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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和飞鸟,都太薄情 ...

  •   灼人的热浪,烈焰炙烤翻焦了墨色的发,他记起浓浓黑烟的逼人,胸口发闷还找不到出口,喉咙也开始干渴,吸入肺里的滚滚浓烟呛的他眼泪都流了下来,抽搐,腿脚开始不好了使,肺也跟着抽搐着咳嗽,视野也有点模糊了,他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体力和时间都在焚烧里消逝,屋上烧断的房梁猛的砸到他面前,他没有犹豫就跨了过去,衣襟也着了火点,他不在意,反正头发也跟着烧着,烧伤了肌肤,他也不在意,反正浑身从里到外,他都没好受过。
      双腿发软让他摔了一跤,但是他站起身又开始到处在这火场里奔跑,他不能停,他在找人,这火场中多待一刻那人就多一分危险,但是他要找的人是谁来着?他想不起,他只是四处找着,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翻找,火焰灼伤了他的指尖,锥心的疼,但是他还是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他突然很气馁,该着的地方都飞舞着窜天火苗,烤的他眼眶发疼,全身的疲惫都不如这种失落让他更消受不起,莫不是要死在这了?他突然觉得,要真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他拼了命要寻的人究竟是谁来着?怎么就能忘了呢!
      他遮掩住口鼻,一脚踹开一扇被无情火侵占的门,这里已经烧的再无可烧的价值了,但是那火却执拗的不肯灭,他想着,这一家子的人这个性子也就罢了,怎么就连这大火也还随了这让人要命的性子。火场里依稀有个人影,他看不清,视野已经太模糊了,他想这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不过是不是这里也都不是人呆的地儿了,头脑发昏在这里悠闲迟早是要送命,他冲过去抓起那人的手就要往出奔逃,但是那人的力气却出人意料的大的很,他被挣开了,他气愤的回头却迎来一双好看的眸子,他蓦的觉得心脏被震了一下,恬静闲淡的姣好花容,她微笑着轻启朱唇对着他说了些什么,柔弱无力的纤瘦身影在火光里又分外□□固执,看似娇巧的指尖攀上他的腰际,废了周身所剩无几的全部气力很使劲的又把他推了出去,他劳心劳力拼了命的进来就这样被她又送出了门外?他太不甘,又有点疲累,突然间不想思考,她说,拜托了。
      他仰出门外的那一刻,望着冲天的火光,他突然想起,他拼了全部要找的人眉眼娇俏,闲花照水,会对他露出让他心脏为之一震的恬淡笑脸。她确实就是他历尽全部都要寻到的人,他不能失去她,他怎么能再次失去她!他向着火场再次扑去,却又都化为了乌有……
      他想起,那人最后留给他的话仅仅就是,拜托了。

      梁上燕突然惊坐而起,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口也闷得很,满头的汗,襟衫也都湿透了,湿哒哒的黏在身上甚是难受。身上大致压了能有三四层的棉被,侧旁点着火炉,还填着的柴烧的噼啪作响,屋里暖的像是要着了火。他望了一眼窗外,确实还是暑夏期间。那臭小鬼,莫不真的是怕他不能早死!
      他愤懑的推开所有被褥,拎过桌上的茶水浇灭火炉,扻了下额角后拖着还汗津津的衣衫出门找那臭小子算账!冲出房门的时候还险些撞翻了正要端进来的苦巴巴的汤药水。恭远看着他那殿下黑魆魆的脸,吓得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梁上燕一口气把药喝了底朝天,仍是黑着脸问他,那臭小子在哪?恭远哆嗦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颤微微的回答,还……还在后院的老树下。
      梁上燕拖着病体气势汹汹的向着后院走远,不理会身后的恭远拖长还带着哭声的,殿下,多发汗确实能退热阿……
      果然还是暑气的过了头,他有点头昏,走在炎夏里脚底不稳,他觉得其实还挺凉爽的……
      他来到后院,果然那少年还在树底阴凉处蹲坐着。他看着老树下的少年背影突然开始眼也花了起来,看那少年模样,是在逗弄着一只黑猫,说是黑猫,其实也不尽全黑,头上很大一缕和着四脚,还是白的如雪。少年在那自得其乐。梁上燕想起,似是老话常道,遇着了黑猫一点也不吉利。这小子,居然还有这闲情逸致。
      他冲过去一把抓起那小子的衣襟后领将他拖拽站立起来,让他和他对视。
      “沈厌安,你混账!”
      少年方才还在逗弄着的黑猫,被他这底气很足的一喝吓得“喵呜”一声立马就攀上高墙飞也似的跑没了踪影。少年被拖起时并没有防备,手里还提着刚刚用来喂猫时剩下的鱼肉,这是他千辛万苦才在后厨那凶巴巴的阿婆手里偷出来的,此时已经吃光的半截鱼尾还被他紧紧的拎在手里在梁上燕眼前晃悠,他睁大的眼睛,又像是无辜。
      “什么啊……梁先生居然起来了,刚刚恭远还说先生睡得很熟呢。果真老话常道的还是不错的,看先生这么中气十足,想必是热也都退了。看来,梁王殿下就是注定要洪福齐天,寿与天齐阿……”
      “不过,先生起来就起来嘛,至于那么动怒?瞧,阿花都让您吓跑了……虽然没多少肉了,剩下的先生您就吃了吧……”
      沈厌安摊了摊手,拂下梁上燕还擒在他后颈上的手,潮乎乎的,果然汗都发出来了么……他顺手把手里的半截鱼骨推到那人汗津津的掌心里,兀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难得安静的看着还在跳脚的梁上燕。
      沈厌安打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东家跑西家跳,上树掏鸟,下河抓鱼。常有邻里街坊仗着他梁王殿下向来打的都是亲情牌上门讨说法。官大的像是什么张大人家的孩子让他打掉了门牙,李将军的侄孙被他扭折了胳膊……四里街坊的什么赵阿婆的玉米让他拿去喂了宋阿妈家的兔子,蒋阿伯家的大狗吓到了吴大妈家的小阿囡就被他在狗食里下了足够的巴豆粉危命旦夕……问他为什么要动张大人家的孩子,他也不搭话,只是安静的低头擦他那把剑,丁点大的孩子就到处惹是生非,梁上燕真气他不争气,也是就和自家的孩子一样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更冲动的时候也罚过他在祠堂对着那个无刻名的牌位前跪坐一夜。无论打骂他都受着,也从不曾听他言语过什么,但是那眼神着实让梁上燕难受,不是什么宁死不屈,也不是什么自甘领罪,那是一种冷嘲热讽,嘲笑他梁上燕的道貌岸然,讽刺他梁上燕的虚情假意……
      但是只有让他跪在祠堂时,他才会老实的听话,无喜无悲,却又倔傲的很。梁上燕很少这么重罚他,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倾尽全力的保他,为了他豁出了面子挨家挨户的道歉,也不能让别人动他一根手指头,梁家的人他梁上燕死都要护着,这小子虽是外姓,却也到底是在梁家还有他一口饭吃。打他骂他从不曾吝啬他温饱。记得当初罚他跪坐祠堂那次,就是这臭小子搞出了什么离家出走的大逆不道的事,梁上燕派出府内所有家丁全部皇城搜寻个干净,终于在一个破桥底下看见了抱剑熟睡的孩子,小脸灰仆仆的,人也饿瘦了一大圈,梁上燕见到这番模样,也谈不上气愤也没有什么心疼,他只是安静的把他背上了肩,带他回家。梁上燕的手穿过他的肩窝时,孩子迷糊着睁眼,叫了一声“梁先生”后又沉沉睡去了。
      回到梁王府后,他把他带去了祠堂,指着那个空碑位对他说,“对着它跪下。只要它还在梁家祠堂一天,你沈厌安死也都得给我死在我这梁王府。”
      沈厌安觉得这次他真的是生气了,不过,他沈厌安才不会因为他梁上燕贵为尊王而且生气了就向他服软,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他梁上燕,他姓梁的欠他沈厌安太多。他只是突然间觉得其实梁王府也挺好的,起码不愁吃住,不愁穿喝。
      这小子生性就顽劣得很,偏是又生的天分极高,无论是诗词经赋,还是舞刀弄枪兵法谋略。也正是这样,他才能在这达官显赫的梁王府底算是有了一席之地。梁上燕将他带在身边,当个侍童做个护卫,也都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
      是啊,敌前为你挡枪杀敌,敌后为你铺纸研墨,有什么可不满的。梁上燕想他其实是捡到宝了。
      梁上燕看着如此悠闲的少年有点感叹,时间过得还真是快,总是惹是生非的小鬼头竟也快到了建功立业要成家娶妻生子的大好年华了……
      他扔掉了手里的半截鱼身,想着等晚些阿花来时再吃光它吧。树荫下的沈厌安摸着他的雕花的剑鞘安静的望天。这小子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梁上燕也跟着他一起望起了天。
      久久的沉默后,沈厌安开口:“梁先生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斥喝我好心给先生您发汗驱寒却被您好心当成驴肝肺,亦或是先生好心的来陪我一起看天上兜旋的飞鸟吧。”
      梁上燕被他的话噎到了,有点支吾躲闪,“阿,嗯,是,是有事想来和你谈谈。不过见你望的兴起,想必也自有它的妙趣吧。”
      “总是看着它们飞来飞去,算什么兴致,左不过就是无聊的打发时间罢了。不过,先生博学,您看这飞鸟寒去暑来,春来冬藏,居于人檐之下,避灾避难之时也不和主人言语一声,就抛下居所兀自飞远了。当真是无情阿。”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人提着话头。
      “是啊,确实无情。”梁上燕看着天,低沉着回答他,头还是有点发昏。“但也不全见得,藏来藏去到头来不也照样还得还家么,能识家的畜生,就不算是无情。”
      “那看来先生捡我回来,想必也是把我当做了能识家的畜生了。”少年轻笑,“不过,我这记性真不如先生认为的好,可早就记不起家在哪了。”
      梁上燕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不需要记得家在哪,你也不需要家。厌倦安稳的人,四海为家。”他止住了笑声,但眼角的笑意不减,“只要你能出了这梁王府,你沈厌安,也就算是回了家。”
      “哈哈,若真有那一天,我还真怕先生会因为没了能为您冲锋陷阵试毒挡剑除细作灭刺客的肉盾会哭鼻子。”
      “放心吧,没了你沈厌安,我说不定比现在活得更自在。”梁上燕仍在望天,语气不咸不淡,“况且,你又不是我梁府的人,生来就是养不熟的。”
      “是啊,梁王殿下是何等人啊,天下都是要随了人家的心,没了谁他不都照样过得快活自在。”
      沈厌安语气突变,辛辣呛人,虽说他一向如此,但此时却更向一把利剑刺破自己胸膛同时搏命的给敌人致命一击,黄泉的路太冷,总归是要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这是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在这世道里,在他这梁王府中学会的东西。
      梁上燕沉默了一会,他说,“若你当真这样想,那就随便你吧。”他养了他这么多年,这孩子的脾性他一直知道,他怨他,他恨他。
      相顾无言。
      终是沈厌安再次打破了沉默。
      “梁先生不是说有事要与我商谈么。怎么又没了言语。难道是被我戳到了痛脚,让先生生气了。”
      “不过,我沈厌安何德何能就能让您大动肝火呢。怕是暑气太盛了,先生也有点太烦躁过头了吧。”
      梁上燕觉得,这少年又能耐气盛又性情古怪,迟早惹祸上身。
      “倒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时节紫阳花开的正好。过几日你去祭拜那人的时候,折一束去带给她也瞧瞧吧。”
      “难为先生还记挂她了。”沈厌安看着梁上燕欲走远的背影,声音不大不小却字字掷地有声。
      “不过我想比起我若是先生您亲自去的话,她会更开心。”。
      “你会让我去?”
      “不会。”
      梁上燕自嘲的笑了笑。他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回答。
      “但是若您真的想去,我也拦不住先生。”
      沈厌安叹了口气后还是轻声低喃给他听,但那也止不住梁上燕要走远的背影,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我就是该死的知道,先生您是不会去的。”哪怕她多想见您。
      既然您不会去,我的许与不许又有什么用?
      他看着梁上燕渐渐走远的身影,他知道,他其实听到了他最后的话,只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沈厌安又重望上天空,果然是人如其名阿,他和飞鸟,都太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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