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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凤君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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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一般快,展眼到了十二月。
她的三皇妹郦朝薇迎娶了她的正夫,周太傅之孙周氏公子。
周太傅也曾是母皇的恩师,所以,母皇理所当然给足了自己恩师体面。
母皇赐下新宅,并亲临府中为两人主婚。
一个之前倍受冷落的皇女,迎亲当日,场面壮观、声势浩大丝毫不亚于太女娶亲。
锣鼓震天、鞭炮齐响,百官来贺,昔日冷清寥落的三皇女处如今喧哗鼎沸。
郦朝蕴站在满场宾客之中,越过洋洋的喜气,看向远处那对母女,猛然扯出一个冷笑来。
这样的隆重喜庆,母皇究竟是给周太傅体面,还是给她的女儿郦朝薇体面呢?
郦朝薇从今日起算是彻底翻了身了,也不知她胸腔内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膨胀了多少倍呢?
前世与郦朝薇的最后一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郦朝薇的确是可怜的,自小被扔进冷宫,被一群老男人养大,受尽奚落与嘲讽,连一个朝臣之子都敢戏弄于她。
有一说一,郦朝薇未救下惊马上的她时,偶尔遇见,她也曾折辱过郦朝薇,后来,她却是真心待她的。
只是,她那时性情风风火火,不懂得人心之变化难测,尤其是像郦朝薇这样封闭、敏感而又隐忍的人。
是以,郦朝薇的有些做法她看不惯,她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委婉,她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讲出来,有时甚至骂她两句,踢她一下。
所以,郦朝薇从不觉得她对她好,在她心里,她把她当成猫儿狗儿,而她寄她篱下,暂且对她弯腰低头而已。说不定哪日,她就会猛然跃起,朝着那趾高气昂的人脖间狠狠咬上一口,一击毙命。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郦朝薇她觉得这世间毫无温暖可言,即便她恨她们所有人,即便她要踏上权力之巅,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踩在脚下,可她就该丧心病狂到毫无底线可言吗?
所以,郦朝蕴到今日才算明白了,不是她们这些人的“坏”造就了郦朝薇的阴狠,而是郦朝薇自己心中阴暗的堆叠和欲念的滋长改变了她自己。
这世间幸福的人能有多少,而不幸的人却有千千万,不只她郦朝薇一人。有的人,即便被踩入泥沼,碾碎成灰,依然此心朗朗,足鉴头顶日月。
至少,前世将死的时候,她怨,却没有恨过任何人,没有恨过温云卿;没有恨过母皇;更没有恨过她郦朝薇。
所以,她此刻半点都不同情郦朝薇,郦朝薇的可恨远大于她的可怜。
若这一世,郦朝薇依旧要越过什么底线的话,虽然是手足之情,她也不会对郦朝薇心软。
郦朝薇的婚事一办,紧接着就是大荣一年一度的年宴了。
眼看这一年将尽,女皇自然要犒赏百官,以慰群臣之辛劳的。
按照大荣历来的传统,此宴设在皇宫最大的两个殿宇——庆芳殿和钟粹殿中,朝中官员,不论品级,都可携家眷往宫中赴宴。
整整两个大殿人满为患,一派君臣同乐的祥和画面。
而郦朝蕴面前,不时有人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寒暄,郦朝蕴无心应付她们,浅浅与之交谈几句,应付了事。
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下方的郦朝薇身上两眼。
如今,郦朝薇桌边围着一堆的文臣儒生,把酒言欢。
想来,这些都是周太傅的徒子徒孙辈,正如玉锦秋所言,这下,郦朝薇在朝堂上真是得一臂膀了。
郦朝蕴眼睛又随意转了两圈,发现除了周太傅手下那群文臣儒生外,朝中别的官员大体就是两种状态。
第一种是真的瞧不上郦朝薇,从前瞧不上,现在瞧不上,今后更不会瞧上,觉得郦朝薇出身低贱,如今又去经营男人裙带的小白脸一个。
另一种则闻风而动,跃跃欲试的也想同郦朝薇搭上几句话。
可见,第一种人坚持自我,可爱是可爱,就是不大聪明的样子,至于第二种人嘛……
席间一片热闹纷繁之际,女皇忽然毫无征兆的宣布了一件大事。
“蕴儿,朕想让你元宵之后,带人去往沙漠中,寻找繁黎国宝藏。”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顿时炸开了锅,朝臣们议论纷纷。
古繁黎国路途遥远,这一去指不定得小一年时间,让一朝太女远离京城,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寻什么宝藏,这多少都有些荒诞。
“太女殿下可是我大荣储君,怎么能让太女殿下去那黄沙漫天的地方……”
“正是,老妇以为陛下此言不妥。”
底下多是这种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人习惯性的想要举起笏板,才恍然想起此刻并不是身处朝堂,而是在宫宴间。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当朝右相了,这老婆子是她这个嫡系继承人的坚决拥护者,在朝堂上处处护着她,比郦朝蕴自己还要更看重她这个太女的安危性命。
只见右相一脸的不赞同,“陛下,太女殿下是乃一国储君,金尊玉贵,怎可以身犯险,入那无人之境,还望陛下三思。”
陆续有人站了出来,列在右相之后,躬身道:“望陛下三思。”
女皇郦清双靠在椅背上,面色略显苍白,中气并不是很足,声音听起来有些困乏无力感。
“爱卿们多虑了,太女是朕最钟爱的女儿,朕定会派人护好她的安危。”
右相还在坚持,“即便如此,臣也觉不妥……”
下面又是一阵阵的嘀咕声。
女皇不理会朝臣们的话,反而转向郦朝蕴,将问题拋了过来。
“皇儿十五岁时曾误入沙漠中,如今又娶了从沙漠里来的人,朕以为,皇儿和那沙漠倒有些缘分,若让皇儿去沙漠寻宝,定能寻得宝藏出来。”
“蕴儿,你愿意去吗?”
郦朝蕴眨着纯澈的眼眸,“儿臣听母皇的,儿臣愿意。”
右相一脸的痛心疾首,一副“臣的傻殿下呀,您怎么那么傻”的痛心模样。
女皇却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皇儿自己愿意去,众卿家可不必多言了。”
结论已下,如板上钉钉,郦朝蕴年后动身前往沙漠的事儿就这么在这场年宴中给定下来了。
虽然底下大臣们仍颇有微词,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毕竟,殿下自己都同意去了,她们做臣子的还能再说什么?
其实,女皇让她去沙漠这件事,郦朝蕴也是很诧异的。
前世,是有人去了沙漠,还寻了宝藏回来,可深入沙漠的人是郦朝薇,却不是她。
关于温云卿有孕,关于玉锦秋,关于沙漠之行,与前世全部背道而驰,郦朝蕴有一种看不清未来的慌乱感,同时,骨子里又有血液在沸腾,今生的重重变数不正说明了前世她悲惨的结局绝非定数,只要她肯汲取教训,主动进取,她或许能够击破前世的宿命,掌握自己的人生吗?
母皇有多么想把她赶出京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郦朝蕴想,她选择在宫宴上而非朝堂上宣布这件事情,正是怕朝臣们一波接着一波的攻讦,显然,宴席之上,朝臣们的气势相对弱了不少,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给定下了。
元宵之后就动身,呵呵,母皇她可真够着急的。
既然如此,她不如顺了母皇的意,远走沙漠,把京城这方天地交到郦朝薇手里,任她大展身手,她倒想看看,一年以后,这对母女有何作为?
所以,她欣然答应了。
她人虽去了沙漠,也定会留人盯梢郦朝薇,郦朝薇最好别太急功近利了,万一被她抓到什么把柄,她要她这个皇妹的好看。
至于她到了沙漠里,天高任鸟飞,她得要秘密联系小姑姑慕容长安了,这京城的天,马上要变,她和小姑姑必须未雨绸缪。
宴席渐渐散了,阿诺紧紧抓着郦朝蕴的手,眸中晦暗,似风雨欲来。
郦朝蕴怕他发作,道:“阿诺,跟我来。”
她将阿诺拉出了庆芳殿,两人行在宫中隐蔽小道上。
阿兮诺终于冷声道了一句,“为母不慈,这便是你的母亲吗,我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郦朝蕴点点头,道:“阿诺说得对,所以我以后立志做一个好母亲。”
郦朝蕴这样说着,还真想到了孩子来。
她打量阿兮诺几眼,暗自想象着,像阿诺这样冷傲的男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时,究竟是怎么个样子呢?
难道也是那样?怀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一脸温情,“乖儿,我们来喝奶了。”
想到这里,郦朝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兮诺莫名其妙看着郦朝蕴,被她这么一打岔,眼中的冷意也淡去不少。
他见郦朝蕴不时瞥他两眼,笑意古怪,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屈指在郦朝蕴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阿兮诺长眸微眯,“在想什么?”
郦朝蕴忙摇头,“没想什么,我就是觉得,要不我们也去庙里拜拜,求菩萨给我们送个孩子来?”
阿兮诺停下脚步,深邃的目光投落在郦朝蕴脸上,他手指轻捏上郦朝蕴白皙俏丽的下颌,将她的脸微微抬高。
“你觉得我们需要去求子?”
郦朝蕴认真想了想,道:“也许可能吧。”
郦朝蕴是这么想的,前世,她和温云卿成亲三载,虽然房事不多,可也是有的呀,可温云卿迟迟没有身孕。今生,温云卿是有孕了,但郦朝蕴把那个孩子看做是和她重生一般超乎常理的存在。
再说她和阿诺,成亲那日,她从阿诺口中得知,原来两年前在沙漠里,他们早做完了该做的事,阿诺不像温云卿清冷自持,两人在一起时,可以说是颇为放纵的,饶是如此,阿诺至今也没有身孕。
所以,郦朝蕴一度悄悄的自我怀疑,她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若她真的生不出孩子,那可怎么办呀?过继郦朝英一个?反正她钱多、夫郎多、孩子多,过继一个给自己,应当是不心疼的吧?
郦朝蕴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听在一个男人耳中,那意味就不一样了。
阿兮诺手指上移,压在郦朝蕴红唇之上,目若灼火,烫的郦朝蕴微微闪躲开去。
“不需要。”他开口道。
“不需要拜什么菩萨,我也能让你如愿。”
“好啦,”郦朝蕴笑了笑,“我也是随便说说嘛。”
“我带你去我父君的宫殿好不好?我想父君了。”
郦朝蕴虽这么问着,却直接拉了阿兮诺的手,来到了已逝的凤君慕容思归生前所居的宫殿——凤仪宫中。
父君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对于自己的父君,郦朝蕴没有任何印象。
她脑中的关于慕容思归的所有,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据说父君是京城第一的美男子,貌可倾国,她自己的容貌,便有七分承袭自父君。
郦朝蕴觉得,这话应当是没错的,因为有的时候,母皇会盯着她的脸陷入沉思中,似乎在缅怀那早已杳无芳踪的佳人。
所以,郦朝蕴想父君时,有时会盯着镜子里那张脸,幻想着若父君还在,他该是怎样的容貌气度。
据说父君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孩子,打仗也要带在身边的那种,据说父君他爱憎分明、性烈如火……
“阿诺,你和我的父君很像。”郦朝蕴转头对身边的阿兮诺道。
阿兮诺闻言,含笑问道,“怎么说?”
郦朝蕴道:“人人都说我父君性烈如火,阿诺,你就是这样的人。”
阿兮诺道:“你觉得这样的人如何?”
郦朝蕴道:“很可爱。”
其实,这不是郦朝蕴的心里话,想到前世阿诺的结局,郦朝蕴想,大概性如烈火的人,都容易将自己灼伤。
两人一起进了凤仪殿中,殿中干净明亮,没有半丝灰尘,好似这里一直有人在住着一样。
父君虽然故去多年,可母皇难忘旧情,让人保留了父君在时的一切用物,并每日打扫宫殿,努力营造一种人还好好活着的假象,以求心理上的一点慰藉。
郦朝蕴素手一一抚过父君生前旧物,心中满溢着酸涩和思念。
她打开一个妆匣,里面摆放着父君束发的簪冠之类,甚至还留存着一绺发丝。
这绺发丝,郦朝蕴过去的十多年,不知道抚摸过多少遍,尽管那绺发丝离了主人,早已干枯毛燥,并不顺滑好看,郦朝蕴依然觉得看不够似的。
她恋恋不舍阖上了妆匣,转身去了内殿,内殿之中摆放着几口半旧的木箱,里面全是父君的衣物。
其中有一口木箱是上了锁的,那里面是父君去世前些天所穿衣物,荣朝人忌讳这个,所以虽将这些衣物保留了下来,却落了锁,永封于箱中。
郦朝蕴一一打开看了看,到那口锁着的木箱时,不知怎么的,明知是不祥晦物,她却萌生出一种想打开看看的冲动,她甩了甩头,想要赶走这种莫名的念头,可那想法就像生了根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终于,郦朝蕴冒着禁忌,拿到了钥匙,她把钥匙举在锁孔边,脑中半是冲动半是犹豫,最终,冲动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这是她的父君,她不信她的父君会找她的晦气。
把钥匙填入锁孔中,转动一圈,锁“咔嚓”一声开了。
郦朝蕴心中很是忐忑,心砰砰直跳,她取下锁身,掀开了木箱。
里面的确是一些旧衣物,因经年未晒,有些发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而在这堆衣物之下,木箱的一个角落里,歪倒着一个木匣子,看样子已经十分破旧了,甚至边角上的漆都严重磨损,露出本来的木色。
郦朝蕴手向那个木匣伸去,将它捞了出来,轻轻打开。
见这匣子里面有一个高高的木台,木台之上放着两个普通的银簪子。
这个木匣与这两支银簪,皆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郦朝蕴看过后,准备阖上放回原处。
“等等!”阿兮诺忽然道。
郦朝蕴一惊,道:“怎么了?”
阿兮诺接过郦朝蕴手中的木匣,将它换了个角度,放在太阳光下。
他拉过郦朝蕴,道:“蕴儿,你看。”
郦朝蕴看过去,只见日光照射下,木台边缘有竖着的微小缝隙,肉眼勉强可见。
“这木台是空的。”郦朝蕴道。
阿兮诺点头,“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郦朝蕴道:“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机关?”
两人在木台边缘摸索着,手中摸到一粒豆大的凸起,郦朝蕴惊喜的按了下去。
可是,这木匣似乎放太久了,机关已经无用,木台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打开。
“我们割开吧,我想看看里面的东西。”郦朝蕴道。
阿兮诺点头,找来一件利物,照着木台边缘切了下去。
木台被切割开来,里面果然藏着东西,郦朝蕴将东西取出,展开来看。
那是一张解婚帖和帛布上书写的信。
郦朝蕴捏着布帛,一字字看过去。
“蕴儿吾女,见字如见汝父……为父一生节烈,不轻言悔字,如今病榻弥留,回首今生,为父实有二悔,一悔嫁与陛下,二悔与生母决裂,若吾女见信,务令为父与陛下解婚,将为父迁出皇陵,归于本族……为父不再是大荣凤君,只愿做慕容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