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9、逃计 ...
-
皇甫子谦连着几天没有公开露面,又对所有的拜访都避而不见,外面一时之间流言四起。好在他身体底子不错,所以几天之后的那场无关紧要的会议上,众人见他虽有些消瘦,但精神气势与往日无异,各种揣度方才渐渐平息。
皇甫子谦辅修过心理学,知道治愈的最好办法就是让陶秋岚尽快的从那件事情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想尽了各种办法转移陶秋岚的精力。他命人搜集了各种名家字帖,陶秋岚外出也不拦着,只是命人沿途警戒,所到之处均提前戒严,别说是遇上什么人,就连一只苍蝇都近不了她的身。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皇甫子谦并不愿意让陶秋岚知道。可总有些事情,哪怕掩饰的再好,总是会露出一丝丝的痕迹的。
就像雅南的伤。
那日之后,陶秋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雅南了。一开始是她神思恍惚无暇顾及,后来她又甚少外出,所以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可连续两天陪着她出门的都不是雅南,任她再迟钝,也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满心发慌,执拗的要见雅南。华叔解释说雅南病了,她也不信。华叔不敢违抗,又请示了皇甫子谦,这才将人带来。
直到真真切切的看到雅南出现在她的面前,陶秋岚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方才稍稍松了一些,涌上心头的更多是难过和愧疚。虽然已经过了好多天,雅南又刻意装扮过,可陶秋岚还是注意到了她手腕处隐隐约约的伤口,而在她裹得厚厚的衣服下,还有多少这样触目惊心的痕迹,陶秋岚不敢去想。
她只觉得悲凉,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雅南,对不起。”
这是雅南这辈子第二次听到有人跟自己说对不起。太阳照在陶秋岚白的有些透明的脸上,折射出温暖的光,让她恍惚记起,也曾有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然后略带着歉意和慌乱的对她说了句“对不起”。他的声音,连同那日初冬的暖阳,是她往后长长的余生里,再也不曾有过的奢望。
雅南原以为世间冷暖无常、炼狱般的训练早已经将自己变成了一具没有感情的躯壳,无声无息的活着,然后在某一天无名无姓的死去,从来不曾料到,会有一个人,一个高高在上她应该奉若神明的人,一个因为她的失误而被伤害最深的人,会满眼心疼的跟她说,“对不起”。
她是影卫,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关键时刻舍弃自己的生命来保护陶秋岚。她没有做到,眼睁睁的看着陶秋岚被人设计,痛不欲生。带着倒刺的皮鞭抽在她的身上,她也没有半分的怨言。她知道,那些观刑的侍卫们都知道,若非是顾忌着陶秋岚的感受,依着江北的规矩,她犯的错,只怕万死难辞其咎。
她从不祈盼自己能活,她只是没有想到,如今还会有一个人,会这样柔声的跟她说“对不起”,对她这个犯了死罪的人,说“对不起”。
雅南心里百转千回,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看着陶秋岚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遮住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看着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像是安慰一般的说道:“以后不会了。”
华叔见陶秋岚有些怔忡倦怠的样子,原以为她今日不会出门了,正打算去安排,却见陶秋岚又从楼上下了来,只是手上多了一个小坤包,其余倒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敢再多问,看着那长长的车队一辆接一辆的消失在转弯的路口,照旧给秦家打了电话通报了陶秋岚的行踪,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不踏实,又拨了个电话给皇甫子谦,只听得那头似是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皇甫子谦的那一声“嗯,我知道了”混杂在其中,都显得有些晦涩难辨。
放下电话,皇甫子谦眸光泛冷,嘴角却微微噙着笑。他一只手习惯性的摩挲着那只打火机,明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目光如鹰鹫一般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众人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这样大声的在皇甫子谦面前争论,他们从来没有过,所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只能面面相觑,惶惶无措。
皇甫子谦稍稍坐直了一些,“众位……”
话音未落,众人便齐刷刷的站了起来,笔直的站在会议桌的两侧,皇甫子谦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众人又整齐划一的入座,除了轻轻的衣服摩擦声,竟然没有其他多余的声响。
皇甫子谦神色稍有缓和,可话语依然是严厉的,“江南想要和谈又不是第一次,竟也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自乱阵脚?”
众人面色微赧。
皇甫子谦冷哼一声,“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他们玩不腻,我看的都腻了!”
秦正海有些不解,“郑家势力早已经大不如前,与陶致远的关系也极为不睦,他们传来的消息,恐怕不足为信……”
皇甫子谦不以为然,“陶致远这是敲山震虎呢!我上次在临阳是和陶明清见过几面,他便以为我就真打算跟郑家结盟了不成!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陶家换个人当说客,我就会当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他又笑了笑,“不过人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去。”
秦正海试探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让林克生透点消息给那些外国的记者,他们自然会把事情闹大的!”皇甫子谦轻轻的哼了一声,话里满是不屑,“他们两个明争暗斗这么些年,疑心深种,也不知道是谁出的这个昏招!”他眉峰一挑,“陶致远只怕已经对江南失去了控制,我们正好将计就计,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也省得他每日做戏,看得我都难受!”
一群人又讨论了一些其他事情,秦正海见皇甫子谦略有些疲累的样子,知道他的伤还未大好,便打发了众人先行离开,这才开口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叫海文过来看看?”
皇甫子谦脸色略有些苍白,却笑着摆了摆手,“哪里有那么娇贵!”话虽这样说,到底还是不自觉的捂了捂伤口的位置。过多几日,再大的伤口也会愈合,只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提醒着他曾经难抑的疼痛。
“郑家派来的那个人……”
皇甫子谦的眸子里闪着寒光,“我不管他是郑家的还是陶家的,只要记者将他出现在江北的照片刊登出来,必将加剧陶致远和郑家的猜忌。他想要搅乱我的心智,我也要闹得他心神不宁!”他一拳重重打的砸在桌面上,“这都算是便宜他们的了!”
秦正海转移了话题,宽慰道:“我听凤如说夫人这几天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昨天还说要亲手给孩子准备一套满月时候穿的衣服。”
皇甫子谦的脸上此时方才浮现出一丝的温情,可很快又忧色渐浓,“她就是太平静了,我反倒更担心。”
秦正海在心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那么大的伤痛,总得给她些时间。”
陶秋岚的行踪照例仍是事无巨细的呈报到了皇甫子谦这里。他知道她发现了雅南的伤,知道她上午在秦家陪着赵氏照顾孩子,中午还帮赵氏准备了午饭,下午还破天荒的去了趟洋行逛了好一会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他试图通过侍从们冰冷的陈述去拼凑陶秋岚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也唯有在侍从们的陈述里,她才是一个鲜活的人。
一想到她在面对他时机械的、漠然的、抗拒的神情,皇甫子谦的肩膀处便觉得隐隐作痛,这让他更加烦躁不安,“啪”的一声合上了面前的文件,起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屋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透过那扇厚厚的紫檀木门,显得有些悠远。赵汉生看了一眼皇甫子谦,试探的问道:“或许是有什么急事……”他见皇甫子谦脸色发白,手也一直都按着胸前的位置,便又补充道:“不如属下回去看看……”
皇甫子谦点了点头,赵汉生还没走两步,便又听到皇甫子谦有些疲累的声音,“罢了,还是我来听吧!”
赵汉生知道规矩,便一直在门外等着,只见皇甫子谦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按在胸前,只是低低的“嗯”了几声,末了,又道了句“你别乱想,没什么事”,然后便挂了电话。他一只手仍是按着胸前的位置,另一只手撑着桌子,面色阴沉的站了好久,赵汉生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皇甫府里却是一片平静。或许正是太平静过了,华叔反倒觉得心神不宁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种感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强烈。他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合衣躺在一楼楼梯后的小躺椅上,方才觉得心安了一些。
他明知道不合规矩,可还是忍不住侧耳倾听着楼上的动静,很快又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这种杞人忧天有些好笑。皇甫子谦和陶秋岚的关系虽不像以前那般蜜里调油,可也算是渐渐回暖。隐约听到楼上有轻轻的关门声,华叔站起来朝楼上望了一眼,一切如常,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他不禁摇了摇头,更觉自己草木皆兵。想起刚刚陶秋岚亲自去厨房热的那杯牛乳,华叔也不仅有些欣慰的笑了出来。心情陡然放松,很快便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间只觉得有人在推自己,华叔倏然惊醒,只见陶秋岚站在椅子前,墙上昏黄的壁灯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可满脸的焦灼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华叔急忙坐起来,紧张的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陶秋岚嘴唇都有些发抖,“他……好像昏过去了……”
华叔闻言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急急的便朝楼上跑去。卧室也只开了一盏壁灯,皇甫子谦安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华叔先唤了声“先生”,皇甫子谦并没有应答。他快步靠近了些,一边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先生”,皇甫子谦仍是没有半点的回应。华叔心里咯噔一声,大气也不敢出,颤抖着伸出手去放在皇甫子谦的鼻下,感受到他均匀而温热的呼吸,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唤了声“先生”,可皇甫子谦像是根本听不见,莫说是回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华叔六神无主,只想着要去找人来,急急的便要下楼去打电话。陶秋岚一把将他拦住,“送医院吧!”她声音颤抖,“他恐怕是吃了我的安眠药了!”
华叔大吃一惊,“哪里来的安眠药?”
陶秋岚脸色惨白,“我一直在吃,怕他知道,便溶在了牛奶里,原打算半夜起来吃的。谁知道……”
华叔听她这样说,心里倒没那么慌了,“既是夫人吃的,应该无害,我这就去给陈医生打电话。”
陶秋岚望了一眼一动也不动的皇甫子谦,目光中满是惶惶无措,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异常的坚决,“送医院,马上送!”她低垂眉眼,睫毛轻颤,“药可能过量……”她拉着华叔的胳膊,“不能声张,但让护卫都跟着,就说我病了!”
华叔点了点头,在床头按了一下铃,没一会儿孙连长便上了楼来,听了华叔的话,也不问原委,背起皇甫子谦便下了楼。华叔也跟着急匆匆的边往走,见陶秋岚还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是疑惑半带提醒道:“夫人不去?”
陶秋岚站在楼梯处,目光望着伏在孙连长背上毫无知觉的皇甫子谦,摇了摇头,一滴泪便掉了下来。她推了推华叔,“你快去,别耽搁了!”她的手用力的扣着楼梯的扶手,“照顾好他!”
孙连长已经背着皇甫子谦出了门,华叔不敢耽搁,小跑着下了楼,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停了下来转头朝二楼看去,只见陶秋岚仍是直愣愣的望着门口的方向,目光满是悲戚。她见华叔停下了脚步,急忙抹了一把眼泪,“家里得有人守着,你快去!”
外面已经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伴随着士兵们集合的脚步声,仿佛是战斗前的号角。华叔不敢再耽搁,转身出了门。
楼上的陶秋岚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一下子便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揪着胸前的衣服,压抑的哭了出来。
汽车的声音渐渐消失,皇甫府里重又恢复了寂静,陶秋岚捂着嘴,将自己的呜咽声全部吞了下去,苦不堪言。
她努力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冲进卧室,从床下拖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像是一本书,打开确认了一下,方才放进了包里。她伸手胡乱的将眼角的泪抹干,最后回望了一眼卧室,转身下了楼。
佣人们早已经被惊醒了,可谁都不敢多问,也不敢开灯或起身去看,每个人都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车队离开的轰鸣声,听着这幢大宅子恢复平静。
红英年纪小,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小心翼翼的开口,“张妈……”刚开口,便听到张妈低声的呵斥,“不该问的别问!”话音刚落,便又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只是比前一次小得多,听着像是只有一辆汽车,而且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
张妈继续低声道:“今日是华叔值夜,他没来通知,便是无事!都睡吧。”众人不敢再说话,可谁也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睛,屏息凝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可院子里一片寂静,探照灯从窗户透进来,照着一张张忽明忽暗的脸,他们原以为已经习惯了,今天夜里才发现,原来这灯光如此刺目,让每个人的慌张都无所遁形。
这个夜晚,很多人都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