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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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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安祈是被陈凡叫回国的。
彼时她正被硕士论文折磨得发疯,头发掉了一大把,正当在某个深夜通宵达旦地爆肝时,她接到了陈凡的电话。
她接通来电,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那边的陈凡听到她快要断气的声音,似乎愣了愣,紧接着向她道歉,说自己忘了和英国的时差,打扰她休息了。
粗心大意,这不像陈凡的作风。以她对这位陈秘书的了解,他绝对是个细致周全到令人发指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凡稍作沉吟,说:“是安总,他……他病情恶化,情况不大好,你要不要回来看看他?”
安祈心里咯噔一下,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精神不少,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怎么?我爸他——”
陈凡听出她的紧张,连忙安抚:“别急别急,安总现在精神尚佳,只是他好像有些想你了。老人嘛,身体又每况愈下,你也知道的。”
安老爷子两年前确诊患了癌症,病情不容乐观,但又要强,不肯让子女日日守着,只许在国内工作的儿子安重偶尔陪着去复查,把在外求学的安祈赶了回去继续念书。可安祈哪里放心的下,将近两年的日子里常常提心吊胆,生怕突然接到什么噩耗。这次既然叫她回去,想来她父亲的日子应该也不算多了。
安祈叹了口气,靠回椅子里,手掌拍了拍隐隐作痛的脑门,说:“行,我向学校请个假,周末就回去。”
陈凡又关心道:“最近还是那么忙?和之前一样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安祈忍不住抱怨:“我写论文写得直秃头,现在是既没时间也没头发,谁想不开和我谈恋爱。”
她自黑起来毫不留情,莫名地好笑,陈凡忍不住噗嗤一乐。
安祈故作气愤:“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陈凡噤声,正经道:“没有。”
安祈冷哼:“切,我都听见了。”她重新捧起参考资料,“得,不和你说了,我还得继续和论文作斗争。回国见!”
她利落地挂断电话,陈凡那句“别太勉强自己,身体重要。”的嘱托也卡在嗓子眼里,硬生生憋了回去。那边儿早已没了动静,他却对着桌上的木质花纹愣起了神,迟迟没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直到听筒里传出微信消息提示音,才惊醒一般将它移回眼前,查阅信息。
* * *
其实叫安祈回来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
一周前安老爷子因复查结果不佳,把长子安重及私人律师王贺松叫到了书房商讨遗嘱事项。而陈凡作为老爷子多年的心腹,也有幸在其列。
他知道老爷子向来没把一碗水端平,却没想到他偏心到了这种程度,竟打算把鼎坤集团的所有产业全部留给儿子安重,半点也不分给女儿。
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且不论是否重男轻女的问题,光论出身,安祈这个正儿八经的婚生女至少也该继承他手中一半的股权,更别提鼎坤如今80%的产业都是安祈生母当年求自己父亲出资挽救的。现在安祈的母亲去世,外祖家也败落了,安老爷子就要忘恩负义,把鼎坤囫囵个都塞给自己的私生子,如果安夫人泉下有知,只怕会气得活过来。
至于安老爷子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那还要从老一辈的狗血故事讲起。他和安重的母亲是初恋情人,当初你侬我侬,珠胎暗结,临到结婚的时候却选择了门当户对的杨家小姐,抛弃了怀孕的恋人。一年后安重出生,鼎坤资金链断裂,一落千丈,杨家小姐扭头与他离婚。按理这时正该迎初恋进门,安先生却再次抛弃她,和能给予他资金支持的陈小姐——即安祈的母亲——结了婚。许小姐身体不好,原想着等熬死了她,他就能娶回爱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只是这位初恋命薄,倒死在了许小姐前面。留下安重和外祖母相依为命过了三四年,安先生心疼的不得了,正牌夫人刚一去世,他立刻就把儿子接回了家,从此倾其所有,要星星不给月亮。而堂堂集团老总之所以会表现得像个溺爱孩子的糊涂父亲,还在遗嘱中偏心偏到太平洋,究其原因就两个字——愧疚。对安重母亲愧疚,对安重愧疚,要用最多最好的东西补偿他。至于安祈,不重要,反正她是个女孩子,反正他又不爱她的母亲。
陈凡把老爷子的心思研究得透彻,却不敢苟同。说真的,这一系列行为在他看来,实在太自私了。
连安重也觉得不妥,翻看完文件,抬眼看着他父亲犹豫道:“这……真的一点股份也不给安祈吗?”
安老爷子“嗯”了一声,眼神转向窗外,嗓音低哑:“我给她留了一些地产和资金,还给她看好了门亲事——就是你郑伯家的儿子,家世很好。而且我知道你以后也会照顾你妹妹。一个女孩子,能拥有稳定的婚姻和富裕的生活,就是最好的命运了,你说对不对。”
安重垂下脑袋静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而后他点了点头,赞同道:“对。”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把遗嘱先交给王律师保管吧。”安老爷子对安重说,又吩咐三人道,“在我去世之前,这里面的内容不要对安祈公开。”
大家答应下来,安重把遗嘱递到王贺松手里,在安老爷子的示意下带其他两人离开了书房。
在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陈凡心焦难安。只要一想到安祈将要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尤其是还有可能稀里糊涂地被嫁给某个纨绔子弟,他就忍不住磨后槽牙,打定主意要在安祈的既定命运里横插一脚。
作为秘书,他本不该多管闲事地淌老板家这趟浑水。但安祈是个对他来说太重要的人,对即将降临到她头上的厄运,他没法坐视不理。
算起来他和安祈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他九岁那年家中突逢变故,父亲犯下大错畏罪自杀,其余堂表亲也难逃干系,纷纷被捕入狱。母亲精神崩溃,离家出走,再无音讯。他无处可去,只好投奔在安家做保姆的远房表姨刘珍。
刘珍那年三十出头,死了老公又没孩子,一腔母爱尽数扑在她照顾的安祈身上。这下来了个男孩,叫她顿时有种儿女双全之感,很乐意地就收下了陈凡。
转眼将近二十年过去,陈凡依然记得他初到安家的那天。是桂花正香的季节,他背着书包跟在刘姨旁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些“从今后你就是我儿子了”,“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有口吃的就绝不叫你遭罪”之类的话,一路从安家大门走到屋门口。安家院子很大,比他以前的家还大,种满了各类植物,争奇斗艳开得好看。他们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在二楼一个房间门前停下来,刘姨蹲下*身替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襟,自己也整理了一番,有点紧张似的,对陈凡说:“观也,”——他那时还叫陈观也,“我去告诉安先生一声你来了,咱住人家家里,好歹得守点规矩不是?你先在这儿等等,过会儿我叫你,你再进来。”
陈观也点点头,目送刘姨敲门进了房间。他站了片刻,感到有点累,便摘下书包坐在房门边的楼梯口上发呆,他神游太空,连身后那级台阶何时多出个人都不知道,忽然感觉右肩被拍了拍,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身朝后看,把来人也吓得够呛,差点一个趔趄摔坐在台阶上。他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发现这是个比他小些的女孩儿,穿着小红裙子,眼圈也是红红的。
红裙子女孩儿小声道:“让我过去。”
陈观也往旁边挪了挪,女孩子侧身从楼梯上下来。她本来要继续往楼下走,想了想又绕回来,依旧小小声地问:“你是谁呀?”
陈观也答:“我是陈观也。”
女孩子“哦”了一声,转身要走。陈观也问:“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安祈。”女孩说。
她声音太小,陈观也没太听清,疑问道:“安琪?故事书里安琪儿的那个安琪?”
“不是。”女孩子声音稍微大了些,强调道:“是‘祈’,不是‘琪’,我妈妈给我取的。”她提到“妈妈”一词时,眼圈红得更甚了。
陈观也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究竟是哪个“qi”,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得胡乱点点头。又见她泫然欲泣,吓得赶紧找手绢给她擦眼泪,找来找去没找到,正要用袖子给她擦,刘姨开门出来了,叫他:“观也,安先生让你进——”她话未说完,定睛瞧见安祈站在哪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忙上前把她拥在了怀里,嘴里不住地安慰:“怎么了宝贝儿,是不是又去看妈妈了?妈妈的病会好的,别担心,不哭,不哭……”
她安慰着,安祈却哭得更厉害了。
怪不得她那么不开心,原来是她妈妈病了。陈观也认为自己很能理解这女孩子的心情,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也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