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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鸽舍的血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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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怀疑,鸽舍里潜入了一只猫。
他从未见过它,但他知道它的存在。
一开始,约瑟夫只是在鸽舍的地板、草垛上发现它。它不是个爱搞破坏的孩子,不会把鸽舍搞得乱糟糟,但现场留下的几滴血迹暴露了它的行踪。
约瑟夫试图用补兽笼逮住它。傍晚他将新鲜的鸡肉放进笼子里,清晨笼中的肉消失不见,小偷却依然不见行踪。
约瑟夫把这件事告诉了之前负责喂鸽子的人。此人不是祭司,只是个年迈的杂役,他年轻时曾因为欠下赌债而被砍掉几根手指,从此只有圣殿才能接纳他。清扫庭院、运送泔水和粪便、饲养信鸽,老杂役为圣殿贡献了一生。就在约瑟夫来到巴塞缪尔圣殿时,他刚刚因为膝盖伤痛得以荣养。
“哦,猫,猫是常有的,”杂役耳聋眼花,“出圣殿左拐,去诺顿区卖点老鼠药,抹在鸡肉上就好。这些信鸽可都是圣殿的私产,小畜生也配……”
约瑟夫没有采纳老杂役的意见,他只是继续向它投喂鸡肉。每天傍晚约瑟夫会将肉和鸽粮一起背上鸽舍,清晨他再次来钟塔清扫时,肉会被吃得很干净,鸽子们也安然无恙。
鸽舍再次恢复了平静。
约瑟夫有点愧疚,虽然他保护了亲手抚养的鸽子,但代价却是同样无辜的鸡的生命。好在他至少尽到了见习祭司的责任。
约瑟夫以为自己和这只猫咪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亲密,像一对笔友,素未谋面却彼此熟悉。
直到有一天,约瑟夫在钟楼外看到了一只鸽子的尸体。
死去的鸽子被开膛破肚,曝晒在阳光下。它羽毛凌乱,鲜血淋漓,生前应该忍受了不小的痛苦才死去。
残忍的肉食动物对杀戮的追求不会止于果腹,它们是天生的猎人、侩子手以及享乐者,有时它们杀死一只猎物的目的不过是寻开心。
约瑟夫将那只鸽子埋葬在塔楼下,他有点难过,不只是为这只死掉的鸽子,也是因为他再次意识到了自己在饲养着怎样的怪物。
卡莱斯安慰约瑟夫:“我常听说猫会抓老鼠送给喂它的人,这是它给你的馈赠呢。”
但约瑟夫还是感到难过,为自己和那只猫的互不理解而难过。
他以为自己可以圈养怪物,将其驯服,和他产生默契,然而怪物并不在意约瑟夫的想法。怪物也没有成为怪物的自觉,它不过是遵照本能罢了。
所以我怎能责怪它?约瑟夫不会怪罪它的杀戮,一如他不能要求所有人把肉撤出餐桌。
他选择继续投喂。
今天是约瑟夫待在巴塞缪尔的最后一天,明天他就要去离家更近的维森特镇见习,这是很久之前就做的决定。离开巴塞缪尔意味着要和自己的挚友卡莱斯分别,约瑟夫的心情也十分低落。但考虑到自己在医药方面的特长,约瑟夫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偏僻的地方,这样才能帮到更多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憾事,约瑟夫到最后也没有见到那只猫。
约瑟夫想带走它。留在这,等待它的很可能就是耗子药。于是今晨,约瑟夫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上了捕兽笼,前往鸽舍。
一到塔楼,约瑟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鸽子们都不安地停落在塔楼外的屋顶上,约瑟夫怀疑昨晚又有猫咪行凶。
但事实远比想象夸张。一进塔楼约瑟夫就看到台阶上有血滴洒落,塔楼顶上传来一阵低吟。
约瑟夫快步奔上台阶,眼前的一幕让他吃惊。一个瘦弱的年轻女子昏倒在鸽舍里,她好像受了伤,衣服破破烂烂,鲜血浸染了身下的地板。
约瑟夫急忙冲过去,一边用祈祷的方式给女人增加体力,一边检查对方的伤势——所幸他是个擅长医疗的祭司,有把握救下女人的性命。
幸运的是,尽管女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肩膀、小腹都有剑伤,但却不深,也不致命。好在女人似乎是懂一些医术的,她撕下自己的衣服包扎伤口止血,这才没有让情况更严重。
“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女人下这么重的手啊……”约瑟夫在心里默念——或者说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浑身是伤的躺在教堂的钟楼上?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才会被如此对待?
约瑟夫对此感到好奇,却不打算细究。在巴塞缪尔,天堂与地狱共存。圣殿每天都会接待不少信徒,他们中有的人会向众神事无巨细地倾诉痛苦,听得令人心碎;有的人却连自己经历了什么痛苦都说不出口。
约瑟夫在正殿侍奉时经常会不小心听到信众们的絮语。圣殿有救济信众的职责,他们会在固定的日子分发食物和东西,会收养无处可去的孤儿,替伤残的人介绍工作。但世上还有更多的痛苦,圣殿也束手无策。
好在治疗外伤不在这其中,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救她,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几只鸽子围过来轻啄约瑟夫的衣角,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喂食,但约瑟夫已经无暇照料他们。
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女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约瑟夫急忙握住她的手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女人迷茫地看向约瑟夫,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约瑟夫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美,像波光粼粼的湖水;她的瞳孔比别人更大,多看一眼就彷佛沉入了冰冷湖底。
她指尖冰凉,由于沾了血,还有点滑腻。
约瑟夫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急忙松开了女人的手。圣殿和祭司学校都只有男性,约瑟夫上次离异性这么近,还是几年前回家被妈妈拥抱的时候。
“我,我是祭司约瑟夫,这里是圣殿。”
“米尔德,”女人的声音中气不足,“我叫米尔德……我的主人要杀了我,救我!“
“米尔德,别怕,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女人渐渐清醒,她警惕地打量着约瑟夫,又环顾四周,才放下心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松开约瑟夫的手。
“我从布鲁克手中逃出来,他的手下一直在追杀我,然后我昏了过去……”
约瑟夫点点头,他也曾对走私犯布鲁克的恶名有所耳闻。布鲁克是帝国南部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他经营着多只商船,表面上这些商船只围着新大陆转,但大家都知道他做的其实是新旧大陆之间的违法通航,有传言说他甚至还搜罗美女贩卖到旧大陆的吸血鬼手上去。
在学生时代,约瑟夫和卡莱斯就对布鲁克这样的恶霸厌恶不已,但圣殿是无权干预世俗治安的,警察也因为种种原因对布鲁克束手无策。这个恶霸至今还逍遥自在地活着,是帝国的耻辱。
米尔德的来历果然很复杂,但约瑟夫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她是个麻烦。
“放心吧米尔德,圣殿不仅会治疗你,也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等等!”米尔德紧紧攥住约瑟夫的手指,“不要这样做……布鲁克的爪牙遍布全城,如果让他发现我的踪影的话,我会不得好死……
“我知道很多布鲁克的秘密,现在我背叛了他,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和我有关的人……”
约瑟夫有点困惑:“我可以会带你去见我们的大祭司,他是一个公正的人,不会让你落入布鲁克手中。”
米尔德情不自禁地冷笑,搞得约瑟夫很是窘迫。
“你们圣殿也拿布鲁克没办法的。
“而且就算你们大祭司是个好人,可是圣殿里其他人走漏了风声呢?要是布鲁克知道”
约瑟夫也犹豫了,尽管他相信自己的绝大多数同僚都是品行优良的修道者,但确实不排除里面可能有那么一两个渣滓。更何况圣殿里不时还会有信众、杂役往来,他确实无法保证米尔德的安全。
“我的伤没那么重,我只是太痛了,让我在这缓缓就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儿。我不打算复仇,只想逃开。”
约瑟夫做出了决定:“放心吧米尔德,我可以不告诉别人,我的医术足以治愈你。但你必须让我用圣水洗涤你的伤口再包扎,否则你会发烧的。”
米尔德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我明天也要离开巴塞缪尔了。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可以先藏在这里,明天一早就跟我去维森特镇。我父母在那有个非常偏僻的农庄,你可以在那帮工,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要是你不喜欢农场生活,也可以在那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我会送你去王都——我的兄长和姐姐都在那里,他们可以帮你找到工作。巴塞缪尔的地痞流氓可没资格在王都叫嚣,更何况我二哥还是个军人,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既然不能帮她讨回公道,那就帮她找个藏身之处吧。如果让她一个人留在巴塞缪尔,她之前的出逃岂不是毫无意义。
约瑟夫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十足,他激动地望向米尔德,希望能获得对方的赞赏,却发现女人不为所动。
“约瑟夫,我们才刚刚认识吧,你怎么能把自己的事情就这样全部告诉我呢?”
“唔,我只是在帮你想怎么逃走……”
“那么,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世吗?”
“万一我才是在骗你呢?
“万一你这样帮助我,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呢?”女人的神情变得疏离,双手抱肩,整个人都在颤抖,看上去像暴风雨中飘摇的枝条。
她摆出防备的姿态,反而更让约瑟夫不忍心质疑她。
“如果你是个骗子,你又能从我,一个明天就要去乡下服役的见习祭司身上得到什么呢?”约瑟夫有点想抚摸她的肩膀,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米尔斯的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微微避开约瑟夫的手,羞涩地垂下脑袋。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约瑟夫瞬间羞得满脸通红:“总之,我先去找圣水和绷带,你的伤口必须清洗包扎。你正好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可是祭司,怎么能对你这样受苦的人坐视不管。只要你需要,我会尽可能帮你。”他慌手慌脚地找来草垛挡在米尔德身前,然后一溜烟跑掉,生怕米尔德看到自己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