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blauw

1、第 1 章

　　“知名生物学家江教授违反人类一体法律条约一案，将于明日开庭公审，据悉……”巨大的光屏投影上正在播报着近日轰动一时的新闻，生物学家江衍，今年34岁，在刚刚拿下全球最高生物荣誉奖的颁奖典礼上，被爆出曾经与同性相恋的丑闻。
　　而本人并未第一时间否认。
　　引起全球性范围轰动。

　　自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导致人类数量锐减后，大批人类出现基因缺陷。人类重建统一政府，并公布了人类命运全球一体化法律（简称人类一体法律），第一条就是为保证人类生育率，禁止同性相恋。
　　当然，江衍不是第一对被爆的同性恋，可身为全球最高生物荣誉奖的获得者，他是绝对是最具影响力且影响范围最广的一位。
　　为此江衍曾经的同学老师以及同事纷纷出面辟谣，并表示爆料人与江衍有着多年恩怨，话不可信，实属胡编乱造。然而江衍本人始终没有出面澄清，再三拒绝媒体采访和政府调查，态度强硬，人类一体管理会议决定启动强制调查，进行公开审核。
　　光屏新闻已经到了末尾，放出了江衍教授的现场直播视频，他微笑着，唇色略淡，象牙白的脸上架着金色单片眼镜——据说是他少年时在军校服役，进行荒原考察任务时落下的后遗症，左眼视力不好，这也是他后来不得不从军校退学的原因。
　　他的西装纽扣扣得整整齐齐，姿态从容，像老式电影里正在参加晚宴的贵族绅士，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江衍手持证书和奖杯，站在颁奖台上，在一片掌声中发表感言，国际通用语的发音标准，声音清朗：“非常荣幸获得这么高的荣誉……基因工程这份功劳也有我的同事一份，感谢他们……最后希望我的研究成果，能够为人类带来新的改变，谢谢。”他礼貌鞠躬，在虚拟鲜花和阵阵掌声的包围里转身下台。
　　就在这时突变顿起，观众台下有人劈手夺过一旁记者采访的话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发问：“我承认江教授的科研实力，可是江教授身为同性恋严重违法，他个人的品性有待考证，所以我拒绝接受他获得此次奖项并有权向组委会的审核程序提出质疑!”
　　台下拥挤的人群里爆发出哗然，嘈杂的抗议声和质疑声炸响，一片混乱中江衍转头，目光准确地看向人群之中，微笑起来。
　　画面截然而止。

　　光屏前逐渐聚集人群，无数途经的车停在路边，太阳能交通信号灯兀自变化着，巨大的广场光屏前，无数人都在关注这场全球直播的审核会议，他们停下工作或者学习，来见证关于一场惊世骇俗为法不容的审判。
　　这场会议将动用最新技术，向全球数个地下城市基地同步放送，耗资巨大，在如今基地能源紧缺的情况下，足以载入基地史。
　　据说是人类一体管理会议的精英议员力排众议，做出的决定 。

　　地下基地的城市依旧熙熙攘攘，庞大的人造光源维持着城市正常运行，人们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数百年如一日，而城市之外是荒原，荒原上残存的成片的废墟里扎根着各式各样的光能收集器，它们顺着地下线路传入城市。
　　在这 磁场风暴和沙尘暴肆虐的荒原里，埋葬着人类先锋的尸骸。早已被人类遗弃的异变动植物盘踞在荒原各处，伺机而动。
　　这是新纪年237年的春季，第237个失去了鸟语花香的春天。

　　刺眼的灯光亮起的瞬间照亮了狭小的禁闭室，江衍不太适应地眯着眼。
　　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冷冰冰的大理石雕像，面容精致线条流畅，漂亮而毫无生气。
　　管理会的接待人站在禁闭室门边，再次为这个男人过分惊人的美貌在心里小小的抽了口气，她迅速整理好表情，露出标准的公式化微笑：“江教授您好，我是您本次的接待人黎茉莉，公开审议即将开始，议员们要求您需要提前进入会场——因为将会有大批记者参与现场直播。”
　　“谢谢您，女士，”江衍颔首，他起身用带着电子镣铐的双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褶皱，绅士地开口道：“麻烦您带路了。”
　　黎茉莉领着他穿过幽暗的禁闭区域，漫长的路程中，江衍一直沉默无言，只是在经过荣誉走廊时，他偏头驻足观赏半晌，眉眼隐在阴影里，只露出漂亮的下颔——他看起来冷而忧郁，嘴唇翕动，轻轻地感慨了一句什么。
　　黎茉莉没有听清，她看着走廊里伟人们的照片和辉煌的事迹——他们都或多或少地为那场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做出过贡献，如果江衍没有出事，那么现在他也将会是其中一员，黎茉莉这样想着，也许他是在感叹或者可惜。

　　直到为他打开会场的侧门，或许是看不清他在光影里模糊的侧脸，黎茉莉忽然很冒失地问出了口：“江教授，您刚刚说了什么？”
　　年轻的教授在光亮里回头，声音很轻，黎茉莉只能勉强辨认出他的口型，“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女士——下次见。”
　　黎茉莉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江衍站在荣誉走廊上驻足的地方，正对着两个世纪以前人类最伟大的基地建设者和科研者，照片里他们靠在一起，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和伙伴。只可惜，那位科研者在一次由太阳黑子爆发引起的磁场混乱里失去音讯。
　　就在黎茉莉晃神的瞬间，江衍转身向着光明走去，步伐坚定，逐光前行。
　　其实那是黎茉莉第二次看见江衍，他一如当年。

　　嘈杂的会场内，媒体区的记者调试着设备，在对应区位站定互相交流信息，闪光灯偶尔闪烁一下。
　　“肃静!”主审官申明纪律。
　　会场里交谈声渐渐少了，一旁的书记官忙着梳理案件和核对证据，顺手递上了通讯仪。
　　主审官接过通讯仪按紧别在耳朵上，人类一体管理会议的议员们通过它，来直接下达最高指令和真正的审判决定：“第一，请您尽量简化提问程序，第二，请您能就充足的证据向大众做出解释，第三，请您注意语言措辞。第四，如有突发状况，请您在自由发挥的同时，谨记以上要求。”
　　“——好的。”主审官接过书记官递来的材料，答应道，他知道这注定是场轰动的旷日持久的战役——从人类一体法律正式颁布的那天起。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引发全民舆论战的导火索，他必须小心翼翼，以确保万无一失。

　　“一切准备就绪，请被告人江衍出场。”主审官抬起头，望向侧门，年轻的教授带着电子手铐，在维持秩序警察的帮助下，不紧不慢地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位于中央的被告席。
　　如果忽略不计略显苍白的脸色，这位被告简直像前来参加宴会的老派绅士般从容不迫。
　　江衍站定，环视四周。他只看了一眼，似乎就找到了目标。接着再在警察的催促下，不慌不忙地坐好。

　　会议的开庭纪律宣读很快结束，在正式敲响开庭钟前，议员要求增设的问题通过主审官转达。主审官一字一顿地问道：“本次会议开始前，再次确认被告人是否违反了人类一体法律第一条。请回答是或否。”
　　窃窃私语的人群停下了窸窸窣窣，周围一片静默。在此前，江衍曾多次拒绝媒体回答这个问题，并保持再三缄默，尽管媒体希望听见足够轰动的爆炸性消息——但在他数次强硬拒绝后，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他会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江衍没有继续保持沉默，也没有声嘶力竭地反驳，他释然地笑了笑：“是，我违反了人类一体法律。”
　　“我是一个可耻的卑劣的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