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象牙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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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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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1234慢吞吞地向前蠕动，此时已是九月，天气不再炎热，但也远还没到凉爽的时候。2号车厢很空旷，硬座上只零星散布着些许乘客，车厢里清一色的裙子或短袖衫。有一个中年男人却是例外，他穿着灰色的西装。西装本是令人精神的装扮，可他穿的款式很陈旧，像是三十年前的，面料和剪裁又太粗糙，一眼望过去只觉不伦不类。车厢里弥漫着泡面的味道，空气昏沉。可偶尔传来的小孩稚气的笑声，使车厢并不沉闷。
他对面坐的女孩子却是例外，十七八岁的模样，扎着端端正正的马尾，皮肤虽晒得很黑，却显得青春健康。她呆望着窗外飞驰的农田和高山，时不时地和那中年男人说话。
“爸爸，坐火车真好玩。”
“爸爸，这里是哪里啊，是平原吗？”
“爸爸，我们到北方了吗？”。
许久之后，她终于看够了一望无际的稻田，转过身，面向着爸爸。她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很瘦，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特步运动T恤。
“爸爸，北京真的很繁华吗？长城很宏伟吧？还有，颐和园，故宫，地坛，天安门广场，它们是什么样的呢？我听网友描述过它们的样子，也在网上看过照片，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实物呢。爸爸，你去过那些地方吗？”
“爸爸要做事，哪有时间去那些城里人去的地方呢。不过我曾在颐和园附近做过工，它的样子嘛，嗯，爸爸没文化，也不知该怎么描述，总之跟电视里的差不多。”那中年男人道。
女孩显是很失望，可又立即兴致勃勃地说起网友关于北京的描述，她本来在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可突然住了口，并让爸爸拿出手机。
“爸爸，我教你上网吧。这样你也能在网上看北京这座历史名城的图片了呢。”
她拿过那男人的手机，不熟练地鼓铙着各个按键，想找出上网的标识，可她没找着。她迄而不馁，东按来西按去，不小心把手机按关机了，她重新开机，那男人却把手机拿了回来。
“爸爸老了，哪学得会上网啊。你别把我手机弄没用了。还有，坐了快五个小时了，你也累了，睡会吧。”那中年男人道。
女孩于是扒着睡，她本不觉困，可扒着扒着才发现的确有些累。她昏昏沉沉地，有了些许睡意，可颠簸的轰鸣声又扰得她无法入眠，只能模模糊糊地眯着眼。她就这样眯着，也不知是睡是醒，也不知过了几时，直到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的手臂。
“杉杉，杉杉。”
她是在梦中吗？她想睁开眼，可又感觉眼睛怎么都睁不开，她有在努力睁开眼吗？她不知道，仿佛回到高中的数学晚自习，刚做完卷子，精疲力竭地扒在桌子上，可她却被人声叫醒了。
“检票了。”
她抬起头，急忙去拿票，脸涨得通红，又想起检票时，要拿入学通知书，她迅速冷静下来，打开书包找到入学通知书。看着检票员打开通知书时，她不自觉地嘴角含笑。
林杉同学:
恭喜你已被我校通信工程专业录取，学制4年，请于9月7日前持录取通知书前来我校报道。
华北理工大学
2011年8月1日
她期待地看着检票员，以为检票员会像县教育局里的工作人员一样，热情周到地夸她考得真好，可检票员看完后就直接检查下一个人去了。
火车到站时已是深夜十一点，林杉拿出纸条里记着的路线，一边问路，一边看路标，就这样晕头转向地拐来拐去，才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公交站台。她背着书包，爸爸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被褥，俩人一起上了公交车。车里只邻座有个学生模样的人，很是空旷。
北京的公交车都比家乡的宽敞呢，她想。她又望了望窗外，深夜的北京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景观，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一排排的高大树木。
父女俩不一会便下车了。此时已是深夜，校园寂静，空气里有淡淡的植物的味道。华北理工很大，爸爸在看地图。旁边的男生也在看地图，夜太深，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身材高大，行李甚为繁重。
不一会，父女俩顺利到了寝室，林杉麻利地把凉席铺在床上，便直接躺下了。而爸爸嫌宾馆贵，便直接在校园里的凳子上将就了一夜。
林杉醒的时候，已是中午，寝室空无一人，她爬下床，仔细打量着宿舍。
光洁的铺了瓷砖的地板，好看的木质组合柜，华北理工的宿舍比自己家条件还好，简直跟电视里白领住的公寓一样嘛。林杉忍不住就愉悦地哼起了歌，要知道住公寓可是她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呢。
她麻利地整理好东西，便下楼去找爸爸，她故作镇定地走进了电梯，而这是她第二次坐电梯。第一次坐电梯，是在县城的人民医院。自己要去县一中念书，而爸妈彼时都在外打工，奶奶便让小姑姑送她报道，她便提前两天去了县城。小姑姑家离她工作的单位人民医院很近，林杉便在医院的院子里玩。她第一次坐电梯，被新奇的科技震惊到了，便来回地坐了好几趟。回到院子时，她还恰巧扶起了一个摔倒的老奶奶。
那天也是她头发最长的时候，当天下午她就剪了短发。因为那时她和好友方敏发誓要发奋学习，削发明志。理发店的人劝她把头发拉直，她坚定地拒绝了，她才不是虚荣爱漂亮的女生呢。
现在她的头发却扎成了短短的马尾辫。她回忆着往事，走出了宿舍门，和爸爸碰面。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有着显著标志的行政楼。人虽多，但由于井井有条，并不显得拥挤。林杉拿着手里的入学须知，上面明确写着贫困生要走绿色通道。那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面容和善的瘦削男生在那里。
男生很快帮他们办理好了入学手续，彼时已是饭点，又换了另一个微胖的女生来值班。这时，一个穿着凉黄色t恤牛仔短裤的女生出现在门口。
“陈飞杨，怎么还不来吃饭。”
女生很白，身材匀称，气质出众。
"叔叔，小学妹，我也是湖北人呢。一晃都到饭点了，你们也去吃饭？"陈飞杨倒很是热情。
林杉这才发现已是中午，而自己和爸爸都没有吃早饭，她方才精神很是紧张，完全没感觉到饿。爸爸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找食堂。她突然觉得很安心，自高中以来，她便习惯了诸事只能靠自己，自己琢磨学习方法，自己填志愿，自己选专业，爸妈再也提供不了实质性的帮助。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爸爸在，她很心安。
”爸爸，我渴了，我们去买水吧。”林杉道。
到了超市，爸爸却只舍得买一瓶水。林杉想起宿舍里有饮水机，父女俩便一起回宿舍喝水。林杉回到熟悉的宿舍，看着她刚整理好的属于她的柜子，她的床，想起爸爸很快就要走了，颇为不舍。
“爸爸，我在华北理工一个人也不认识呢，我昨晚那么晚回来，肯定打扰室友休息了，她们不会因此对我印象不好吧。唉，也不知道她们好不好相处。”林杉见寝室没人，便随口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
这时，宿舍门突然开了，一个个子娇小皮肤白皙，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女生走进来。林杉很是尴尬，她方才的话不会都被这位室友听去了吧。她不敢看室友的表情，来北京后，她虽处处觉得新鲜，但也到底是忐忑不安的，她不由自主地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还好女生似乎并没注意到她，拿起桌上的背包便离开了。
喝完水后，父女俩一起去食堂吃饭，爸爸小心地计算着饭菜的价格，二两饭四毛，一个素菜一块五，一个荤菜二块五，一共是四块四毛钱。林杉也算着帐，早餐三块，午晚餐9块，一天是12块钱，一个月便是360快，再花40块钱零用。一个月是400块钱，那么一年是3600块。她高考时县里奖了6000块钱呢，一年的生活费都够了。这样盘算着，她心情稍霁。
“小学妹，好巧啊。”陈飞杨道。
林杉其实早就注意到陈飞杨和女朋友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但她不是自来熟的人，便只装没看见。
“嗯，其实大学花钱的地方很多啦，社团班级会聚餐，会组织集体出游，每个月400块肯定是不够的。不像高中，生活费够吃饭就行。”陈飞杨道。
看来自己和爸爸的碎碎念都被这位学长听见了，林杉本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可不知为何此刻却并不觉得窘迫。这大概是因为陈飞杨看起来就像个好人，她相信他不会因她的贫穷而看轻她。
“小学妹，这位是你的直系学姐兼老乡，单丹丹，我女朋友。她也是通信专业的，她可是学霸，你平时学习上生活上有问题可以问她哦。”陈飞杨又道。
“嗯，其实贫困生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啦，一个月大概有400块。你还可以做家教，做兼职，只要不怕辛苦，是可以自己解决生活费的。”单丹丹道。
林杉呆坐着不说话，单丹丹却拿过林杉的手机，输入了她的号码。
“我去年的军训服还在寝室里放着，挺占地方的，我早就想把它丢掉了，要不就送给你吧。”单丹丹道。
“那就太好了，一套军训服估计也要不少钱呢。杉杉，快谢谢这两位学姐学长。”林父道。
林杉心里很是感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打算好大学要做个善于交际的高情商的人，可此时却没能落落大方的道谢，反而是又没出息地哭了。她不想在学姐学长面前太失态，便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吃完饭后，林杉在校门口送走了爸爸。宿舍里空无一人，她爬上床，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她于是拿了本书来看，可并不专心，不多时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个女生结伴走进来，一个挺高，齐刘海，黄卷发，另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眉清目秀，长发披肩。两个人说着话，看上去甚为亲密。那个高个女生看到林杉了，热情地过来搭话。
“你来啦，我是周文娜，温州人，这个是丁香，四川成都人。还有一个是方梅，是北京人。我们昨天都互相介绍过了。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湖北宁安人，我叫林杉，很高兴认识你们。"林杉尽量表现得落落大方。
"哟哟哟，你可真客气，直接把电视剧的台词搬来了。今晚要开班会的，你知道么？"
周文娜很健谈，告诉她丁香是宿舍暂时的宿舍长，还打趣林杉真文艺，大学第一天就捧着本书看。
“妈妈，我想家了，想你和爸爸了。”
丁香在和妈妈视频，此时却没忍住哭出了声，她不想被室友看扁，便关了视频，偷偷出门了。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会哭的，林杉没觉得丁香太没用，太不独立，反而觉得这个漂亮女孩很亲切。
“你昨晚是一个人来的呀，好厉害啊！”丁香道。
“不是啦，我和爸爸一起来的。”林杉道。
俩人社交能力都一般，说完这两句话后，都沉默了。
“你真好看。方梅，你也好看，你们俩是两种不同风格的好看。”林杉道。
丁香自然是听惯了赞美的女生，但她还是礼貌地道谢了，可方梅却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难道我不漂亮吗？”周文娜道。
林杉有点囧，就她还想当社交达人呢，第一天说话就得罪人，可又见周文娜笑容满面，倒像只是在开开玩笑。她虽希望自己是被喜爱的，但还是不想说谎，便万分诚实地说。
“你五官端正，但算不上好看，可你气质好，有御姐的气场。”
丁香出来打圆场。
“娜娜，其实每个女孩都有美的一面，只要我们用心去挖掘，只要我们有一双美的眼睛。”
林杉打趣道。
“需要用心去挖掘的美，一般只是心灵美吧。”
周文娜乐了，道。
“本来我看你说话有些怯生生的，还以为你是无辜的小白兔呢，却不成想是大灰狼啊。”
“我还要去买日用品，就不和你们聊了哈。”
开完这个玩笑后，林杉只觉在交际上游刃有余多了，她想，其实人和人的相处不难，互相尊重即可，至于真心，自然得靠时间和真心来换，她并不缺朋友，她不急。
“学校超市里的要贵一些，质量也不算好，你最好去附近的批发市场买，那里的不但便宜，种类还多。”周文娜道。
“批发市场在哪里啊，怎么走？”林杉道。
“我三言两语地也跟你说不清楚，你就一边走，一边问吧，我和丁香就是这么找到那里的。”周文娜道。
其实如果林杉和周文娜异位而处的话，她是会主动提出和周文娜一起去的，可她也明白，不能对别人高要求，可她到底还是沉默了。
“我还有东西没买全，我和你一起去吧。”丁香道。
俩人到了批发市场后，林杉本来信奉货比三家的原则，她和妈妈一样，在钱这方面斤斤计较，信奉能省一点是一点，不惜浪费时间到处跑，可她不想浪费丁香的时间。她在吃穿用度上也向来不讲究，只要能用就行，她不会追求美观，所以她很快就买完了日用品。
“要是娜娜在就好了，她很会砍价的。”丁香道。
“我是被宰了么？还有，你不买东西么？”林杉道。
“我来逛一逛啦，我可喜欢逛街了。嗯，你知道吗？你和我在这方面很像，我就特别怕麻烦别人。”丁香轻声说道。
“谢谢你。”林杉道。
丁香没有说话，而是拉了拉林杉的手。而林杉没有说客套话，因为就在这一刻，她决定把丁香当朋友。
俩人回到宿舍时，周文娜在打电话，方梅床上的窗帘拉上了，也不知道人在不在，林杉便又开始看书。五点时，女生们结伴去食堂吃饭，然后一起去教三开班会。
教室还挺热闹的，一群男生聚一块聊着天，其中一个男生显然成为了人群的中心。
“他们肯定聊游戏正聊得起劲呢。”周文娜道。
“你就是周文娜啊！”那个游戏男认出了周文娜。
“你就是刘攀啊！幸会幸会！”周文娜道。
其他同学也都看向周文娜和刘攀，他们俩在新生群里很活跃，大家都知道他们。
林杉交际能力平平，只沉默地观察着她的新同学，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却凑过来打招呼。
“嘿，好巧啊，咱俩昨晚是一起来的吧。"
林杉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却还是没认出来——昨晚上天到底是太黑了。
六点了，班导和班助都来了。班导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叫艾迪，班助是同专业大三的师兄，叫罗青逸，他还带了家属，女朋友俞思洁。班导和班助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班导是刚毕业的清华博士生，她再三强调大学里学习的重要性。然后是司空见惯的自我介绍和班委选举。丁香上台时，刘攀带头鼓起了掌，许多人也跟着热烈鼓起掌来。
“我叫丁香，很高兴认识大家，我是四川成都人，我想竞选学习委员。”丁香道。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丁香微红着脸，退下讲台。接着上场的是昨晚那个偶遇的男生。
“我叫王新杰，我是贵州人，我喜欢下象棋，我，我想竞选班长。嗯，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嗯，但我象棋下得还不赖，欢迎你们来找我切磋。”
再接着上场的是周文娜，她一上台就笑了。
“我普通话也不标准，我们温州人普通话都不标准。”
她竞选的是团支书。结果是杜凡当选班长，周文娜是团支书，丁香是学习委员，王新杰落选了。那个惹人注目的刘攀，这时正转过头来和丁香聊天。
大学第一个班会很简短，班导和班助交代了明天开学典礼的事，又说了些新生该注意的事项，便散会了。
次日开学典礼，乌黑黑一大片人挤在操场上。林杉远远地望着人海，校长是典型的领导打扮，笔挺的西服领带，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林杉突然想起高中时抄在笔记本上的诗句。
你一会看云，一会看我。
我觉得，你看云的时候，很近。看我的时候，很远。
她小声念着这句诗，发现它形容当下的情形竟是如此贴切。她忍不住笑出声，方梅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也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象牙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