怖伤口合拢。
她用力地喘息着，直到带着腥气的风冲入肺腑，这才觉得从冥府又回了人间。
重伤初愈的身子还是十分虚弱，巽芳不得扶上对方的肩膀才能勉强站稳。直到此时，她才发觉，那张满是泥灰和鲜血的脸不是别人，正属于国中小有名气的心月祭司。
他名为姜垣，乃是本国大祭司的爱徒，被认为是下一任大祭司的有力继承者，出身尊贵，法力高强，再加上处事亲民，所以颇得蓬莱国上下爱戴。
眼下，这个平日里不是祭祀神灵，就是修炼法力的祭司也被迫从神殿里走了出来，满身都是血和泥。
感受到他镇定之下竭力掩藏着的慌乱，巽芳顿生不妙之感。
“姜垣。”她虚弱地说，神智却非同寻常地清醒，“告诉我，还有多少人活着。”
心月祭司身子一颤，接着便化作了怎么也止不住的抖动，巽芳撇过脸，只看到那张温润清秀的脸上，有两道晶莹的水线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淌了下来。
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她这句连声气都不足的问话骇得落了泪。
“死了太多人了，太多人了，公主。”姜垣一流泪，旁边的人也跟着抹眼睛，“绝大多数人当场就死了，就算被咱们救出来了，也不过是多喘两口气的功夫。就连师父也……天灾来的时候，他坚持在风神庙里向飞廉大神祈祷，却、却没等来大神的垂怜……”
“没用的。你我都知道的，诸神早就在安邑一部作乱之后，离开了洪崖境，从此不问世事。就连我那次偷偷离开蓬莱前往中原，也从未寻找到上古诸神的痕迹。”
巽芳轻轻摇着头，被人几乎是半扶半拖着走到了临时搭起的庇护所里。放眼望去，这些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到处都横七竖八地倒着伤员，还能自如行动的寥寥无几。海风一吹，难闻的血腥味就和苦涩的药味混在一起，分外引人作呕。
而幸存下来的这些人当中，又多以平民和低级祭司为主，一见到她肮脏破烂的粉色裙角，无论男女老少，都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公主。”
“公主！”
“好痛，公主救我……”
那样惨烈的一幕，令她几乎心痛欲裂，巽芳咬住舌尖，稳住心神，极为艰涩地举起手，示意众人不要向她行礼。唯有那些竭力救助伤员的祭司和大夫们，用眼睛对她投以尊崇的眼神。
巽芳随意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身边除了心月祭司和寥寥两个小祭司，再无他人。盯着那一张张或忐忑，或悲伤的面容，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声线在颤抖。
“这次蓬莱天灾，还能救出多少人？”
“不知道。”祭司们低下头，脸上阴云密布，“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搜救了，但是，我们灵力有限，人手也不够，就连药物也……”
“那就去找！”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发出一股勇气，对祭司们厉声喝道，“王族的府库，难道你们不知道在哪儿吗？！”
“要是还不够，那就向外求援。咱们都和龙王做了那么多年邻居了，平日里往海里送的祭品，难道还不能换东海龙王救一次？要是觉得东海龙宫太远，那就去龙绡宫，龙女绮罗纵然稍逊龙王，到底也是修炼有成的龙族，救一救族人的实力，也是有的。”
祭司们惊愕地望着她，仿佛才第一次认识这个平日里只知谈情说爱，从不理会政事的小公主。巽芳天性聪慧，立刻就明白了这一道道视线里，究竟饱含着什么。
只是，魂魄离体，又被雨神商羊召去，洞悉了未来数百年走向的她，若还不能脱胎换骨，便不配称之为蓬莱公主了。
“别这么看着我，心月祭司，”她抬起手，擦了擦泫然欲泪的眸子，却只见到，原本点缀在手背的宫花，早已凋残无踪，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若是遭此大变还不能有所醒悟，我就是这世上最盲目痴愚之人了。”
“停在海港里的沦波舟，现在还有么，倘若还有完整的，速速派上几个得力水手上去，到龙绡宫求援。”
“可——”姜垣欲言又止，“像那等法力高强的龙族，一向都是由师父和国主去拜见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巽芳公主极为严厉地瞥了他一眼。
“大祭司既然身故，那你就是蓬莱现任的大祭司！你们两个，”巽芳公主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跟过来汇报情况的两个小祭司，“也跟姜垣一起去，把事情说清楚。只要龙女肯空出几件房屋收留蓬莱人，我当以蓬莱的宝物相赠。”
“公主！！！”
姜垣捏紧拳头，对她跪了下来，脸上尽是忍辱负重的表情。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我等蓬莱人天生善驭灵力，法力高强，一时天灾罢了，又不是不能重建蓬莱，又何必有求于龙族？”
“姜垣。”
巽芳突然轻轻唤着他，声音缥缈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去。她抬起手，指引着刚上任的年轻祭司看着周边的断壁残垣。
“你看看这些东西，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循着她手指处看去，只见山峦崩摧，河水逆流，什么灵山盛景，什么雕栏画栋，尽都在这场天灾下成了齑粉。东边起了一簇簇火光，西边又被大水淹没，而在最北端的天空上，又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不停搅动着的雷云漩涡。那雷云漩涡犹如一张不知餍足的饕餮巨口，狠狠咬在了蓬莱岛上。
几乎半个蓬莱岛，都被漩涡所吞噬。而那半个蓬莱岛里的人，就算还活着，他们也无法进入营救。
而空间乱流这种极罕见的物事，更是异常不稳定，稍有不慎，便会生长扩大，从吞噬半个蓬莱岛，到一举毁灭整个蓬莱。
从那个雷云漩涡出现之时起，蓬莱就再也无法住人了。
“空间乱流，怎么会……是空间乱流……”一个祭司喃喃道，莹莹水光不住在眼眶里汇聚，“我蓬莱岛一向与世无争，虔诚敬神，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么会遭到如此天罚？”
“天意若是能任人揣测，那它便不是天意了。”巽芳想起昏迷时梦见雨神的前事，便强忍泪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道了出来，“我被压在废墟下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梦，一个梦见了雨神商羊的梦。”
祭司们昂起头，皆是焦急地望向她。
“商羊大神告诉我，蓬莱千年传承，自有陈年孽债留存，时至今日，终于招来天谴。但天无绝人之路，故而于灾劫之下，留了一线生机。”
“陈年孽债，这不应该啊，我等掌管国中史册，从未听说先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有天灾，也不应该，等等，我好像记起来了！”姜垣眸中露出深思之色，接着便是一惊，“莫非是焦冥之术？”
受中原传来的方术影响，蓬莱国也的确曾经流行过一段时日的“重生之术”，称为“焦冥”。所谓焦冥，便是以一种名为焦冥的奇异虫豸入药，放入死去多时的尸体当中。虫豸寿数漫长，兼有异能，不久之后吞噬尸骨，再聚为形，令其活动自如。
以这种方式“复活”的尸体，外貌栩栩如生，更能感应人心，表面看起来甚至与活人一般无二。蓬莱人虽然寿数漫长，可也总有寿命到头的一日，于是，这种“复活之术”一度在蓬莱极其流行。不明就里的百姓欢欣鼓舞，以为家人真的复活了，而他们却明白，这不过就是一具被虫子操纵的死尸罢了！
于是数百年前，当时的蓬莱国主便将此法列为禁术，封在神殿最深处，不容子孙后代有任何开启之念。
生死轮回自有定数，妄图以人力扭转，那蓬莱遭到天谴，根本就是罪有应得！
心月祭司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冷汗不住沿着后背滑落，很快就浸湿了衣衫，他颤抖着嘴唇，几乎魂不附体。
“公主，请告诉我，商羊大神，是不是说，蓬莱遭受天罚，是因为焦冥的缘故？”
“我不知道。”蓬莱公主轻叹了口气，拢了拢前额散乱的碎发，眸中映出一片朦胧不清的天与海，“商羊大神并没有给我更多提示，你若是觉得是，那就是吧。总之，蓬莱族如今损失惨重，千万不可再行差踏错了。”
半天后，风雨交加的海港上，巽芳在沦波舟边和心月祭司作别。海风激烈地刮着，就连海燕的声音也显得分外凄厉。
“姜垣，还有角木，泉芝，蓬莱乃是岛国，天灾降临之后，海中必然有所变动，你们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就算不能成功向龙女求援，也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是自然，我们都随身带了沙棠果，又会避水咒，就算是游，都能游过去。”
那个叫角木的小祭司口无遮拦，刚说了两句，就被姜垣给打断了，先是拱了拱手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再是很夸了一顿沦波舟用料结实，最后依次把两个祭司和水手们赶进沦波舟里。
一时间，码头上只剩下了她和姜垣。
“公主，有件事，我想和您说，又或者，您早就已经猜到了。”
心月祭司抿着唇，淡淡的悲戚神色从眸底氤氲而出。
“在我们找到您之前，国主还有王后，他们都……一齐殉难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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