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林水二

1、第 1 章

　　再见到纪长安是在学弟的婚礼上。见到纪长安之前，他都只当做这场婚礼不过是普通的人情往来，想着一会儿席上如何推脱好能少喝点酒。灯暗了，门开了，新娘在父亲的带领下走出来，场中掌声、笑声响成一片，萧遥礼貌性地鼓着掌，好奇地看向新娘。追光灯下新娘的妆显得格外分明，那五官令萧遥感到眼熟，像记忆深处一个人的脸。萧遥一时没想起来，却也不想再深究，隐约觉得想起来不会让自己好受。婚礼流程快得惊人，他只发会儿呆的功夫，就到宣誓的部分了。萧遥看着台上难得正经的学弟，心中不知是同情多些还是羡慕多些。他还记得大一时看的书，《围城》，他半只脚险些踏进围城最外圈去，觉得城里也不那么令人愉快，所幸城门还未落锁，急急忙忙地出了城，发现城外风光已变了，已离开的城再回不去，未去过的城他又没有兴趣进。在城外晃晃悠悠十余年，看着身边的人匆匆忙忙地进城去，再懊悔不已地出城来，他只在城外观望，偶尔怀念那座曾专为他建的城。他猛地想起新娘为何带给他熟悉感，十年前的那座城里，有张相似的脸上大大眼睛里映着星月的光，不知疲倦地对他传递爱意。
　　纪长安五官里眼睛最好看，却总被副眼镜遮着，刚恋爱时她在他面前连摘掉眼镜的勇气都没有，怕他觉得奇怪，萧遥哄着她才肯拿下来。萧遥故意拿走眼镜不还给她，纪长安眼镜度数不低，没了眼镜什么都只能看个轮廓，急着去抢一时没站稳落到萧遥怀里，两个人都极窘迫地迅速分开。纪长安红着脸拿回眼镜戴上，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萧遥初次与女孩子离得那么近也有些害羞，看纪长安的样子却还忍不住逗她，凑近了说她眼睛好看。眼见着纪长安脸上的红晕直漫到脖子上，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那当然了”，萧遥觉得舌头上的味蕾都是甜的。纪长安总是给萧遥这种微小又不可忽视的、确实存在着的温暖和幸福的感觉。后来纪长安拿着一星期的生活费去学校的眼镜店配了一副隐形眼镜，却怎么也戴不进去。找了许多人来帮忙也无用，“一个按着肩膀，一个握着手，一个扒着眼皮，一个拿着小棍往里戳”，纪长安告诉萧遥，“全宿舍都来帮忙，折腾了一个小时，眼睛都红了也没放进去。”萧遥大笑，安慰她说她戴着眼镜也很好看。那时候萧遥只记得“女为悦己者容”，总觉得纪长安改变外貌是为了迎合自己，暗喜之余又心疼她如此费力。萧遥坐在一个和纪长安长得很像的女孩的婚礼现场，在黑暗中想起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很想知道，十年了，现在的纪长安能不能戴进隐形眼镜。

　　场内起哄声叫好声响成一片，萧遥回过神来，台上新郎新娘正在祝福或戏谑的掌声中接吻，旁边红着眼睛的妇人大约是新娘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婚礼上总是女方的家长更伤心些，萧逍婚礼上伯母哭到险些站不住。参加过许多婚礼，但萧遥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难过，分离不是从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候开始的，脐带被剪的那一刻，父母和孩子就已经开始走向离别。能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共度一生，应该是件天大的好事才对。可惜萧遥不被人信任，也没谁可信任。出于先天或后天的某种原因萧遥总不会爱人，偏偏不会爱人的萧遥遇见最会爱人的纪长安，在还懵懂的年纪被仔仔细细地爱过。纪长安的爱倾盆暴雨般把萧遥里里外外都淋得湿透，在雨里时总觉得雨太大，逼得人喘不上气，纵然淋着雨多少有一丝爽快却总是想避开。真正避开了才发觉身上心里都被雨浸透了，这一场大雨留下那样多的水，逃不开也蒸不干，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还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没有干，在没有防备的地方，淋过雨的凉意还在蔓延。被纪长安爱过之后，很难再相信别人口中的“爱”是真的爱，虽然纪长安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爱”。
　　萧遥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总是想起纪长安，幸运的是这个疑惑在几分钟后就被解答。那个把哭泣的新娘母亲扶下台的背影转过身来，萧遥看见一张偶尔会在梦里出现的脸，是纪长安。萧遥第一反应是，看样子她应该学会戴隐形眼镜了。萧遥莫名替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