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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石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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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秋岚只知道这里是皇甫府卫队的驻地,就在府外不远处,却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座阴森的监牢。她也不知道将她们关在这里是不是皇甫子谦的指示,只是知道,依着她刚刚承认的“罪行”,这样的监牢,和士兵们对她们的处置,都已经太过优渥了。
她虽不问政事,却也听说过情报一处的威名。而他明明那般生气,又丢了那样要命的东西,却并没有将她们送入那虎狼凶险之地,陶秋岚只觉得既心疼,又难过。
好在事情还有转圜之处。他未将她们送走,事情还未闹大,那一切便还有机会。
许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士兵们将她们关起来后便离开了,虽然双手被绑,但既未派专人盯防,也没有把她们分开关押,监牢里只远远的听到巡逻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陶秋岚细细的检查了一下红玉的身体,见她并未因刚刚士兵的动作而受伤,这才一脸严肃的问道:“红玉,那东西真的是你拿了么?”
红玉闻言一脸惊讶,脱口而出道:“不是少夫人拿的?”她见陶秋岚不敢置信的神情,半晌才喃喃道:“我以为是少夫人……”
二人一脸颓败,她们只顾着担心对方,只想着如何尽力保全对方,刚刚又是那样混乱的场景,竟是忽略了,也许偷走情报的,并不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可那会是谁?
陶秋岚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猛然间抬起头来,“你应该知道,以我如今的处境,是断不会去偷那些东西的,为何会以为是我?”她见红玉脸色一滞,心里又是一沉,“哪怕是怀疑我,刚刚那种情形,你并不能救我分毫,只要死咬不认,旁人并不能拿我们怎样,为何你要承认?”陶秋岚语气转而平静,更像是在诉说一个事实,“除非你确实与那东西的丢失有关,而且不敢肯定是否留下了把柄!”
陶秋岚的目光一直落在红玉的身上,像是刚刚皇甫子谦若有似无的扫视一般,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可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却分明是不同。皇甫子谦的眼睛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而陶秋岚的目光却永远是温暖而清明的,可刚刚那一刹那,她却觉得,两个人的目光竟是那样的相似,都有洞若观火的犀利,让人无所遁形。
而事到如今,也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确实曾经想过拿到那份情报。昨日蒋副官特地将那个公文包送过来而少帅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将它放到书房的时候,我便已经留意到了。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潼江的布防图,只知道一定是一份极为重要的东西。”她看了陶秋岚一眼,继续说道:“正好昨晚是我值夜,我知道平日少帅和少夫人不喜人打扰,二楼一定没有什么人,便趁夜潜入了书房……”
“书房的钥匙你是如何得到的?”
红玉脸色微赧,说话也有些吞吐:“少帅昨日……昨日……情急……,衣服是脱在了卧室外的衣帽间的……”
她的话让陶秋岚的脸也唰的红了,想起皇甫子谦昨日的缱绻,脑海中又闪现出他刚刚满是失望的神色,不由怔怔出神。她强敛思绪,继续问道:“那东西呢?你交给谁了?”她怕红玉隐瞒,补充道:“我不想重蹈覆辙!”
红玉知道陶秋岚说的是当初那笔军火买卖的事情,可哪怕她再小心翼翼百般筹谋,如今却还是落得个当初的下场。
甚至比当初还不如。
“我并未拿到。”红玉语气中充满了不甘。“书房里什么都没有。保险箱的密码我能想到的都试过了,少帅的生日,你的生日,原来大帅的生日,全都不是!”她低叹一口气,“那保险箱是最先进的密码程式,稍有不慎便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触发自爆。我虽见过,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破解!”她望着陶秋岚,“所以我才会想到是少夫人。因为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有可能拿到那东西。而在这府里,唯一有可能知道密码的,除了少帅,便只有少夫人了!”
陶秋岚不知是否应该庆幸。“既没拿到,又为何要承认?”
红玉满脸的愧疚,“今日早上我发现自己的发卡不见了。那发卡我曾经在书房拿下来开锁用过……”她又急忙解释道:“可我明明记得我好好收起来的……”她话音越来越小,从早上开始她便认认真真的找了又找,可就是没有。起初的那点笃定也随着时光一点点过去而越来越微弱,直至皇甫子谦将所有人都集中到院子里的时候,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瞬间破灭,慌乱袭上心头,扰乱了她的思绪,让她忽略了,如果那枚发卡真的被发现,皇甫子谦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让他们自己承认,以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一定是直接将她拿下,半点辩驳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可如今再懊悔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不,红玉此刻并不觉得懊悔。无论是谁,布防图已经拿到,江南便可占得一丝先机。原本让她觉得愧疚的只有陶秋岚,可她知道,皇甫子谦是舍不得怪罪与她的,将她们关在这里而非情报一处便是最好的证据。
至于她自己——
她从不曾怜惜自己的生命,只要是为了江南好,只要能帮那个拿到情报的人脱身,她什么都不在乎。
而那个人,会是谁?
红玉此刻所想,也正是陶秋岚思虑之处,那人是谁?
过了一会儿,陶秋岚才开口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作答,我便只问一句,那人可是江南的人?”
其实陶秋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又期望会听到怎样的答案。江南江北长期对峙,互相不知道在对方那里安插了多少钉子,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皇甫子谦的潼江布防图不是摆设,而江南的钉子已经插到了皇甫子谦的身边,这样针尖对麦芒的较量,要搭进去多少人命,她原来也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红玉摇了摇头,答得坦诚:“并非是我隐瞒,除了自己,我不知道其他任何人的消息。”她怕陶秋岚误会,又解释道:“这是为了我的安全,也是为了少夫人的安全。”
红玉见陶秋岚脸色并不好,想了想,又道:“也可能只是情报贩子,想要在江南江北之间捞上一笔罢!”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画蛇添足的解释是为了什么。就算不是江南的人,可那情报却是江南要的,只怕此刻已经到了陶锦麟的案头了。
她看着陶秋岚满脸的担忧和焦心,不知为何,只想着如果那个盛怒的人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正这样想着,却见陶秋岚猛的站了起来,冲到监牢的门口。她的双手被绑,所以便用双手用力的砸着门板,一边大声的喊:“我要见他!来人!你们去跟他说,我要见他!”
红玉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想要去拉,可她的双手也被绑着,只能用身子挤在陶秋岚面前,想要将她从门边挤回来,一边劝道:“少夫人,求求你……”
陶秋岚的表情却更是恳切,“红玉,说不定那情报现在还没送出去,我要告诉他,让他赶紧去查!”她绕开红玉再次来到门口,“我不能让人将那请报送出去!”她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仿佛是担心,又仿佛是害怕,“我要去告诉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指令,她们这样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查问。这样的安静让陶秋岚越发绝望,却让红玉陡然生出了一丝的无畏。她一步跨到陶秋岚身前,“那情报对于江南有多重要,少夫人当真就不知道么!”她的话里隐隐带着一丝的责备,让陶秋岚登时便愣住了。
红玉见状缓下声音,“有了那份布防图,江南便可有针对性的部署,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少夫人当真就要让它付之东流吗?”她知道陶秋岚真正的担忧是什么,又解释道:“江南兵力不强,即使有了这份布防图,短期内也无法出兵,并不会对江北有什么真正的威胁。但凭着这份威慑,江北便不敢轻易动武,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陶秋岚仍是不管不顾的锤着门板。语气中倒似带着一丝的责备,“你只说江南是为了威慑,可如今双方相安无事,那份图对于江北来说,何尝又不是为了威慑之用?”她的一双手因为用力而通红,门板上木刺斑驳,将她的手托扎出血来她也恍若未觉,只是用力的砸着。
红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嗒嗒的脚步声传来,是军靴扣在地上的声响,没一会儿,便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陶秋岚看着站在门外的蒋弘文,脸上略过一丝的失望神情,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急急上前两步,双手抓住蒋弘文的袖口,恳切道:“快去告诉他!情报不是我们拿的……”
蒋弘文的目光落在她伤痕斑驳的手上,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扭头往着一旁的士兵,语气严厉的斥责道:“谁让你们将少夫人绑起来的!”
士兵见平日里一贯和颜悦色的蒋弘文发了这么大的火,更是害怕,一边忙不迭的去替陶秋岚松绑,一边嗫嚅道:“我以为……”
陶秋岚见蒋弘文似是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知道他定然以为自己只是为了脱罪,又急忙解释道:“情报不是我们拿的,你快去跟他说,让他赶紧去查!”
蒋弘文微微一愣,正色道:“那是何人拿的?”
陶秋岚摇了摇头,略带颓败,“不知道。”说完更是着急,“所以才要他赶紧去查,晚了说不定那情报就被送走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陶秋岚手腕上的绳索已经被解了开来。蒋弘文微微侧身,“在下另有公务,少夫人有话可以亲自去跟少帅说。”说完又对一旁的士兵吩咐道:“好生送少夫人回去!”
这便是不再怀疑她的意思了。陶秋岚不由喜出望外,急忙又去解红玉被绑的双手,正要向蒋弘文道谢,却见蒋弘文已经一把将红玉拉到了一旁,只剩下陶秋岚一双手还僵在空气中。
似是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妥,蒋弘文表情略有些尴尬,但仍是钳着红玉的胳膊,“红玉姑娘得随我去处理一下后面的事情,请少夫人先回去!”
陶秋岚既惊又怒。她其实从来都不曾担心皇甫子谦会对自己怎样,哪怕是在她还不知道红玉也未牵连其中的时候,哪怕是皇甫子谦将她关在了这样阴森的牢房,她也一直相信皇甫子谦不会将她们置于死地。她相信他会查明一切,相信她所认识的那个皇甫子谦,是一个分得清是非黑白,不会滥杀无辜的人。
她甚至隐隐的相信,哪怕是红玉,他也断不会不顾及她而要了红玉的命。她相信他对她的感情。
可当他真的为了保全自己而做出决定时,陶秋岚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了。
“蒋副官既然不急,那想必是对追查的事情早有安排了。如此,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我与红玉一起,也省得你们多跑几趟!”
蒋弘文一时愣住了。他虽未曾授意让人绑了陶秋岚,可却是暗示过士兵不用特别照顾的,为的就是让陶秋岚担惊受怕之下乱了心神,顾不上红玉,却是没想到反倒让她更担心起红玉的安危。
而这样的结果正是红玉期望的。不管那人是谁,她在这边与蒋弘文真真假假的周旋,对于帮那人争取一些时间总是有帮助的。哪怕是即将面对的是江北军部的严刑拷打,她也不怕。
蒋弘文知道陶秋岚的个性,不敢硬来,想了想便道:“只是去情报一处留个记录。少夫人要去,那便一起吧。”
他这样轻描淡写,不见半点慌张,陶秋岚倒一时看不明白了。可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想要上前帮红玉把手腕上的绳索解开,蒋弘文好似已经猜到了一般,恭敬却又不容拒绝的提醒道:“少夫人,这是规矩。”
陶秋岚也不再坚持,与红玉一起随着蒋弘文离开了监牢。
随行的只有两辆小车,并不像是押运犯人的阵仗,陶秋岚略略有些放心。陶秋岚与蒋弘文一辆车,几个士兵与红玉在另外一辆。陶秋岚知道这也是所谓的规矩,虽没说,但一路上都在不断回头关注着红玉的那辆车,意味那样明显,没有半点想要掩饰的意思。蒋弘文知道,那是对他的警告。
可车子却并未进城,反倒一路向郊外开去。陶秋岚不明所以,却也知道蒋弘文并不会作答,所以也不问,只想着,只要红玉与她在一起就好。
周遭一片漆黑。借着车前灯的那点亮光,陶秋岚只知道这应该是在河边,可她对汝州并不熟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根本分辨不出来。
前排的蒋弘文微微转过身来,“请少夫人下车!”
陶秋岚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推门下了车,另一辆车上的红玉也与士兵下了车,可脸上没有一丝的害怕和慌乱,看向陶秋岚的目光反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愧疚。
陶秋岚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蒋弘文先是命人将车灯全部关掉,又拿手电筒对着河边闪了几下,对面也闪了几下。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只听得到哗哗的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然后便突然停了下来。下一个瞬间,车前灯大亮,陶秋岚下意识的伸手去挡,片刻之后方才看清楚,原来岸边已经停了两艘小船,刚刚的水声应该就是船桨划动的声音。
陶秋岚看着蒋弘文还有那几个随行的士兵脱掉军装露出里面的常服,看着船上下来的那个人问蒋弘文“东西拿到了没有”,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般。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点头的人,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平日里那个温言拘谨的副官联系在一起。
她的声音飘忽,像是她所见到的事实一般不真实。“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