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们长长久久》在水十号

1、一、初相遇

　　四月半里的天气，正午还是有点热了。开空调嫌早，开车窗风大，高速上开车，时间久了就有点疲乏。总是一样的景色从眼前快速闪过去，闪着闪着，就把人闪的癔癔症症的。这样开车真是大忌讳，沈星河强迫自己回神，寻见一个服务区，把车开了进去。
　　上个洗手间，顺便洗了把脸，还脱掉了有点嫌热的羊毛坎肩。他要去的地方有点偏远，服务区里人不是太多，吃的东西也有点简单。觉得饿了，但又看什么都没有胃口，就随便拿了瓶饮料，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阳光特别明亮。服务区里的绿植在春季阳光的照耀下一片生机盎然。但他的心在这一刻疲惫的要命，浑身几乎提不起二两力气来。这一趟出门，是去参加李若吾的葬礼，沈星河二十七岁，特别的心有戚戚焉。
　　人的命，天给的天注定。因为下一刻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也根本无法与之抗争。
　　只是李若吾二十七八岁年纪，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一场车祸意外说走就走了，说不感慨根本不可能。何况，他跟李若吾……
　　服务区里不停有车进进出出，但人真不是太多，沈星河看了一会来回的人影，默默想着这些人不知道都要赶去哪里，他们对谁来说会不会也是特别重要的人，又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聊了，无端端的去揣测别人这些。
　　沈星河打起精神。这一趟他代表了相熟的好几个大学朋友，都是意外来的太快，工作生活无法安排走不开的，大概也有个别人认为人死如灯灭，本就毕业后天南海北聚不起来，有他一个代表过来送点心意，也就情尽于此了。
　　再次上车，他把车开的飞快。这一个多月了，他心里的郁闷之气一直无法排解。
　　又开了大概一个小时，路牌显示出李若吾那个小县城的名字，沈星河放慢车速，寻收费站下了高速，然后靠边停车，拿出手机，拨打了李若吾家人前几天给他的一个手机号码。
　　李若吾大学毕业后去了沈星河的城市工作，事故时沈星河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去了现场，后来帮忙李若吾家人处理了事故，表达了李若吾下葬时要来的意愿，李父李母来到才知人已经无法抢救，悲痛加上处理事故，一个多月来心力交瘁，临回之前给了他一个号码，说要来的话联系这个电话。沈星河是提前一天过来的，下葬日是明天。
　　手机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一个年轻的男声通过话筒传过来：“你好，沈先生吗？”
　　“我是沈星河。下了高速了，接下来怎么走呢？”
　　“哥，要不咱加个微信，我给你发个定位吧。”男声也有些情绪低落的意味，“搜您手机号能加吗？”
　　“搜不到。我设置了不能通过手机号添加好友。”
　　“欸哥，我也是，那您搜我微信号添加一下吧。”
　　沈星河搜了那个微信号，头像是阳光下被一朵小黄花遮了一只眼睛的趴着的一条小奶狗，乖巧又文艺。
　　那边很快通过了好友请求，又发了个“哥，您好，我是胡清梦。”然后是一个定位过来。
　　沈星河微怔，想起一句诗：“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名字，好巧。
　　沈星河回了个“收到”，重新打火开车。那边又一条语音过来：“哥，不是太远了，大概七八分钟路程，我在街头等您，一进街右手边有个桂林米线，我就在门口坐着。”
　　这人第二句就开始叫哥，听起来倒是亲切。沈星河没回，下了高速路况开始复杂，有很多电动的两轮三轮车，他要专心开车。
　　有定位找路就容易的多，因为不熟悉，比胡清梦说的七八分钟多花了两三分钟。稍宽的路拐了个弯，又走了两分钟，果真是个小街。
　　沈星河没来的及找人，先被小街惊艳了一下。
　　时值四月，柳絮飘飞，桐花盛开。不足千米的小街两旁是两排盛大的泡桐树，紫色的泡桐花一嘟噜一串串铺天盖地，路旁两层的小楼都被泡桐树掩映，紫色的花海像是要把这一条小街淹没，飘飞的柳絮又在花间缱绻。已经是下午近三点，阳光仍然灿烈，照在这看的到头的二里花路上，像是谁刻意布置了一条通往婚礼礼台的梦幻之路。
　　沈星河透过车前窗感叹完了才找桂林米线，就在街头第一家，泡桐树亭亭如盖，一半遮着小店，一半遮着一片空地，空地上几个年长的人守在一个小方桌前，两个在下象棋，其余在观战。沈星河没在人群里找，店门前另有一把圈椅，圈椅里坐了一个少年正在刷手机，上半身半倚在圈椅里，右胳膊举着手机，左胳膊搭靠着圈椅扶手，细长的手指无意地画着圈圈。白球鞋蓝牛仔，两条腿长长地伸开来，几团大点的柳絮在他脚边翻滚，阳光斑驳过花海，几块光斑打在他身上，慵懒又明亮。
　　跟微信头像莫名很搭的少年。沈星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沈星河下了车。少年听见车门响很快地从圈椅里蹦了起来。两人对视的第一眼，嘴角都扯了个微笑。沈星河注意到胡清梦腮边堆起两个浅浅的梨涡。
　　“哥，一路辛苦。”
　　胡清梦上了车，明显的对这车很有兴趣，看了一圈内饰。沈星河的车没有过多内饰，只在后视镜上挂了个平安福，还有一个紫檀手串，平安福是贴膜的时候店里推荐的，紫檀手串是发小林曌遗落在车里，他捡了随手挂上去就没有拿下来。
　　大概一百四十多万的黑色车辆，用了很平常但很实用的四季通用坐垫。没有太多内饰，特别简单。
　　胡清梦指挥沈星河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在小街中间的一条水泥路口不远处停下，沿水泥路往里走，几十米外就是李若吾的家。
　　两层带院的小楼，院里院外都有人，说话声音很大，说的都是方言，沈星河听不大懂。沈星河走进去，院里有灵棚，穿过灵棚，大堂正中有口棺材，棺材前头竖着李若吾的遗像。沈星河问候了憔悴不堪的李若吾爸妈，对着遗像里的李若吾发了一会呆。胡清梦过来喊他，说这边乱，让他先跟着自己去休息一下。
　　遗像里的李若吾仍是那么温文尔雅，大概为了修背景，李若吾有点微卷的头发外圈被修了一下，有点点不自然。沈星河看着遗像里的人，忍不住想起他躺在殡仪馆里的样子。他见过李若吾上课、吃饭、跑步等各种样子，但现在每每想起的，都是他脸色灰白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心里更觉得疲惫不堪，就转身随胡清梦离开了。
　　小镇上没有上好的旅店，胡清梦看了一眼长身玉立服装考究的沈星河，默默考虑了一下，说晚上要么去三十多里外的县城住宾馆，要么就跟自己挤一下。沈星河问本来怎么安排的？胡清梦老老实实说本来就安排沈星河跟自己挤一下。沈星河说那就挤一下吧。
　　胡清梦带着沈星河在小街尽头拐了个弯，一路开车进了一所小学。开门的老师傅称呼胡清梦胡老师，沈星河转过脸认真的看了胡清梦一眼。胡清梦身高大概有180，瘦但挺拔有型并不显弱，两条黑眉干净利落，瞳仁很黑，一双眼就显得黑白很分明，看人时双眼亮晶晶，垂下眼帘时双眼皮很明显，抬起眼双眼皮就半隐起来，目光显得有些深邃，有这样眼睛的人，平白就显得思虑很深，让人不容易看清内心，鼻梁挺直，薄唇，唇峰微翘，唇角也微翘。他一直觉得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很帅气，但梨涡浅浅，笑容腼腆，稍有稚气未脱的感觉。原来已经是老师了。
　　不到四点，还不到放学时间。正在上课的声音从很多个教室里传出来，长着绿草的天然操场上有学生正在上体育课，大概是自由活动，女孩们大多在跳皮筋，男孩们一窝蜂追着个球跑的很欢，飘飞的柳絮其实让人有点微痒，孩子们却感受不到一样。
　　胡清梦指挥着车往校园的角落开，车后一连串扬起聚集在路边的柳絮。沈星河慢慢看清一道镂空墙，墙上有茂盛的蔷薇，粉红的花儿大多半开，进了镂空墙上的一个圆形拱门，往里是几个小院，胡清梦带沈星河进了其中的第二个，靠近大门是两小间房，真的都很小，一间大概七八个平方，应该是厨房和卫生间，主房是两上两下小楼，楼梯在院子里，院子也特别小。
　　沈星河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四下打量，胡清梦正在开小楼的门，觉察人没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说：“就我一个人住，不然不会带你来。”
　　小院看起来挺舒适。收拾的挺干净。沈星河倒没有什么不自在。
　　进门是客厅，胡清梦推开里面一个套间的门，是个卧室，床上看得出是全新的铺盖。“哥，晚上你住这儿，看看缺啥。”
　　沈星河先坐在床前的一把木椅子上，本来就开了大概近四个小时的车，觉得屁股有点硌得慌，又挪到了床上，床上有被褥，很软，坐下就忍不住歪了歪，倚在了床头的靠背上。在刚认识的人面前是有点失形象，但架不住真的疲惫，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起来。沈星河不爱早起，请的家政李姐只是下午过来打扫一下卫生，需要做午饭或者晚饭就提前跟她说一下。他早饭不大注意吃，一般都是去公司路上想吃就随便买着吃点，今天早上起来收拾东西没出门就没吃，中午在路上也没吃，不饿才怪。
　　胡清梦出门洗了条新的毛巾拿过来，沈星河已经闭上了眼睛假寐，长睫毛在白白的脸上特别显眼。胡清梦轻声轻语地喊沈星河：“哥，擦擦脸再休息，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先垫吧两口。”
　　沈星河倒不至于睡着，柳絮飘到脸上是痒，他直起身接过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跟出来，自动找到洗手间的洗手池，捧起清水漱口洗手脸，胡清梦那边已经切起葱花来。胡清梦真的给沈星河下了碗面条，不光切了葱花，还切了个番茄先在锅里煸出汁来，可能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倒入开水下了面条，临出锅还加了几棵翠绿的鸡毛菜。也就五六分钟，一碗面就端到了客厅。面不软不硬，汤不黏不稠，还有一小碟加了香油的咸菜丝，并不只是因为饿了，沈星河真的觉得很好吃。
　　沈星河一边吃，两人一边简单交流情况。据沈星河所知，李若吾有一个姐姐，并没有弟弟，况且胡清梦跟李若吾也不同姓。他直接问胡清梦跟李若吾家的关系，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为什么一个人住？胡清梦以为沈星河是因为就这么住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心里不踏实，略微迟疑一下，就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情况。
　　胡清梦今年二十二，是李若吾的干弟弟，李若吾的妈妈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胡清梦的父亲早年自己买了辆货车在贵州那边跑车，母亲本来在家照顾他和妹妹。那一次和父亲一起开车的人家里有急事，需要出门的时间又不太长，母亲就让他和妹妹在家，自己跟着父亲出车帮衬着点。没成想也是出了车祸，后来听说是拐弯时为了躲对面的人，车翻下了路基，父母二人就此双双去世。胡清梦那年才十四岁，已经上初三了。他脑瓜还算聪明，上学早了一年，那时候办学籍还不卡年龄。保险赔付的钱倒不少，部分还了车贷，剩下的钱连同父母的积蓄也足够这些年胡清梦和小他两岁的妹妹生活。一开始俩人跟着叔婶生活了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叔婶家也有三个小孩要照顾，后来兄妹俩就自己生活了。
　　出事后胡清梦坐在初三教室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很惶恐，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倒是当时的班主任老师很负责任，给他分析各种情况，征求他的意见，推荐他报考了个师范类学校，上五年，有部分补助，很少，聊胜于无。于是胡清梦大专毕业，早早出来工作供养妹妹一路高中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很好的大学，今年妹妹正好大一。
　　李若吾妈妈心地善良，自胡清梦上班互相认识了解了他的情况，就常帮衬着这兄妹俩，胡清梦工作两个多月，就认了干娘，比亲的婶娘还亲。这几户小院是学校出地教师自己出资盖的家属院，胡清梦住的这户以前住着一对退了休的老教师，儿子在省城买了房安了家，老两口就把这低价卖给了胡清梦。胡清梦之前还是住父母留下的房子，年代挺久远了，很是有些破败。
　　沈星河很快吃完了一碗面，还有些意犹未尽，就着这点滋味听完了胡清梦的故事，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怜惜。沈星河父母双全家庭美满，但也不是不懂人间疾苦。胡清梦说的云淡风轻，但这人不长的人生经历已经很是不容易，沈星河还是能脑补得到，又在心里生出一丝人生百态的感慨，看人的眼神带了许多安慰的温情。

　　胡清梦倒是没怎么探问沈星河的情况。沈星河开的一看就是一辆挺好的车，服装考究，人看面相也温润，是李若吾的朋友，他打从心里对这人就没觉得有什么不放心的。胡清梦收了碗对沈星河说：“哥你今天跑这么远不容易，先休息一会。我去干妈那再看看，晚上回来咱再正式吃顿饭。”
　　沈星河没客气，疲惫至极搁头就无梦无扰一觉睡到胡清梦出门又回来。休息了两个小时，精神已经大好。隔壁做饭声孩子跑闹声清晰的如同在面前，他仔细听了听，这种生活也是全新的体验。
　　胡清梦带他上了街，街上有个小酒馆名字就叫小酒馆，俩人要了四个菜几瓶啤酒，沈星河感觉还不如胡清梦的那碗面吃的熨帖，啤酒也没怎么喝。只是从酒馆里出来，天已经全黑，泡桐树隙里亮起了晕黄的路灯，有小店里飘出悠扬绵长的歌声，和夜间少了一些的柳絮以及弥漫的花香一起，将整个小街笼罩的如同梦境里。沈星河和胡清梦肩并肩往前走，街小人不多，一切都显得慢慢悠悠。俩人身高差不多少，腿都挺长，走着走着，步调就一致了。感觉到之后，互相看一眼，都笑了，又熟稔不少。

　　回到白天只随便看了几眼的校园，大门口有一盏白炽灯做的路灯特别亮，能影影绰绰照到校园深处。看着远处看得不甚清楚的教学楼，沈星河突然想在校园里转转。胡清梦听了先笑了，说：“农村小学，条件和城市里没法比，没啥好看的。”话这么说，抬腿先往校园深处走去。
　　胡清梦笑的时候，腮边的梨涡又现。沈星河又一次觉得，这小孩长得真挺好看。
　　后来有一天，沈星河回忆起这一段，想自己这个时候潜意识里大概就是存了心思，故意想要转转看看的。
　　学校不大，在农村大概也不算太小，有七八百学生，四十多位老师。一幢新楼两幢旧楼，教室里新楼有电扇，旧楼连电扇也没有。沈星河打听清楚才发现，这学校各功能室啥的看似五脏俱全什么都不缺，其实全都半吊着。
　　胡清梦对学校情况几乎是门清，介绍起来也非常客观。图书室只有几千本书，有些簇新摆在书架上却无人问津，有些被翻得卷了边特别受欢迎；音乐教室有一架钢琴，好几个键失音；美术教室里石膏的椎体柱体球体啥的缺角少边的；计算机教室倒有两个，只是近百台电脑都很有年代了，有四十多台还是老式的大疙瘩头显示器；实验室的桌椅不怎么结实，有几张摇摇欲坠……
　　沈星河拿不准是就这一所学校条件这样还是农村小学都这样。
　　胡清梦说的时候也没多想，很多情况从窗户里望一眼就能看的一清二楚。沈星河不是什么领导，他对学校的各种情况也是实话实说。其实他忙了一天是有点的累，但这是李若吾的朋友，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斯文模样，莫名挺亲近，陪着转转，累也还愿意。
　　晚上休息，胡清梦去了楼上。沈星河下午睡了挺久，有些睡不着，跟林曌微信。林曌问他情况，他简单说了两句，突然很想将整个校园和泡桐小街拍个照或是视频发给林曌看看。考虑到晚上了还出门怕扰到胡清梦才作罢。
　　第二天一早胡清梦也没喊沈星河起床，头天晚上就说好了他一早起来就去李若吾家忙，让沈星河自便。沈星河换了地方醒的比平常早了些，刚过七点，还不到上课时间，在房间里就听到校园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走出门看到校园里孩子们来来去去，刚到校的，打扫卫生的，个个喜笑颜开神采飞扬。
　　李若吾的葬礼只是学校里某个老师自己家里的不幸事。大部分的同事们也是中午放学之后才去参加葬礼。这一校园的孩子们还不太懂生死贫富，日日都是开心着过。
　　他出门看了看，又回到胡清梦家里待着。没多大会嘟嘟嘟跑进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沈星河正背对门站着看胡清梦养在屋里的一盆颇为旺盛的金钱树，树上挂着两个红色的小灯笼，挺有意思。小男孩直接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喊“小叔叔”。
　　沈星河吓了一跳。低头看小男孩长得白白嫩嫩，眼睛圆圆的，小嘴红嘟嘟，嘴角上还有一颗黑黑的小痣，像是吃东西没擦干净一样。挺可爱。
　　他低下头，声音不由自主柔和了许多，问：“你是谁呀？”
　　小男孩看清不是他认识的人，先是做了放开了沈星河的腿的动作，退到一半又抱上去了，问他：“你是神仙吗？”
　　沈星河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低下头耐心地又问：“你是谁呀？”
　　小男孩没理会，仰着头执着地问：“你是神仙吗？”
　　两个人各问各的，沈星河莫名觉得好笑，换了个问题，问：“你找的是不是小梦叔叔呀？”
　　没想到小男孩比他执着，还是问：“你是神仙吗？”
　　这问题不回答看来过不去了，他看看门口没啥人，起了玩笑的心思，蹲下来压低声音说：“是的，我是神仙，你怎么知道的呢？”
　　“小叔叔说的呀。他家就他一个人，没人跟他玩，我说他很可怜，他说不是的，有一个神仙看他是好人，会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来陪他玩。”
　　沈星河听的心里一软，捏捏小朋友软乎乎的小脸，说：“是的。那你替小叔叔保密好吗？”
　　“你要走了吗？你还会再来吗？”
　　“……会的。”
　　有个女人在隔壁叫：“嘟嘟，嘟嘟，快回家，妈妈送你去幼儿园。妈妈要迟到啦。”
　　嘟嘟竖起一根肉嘟嘟的手指，放在嘴上，说：“嘘——我会保密的。”然后又一溜烟跑走了。
　　沈星河半中午去将朋友的礼金交给胡清梦，然后一人开车去了县城。胡清梦直到李若吾棺材下葬新坟堆起都没再见到沈星河，回到李若吾家将帮忙的一众乡亲都送走，又打扫了庭院安慰了失去亲儿子的干爹干妈，走出李家大门，才看到沈星河白衣黑裤身姿挺拔站在路口，仰头望着漫天泡桐，好半天一动未动。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哥。”这一天胡清梦做为李家半子为干哥的丧事里外忙活，期间也流泪哭丧，这会儿嗓子已经暗哑。刚做老师的时候不会用嗓落下的咽炎似乎也犯了，嗓子疼得厉害。
　　沈星河的车停在街边，他拉开车门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要不要去买点药？”
　　胡清梦垂下眼睛，眼窝里都是难过和疲惫。他拧开水灌了两口说不用。
　　“我还有点事请你帮忙。”沈星河沉吟一会还是开了口，“我想去若吾坟前看看。”
　　胡清梦抬眼看沈星河，沈星河也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俩人眉间均有哀戚，眼中都有忧伤。
　　胡清梦却被看的莫名有点心慌。他点点头，示意沈星河可以开车去。及至上车，看到后座上一捧白的黄的花，都是鲜花，其间只夹杂着一朵红玫瑰，异常娇艳，胡清梦才稍稍有些诧异，又疑心是什么他不懂的风俗，低下头兀自消化去了。
　　沈星河独自捧着花到了这堆新坟上，新坟在一个苹果园深处，穿过果树的枝枝丫丫，已经有小青果藏在叶片里看不真切，坟上只盖着一个花圈，没有墓碑，不远处有两个低的已经很低的土包，估计是两座老坟。他把鲜花整理了一下放在了坟前，蹲下来沉默半晌，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徒手挖了个稍微深一些的坑埋了进去，然后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坟里只是一捧骨灰。那个将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只活了二十七八岁，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时候骤然离开，不出几年，也会和那两座老坟一样，矮下去再矮下去。坟上青草一年一年青了又黄，来看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少，直至无人记起，一路荒凉，无比悲怆。
　　生老病死，无生就无死，算来哪一样都无情无义。
　　地头上，胡清梦示意沈星河蹲下来，用未喝完的矿泉水帮他洗了洗手。沈星河眼睛是红的，他低下头看鞋上粘着的新鲜泥土，胡清梦比他稍矮一点，这才看清他头发里藏着的一个苹果树干枯的花梗，他没有一丝犹豫，抬手将头发里的花梗捏了出来丢掉，又将手按在了沈星河的肩膀上。沈星河的肩膀带着温度在微微抖动，胡清梦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微微颤抖，一时间酸涩的要命。
　　他和若吾哥感情一定很好吧。胡清梦忍不住想，还有些羡慕李若吾。
　　沈星河回头告别了李家父母，也跟胡清梦简单告别，天将黑尽的时候，又独自开车穿过不长的柳絮飘飞的泡桐花路，连夜回他在的省城A市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的初相遇，我们的初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