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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第7章
      大明宫在料峭的春寒里换下裘袄穿上罗衣,太液池上逐渐有水鸟掠过水面,夹岸桃花蘸水开,湖堤染新绿,宫人们在隆裕帝启程后,才敢将悬到嗓子的心放回肚皮里。
      王皇后因着祭天之行太子能够在圣人跟前相伴而满意,不再挑着各宫妃嫔的岔子;萧淑妃忙于打点朝野关系、好让二皇子监国时能得圣人另眼相看,也极少给其他妃嫔难堪;两人各自打着算盘,野心勃勃而喜气洋洋。
      贵妃开始练习新的乐谱,李懿与李瑶光的红疹也渐渐好了,两人可以不用每日互通书信,李瑶光重新把寝具搬回李懿的卧房,大有长住不走的意思,李懿知道大腿也有拧不过胳膊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他那得宠七弟的小胳膊,默默把拒绝的话吞下肚子。修竹不再准备酸梅,每日服完药后只给清茶漱口,李瑶光的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厨房倒是另给李懿准备了糖水,又惹得李瑶光一阵闹。
      每日请脉的太医说二位皇子身体已无大碍,只需一日三餐少食发物即可;贵妃听后自然目露喜色,亲自赏了一袋银子,钱袋上绣着粉红的花苞,又给殿里当差的宫女宦官们添了月钱,含凉殿里一片其乐融融,又有谁在乎禁足令呢?

      不过听到风声的王皇后坐不住,几日后差人请了给含凉殿诊病的谭太医来问话,仔细将情况盘问清楚后才肯放人走,好巧不巧,东宫的宫女慌慌张张跑来玉坤宫,禀告说太子妃昨夜开始浑身发热、高烧不退,请皇后过去瞧瞧。
      王皇后听了当即恼怒:“还不去请太医!”
      宫女吓得慌了神,不停磕头谢罪,一旁的翠影提醒道:“正好谭太医在这儿……”
      王皇后定了定心神,淡淡一笑,对还未来得及离开的谭太医道:“关心则乱,还望太医一同去东宫瞧瞧。”
      谭太医连连点头称好,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王皇后打断:“我听闻七皇子先前也是高烧不退?”
      “是,伴有发热,兼有昏迷等症状……”谭太医一五一十答,却见皇后的神情逐渐变得不悦,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是她要的答案,立刻补充,“最主要的还是身上起了红疹子,三皇子身上也有。”
      王皇后这才微微一颔首,高傲的头颅继续朝着前方,目光冰冷如霜。
      出玉坤宫后得穿过一片桃花林才是太子居住的储秀宫,残雪未消,早春枝头唯有桃花几朵,更显侘寂。一行人至桃花林深处,皇后才继续问:“说了半天,你们太医院也没告诉我三皇子和七皇子患的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这……”谭太医又开始捋胡子。
      直到走出桃花林,王皇后也没等到下文。谭太医常为圣人诊脉,又是太医院元老,她不好逼问,故而维持着皇后应有的矜骄拢了拢发髻上的金步摇,收敛起脸上的焦虑,昂首进了储秀宫。

      东宫的宦官宫女们个个心急如焚,太子妃石氏已有身孕,若是真得了病又如何是好,况且听闻这种病会传染,除了掌事宫女墨梅外,再没人敢踏进石氏的寝殿。
      自知履职不力的宫女们见皇后仪仗驾临更是乱作一团,率先踏入东宫的翠影立刻呵斥住周围的宫女,命令她们统统跪下,单独留下太子妃身边的掌事宫女说明情况。
      王皇后等东宫的骚动平息后才另请谭太医前去替石氏诊脉,谭太医自然地从袖中掏出纱布捂住口鼻,王皇后见此,内心的不安愈发深沉。
      同样表情不安的墨梅请王皇后移步偏殿,将昨夜太子妃高烧又不愿请太医的事情说了,压低声音道:“婢子看清楚了,太子妃手腕上长了鲜红的疹子。”
      翠影表情随之一凛,斥道:“墨梅,不许胡说。”
      墨梅接着道:“婢子不曾声张。”
      王皇后则平静得多,冷冷道:“瞒不住的。”
      明明皇后都没拿正眼看过她,掌事宫女却觉得被生剜一刀,也许是皇后威仪,她浑身发冷,不敢再开口。
      约半炷香,谭太医捂着口鼻从寝室出来,墨梅见他嘴角垮下、神情凝重的模样,悬着的心猛然下坠,谭太医恭恭敬敬地向皇后禀告些什么,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皇后姣好的眉头越皱越紧,墨梅听不清他们的交谈,眼中只剩谭太医花白胡子下一张一闭的嘴和闪着精光的眼睛,她读不懂唇语,所以将眼睛拼命瞪大,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她是对的。老成持重的谭太医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同时,她注意到谭太医右手的指甲盖上沾了些许鲜红的朱砂。
      墨梅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不敢动弹,静静等着谭太医向皇后拆穿她拙劣的谎言,但王皇后已经收敛住脸上情绪,仪态端庄地走到殿中央,命令翠影召集所有的宫人来殿里。
      缩在角落的墨梅立刻低下头,不敢瞧王皇后铁青的脸色,听她说道:“把这几日服侍过石氏的人都押下去,一个一个盘问。”
      墨梅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道:“太子妃她、她……”墨梅原先与翠影一起在玉坤宫当差,王皇后对她比对别的宫女多一份耐心,况且能忧心主子,也算是一个忠仆,故而多解释了一句:“谭太医方才确诊过了。今后石氏的起居还是由你来照顾。”
      “是。”墨梅应下,手里的绢帕被她死死绞紧。
      王皇后再环视一圈殿外跪着的宫女宦官们:“太子妃如今身子安好不安好,你们心里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心里也清楚。”
      她吐字很轻,萧瑟如雪,落在身上让人发怵,宫女宦官们连应下的声音都发不出。
      石氏疑患怪病,王皇后当然不愿在东宫久留,指派了身边的翠影留下协同谭太医处理杂务后摆驾离开,如果她肯亲自看一眼石氏的话,也许会发现石氏手臂上的红点不过是朱砂。

      待皇后走后,翠影悄悄对墨梅道:“保不齐这病会传染,你平日看谁不痛快,让她伺候石氏去。”
      墨梅摇摇头,烧了一盆滚烫的热水,又拣了几条上好的锦帕,道:“谭太医吩咐我去帮太子妃擦擦身子。”
      翠影闻言又急又气,怒道:“她平日那么待你,你还去帮她擦身子?”
      她又骂了几句,墨梅却一意孤行,垂着头独自进寝殿,翠影最不喜见她这忠仆样儿,憋着一团火跑去别处,撒了一肚子气后才回来,却在后院寻到墨梅的身影。
      墨梅正蹲在假山边发呆,脚边是一个将熄未熄的火盆,翠影遥遥见着她,拉长音调喊了一声,墨梅立刻抬起头擦了擦脸,做手势不让她过来。
      翠影停下脚步:“你在烧什么?”
      墨梅立刻扬起手里仅剩的一条物什:“是丝帕,刚刚我拿丝帕给太子妃擦了身子,你说这病症会传染,我害怕,就把这些都烧了,你别过来,此物不洁,你还要侍奉皇后。”
      翠影见墨梅手里丝帕染上点点殷红的丝帕,心想这病症果然凶险,道:“我不过来便是了,你一会儿也洗洗手。”
      “好,”墨梅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翠影离开,再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对身后的假山道,“多谢谭太医指点。”
      许久也不得回应,她绕后一看,见假山后空无一人,唯剩一个装鼓鼓囊囊的钱袋挂在怪石上,墨梅不知此为何意,不敢放任这古怪钱袋悬在此处,她早被石氏的患病吓破了胆,把里头的银子掏出来后立刻烧毁了这古怪的钱袋,竟不察觉手上沾染上了些许粉末。
      处理完丝帕后,墨梅又偷偷摸进书房,低头收拾起案上的笔墨纸砚与颜料,太子妃喜爱书画,尤好兰草,最不喜梅花,却给她这个掌事宫女取名墨梅。
      太子妃也爱早春景色,前几日桃林初结花苞,粉粉嫩嫩垂挂在枝头,宫女们摘了几枝插在瓶里供她临摹,她犹嫌不足,竟不顾身孕踏雪作画,惹得伺候的宫女们担惊受怕。
      她自诩长安第一才女,可惜笔下佳作寥寥,笔墨纸砚却备上一堆,乱糟糟放在偏殿的书房里,这些器物平日里也是墨梅收拾,她依照太子妃平日的吩咐,先将不满意的画作撕烂烧毁,再将毛笔上沾染的朱砂洗净,按太子妃的喜好依次排开,又用纱布擦洗一遍,案上整整齐齐,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圣人祭天归来,是在太子妃患病的三天后。
      在萧淑妃的耳提面命下,二皇子监国不曾出什么岔子,中规中矩、无功无过,得到的夸奖也不咸不淡,隆裕帝对儿女们素来冷淡,故而萧淑妃听二皇子禀告完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可惜隆裕帝接下来的动向让她炮仗似的性格再捂不住:“圣人去了含凉殿?”
      “不去玉坤宫、不来我这儿、也不过问东宫,偏去了含凉殿?”萧淑妃把手里茶盏重重一放,“还是说含凉殿与这件事有关?”
      二皇子道:“儿子不敢乱猜,但圣人先去的紫宸殿,召见了几位大臣,再去的含凉殿。”
      萧淑妃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既然圣人去了,那么咱们也去。”

      李懿是十分不愿意见隆裕帝这个爹的,平日里他有书看,闷了还有李瑶光这个便宜弟弟可以逗,怎么也比对着隆裕帝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好。
      可李瑶光显然不这么想,报信的宦官话音未落,七皇子就丢下背到一半的《论语》,像只兔子似地跑了出去,七儿子如此热情,三儿子也不好过于冷淡,停下手里的笔,追着李瑶光的背影一起去了花厅。
      因双喜通传得突然,含凉殿上下均来不及准备,花厅连香薰都未点上,不施粉黛的贵妃素衣白裳站在隆裕帝面前,羞涩地用袖子遮住半张脸。
      可她依旧是美,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在隆裕帝开口戏弄她人老珠黄时,敢将奉给圣人的茶又收回来,半嗔半怒地让瑶光把茶端过去。
      “这就气了?”隆裕帝哈哈大笑,却也没多少怒意,只先闲话了些家常,又过问了他们的病情。
      李懿不敢像李瑶光那般对隆裕帝亲昵,他光是应付隆裕帝的“家常”就汗流浃背,雪洞似的花厅四周门窗大开,风一吹,他脑子倒是更加清醒了些。
      隆裕帝问他前些时日太子与他相谈甚欢所为何事。
      李懿暗暗腹诽,太子明明前往祖庙祭天,又如何相谈甚欢,况且太子的行踪压根是一个被禁足的皇子该知道的事情,答道:“儿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太子殿下,上一次还是在校场,他教我骑射。”
      贵妃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对这几个弟弟是极为耐心的,小时候大家都嫌瑶光淘,就他愿陪瑶光数星星。”
      李瑶光连连点头:“他身边的那个宫女也很好,做的红糖糕也很好吃,说起红糖糕……”
      “你不能吃。”贵妃仍旧笑眯眯,防止儿子把话题带偏。
      隆裕帝兜兜转转,点了正题:“说起来,石氏似乎得了和瑶光一样的病。”
      石氏便是那位罹患怪病的太子妃。
      贵妃立刻收敛住脸上的笑容,连忙问道:“石氏怎么?病了?”
      瑶光也露出担忧的神情,乖巧立在一旁,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安。
      隆裕帝在这对母子脸上瞧不出端倪,转而审视不起眼的三儿子。
      李懿自发告罪:“儿子不知此时,竟不曾前往东宫为太子殿下分忧。”
      “先前你们在禁足中,不知道也正常,”隆裕帝似笑非笑,也不知信没信他们的说辞,只意味深长道,“现在既然禁足令解了,多去东宫看看。”
      他自己却不曾去过。所以说隆裕帝没有心,他的心早花在江山社稷、权力倾轧、平衡朝野上,太子李忠被他敲打得战战兢兢;为拿捏住萧国公,待萧淑妃与二皇子也是时冷时热。

      贵妃见隆裕帝话里有话,乖乖上钩:“这样一说,确实许久不曾给皇后请安了。”
      李瑶光也抢着道:“我也要一起去给五哥请安。”
      “你是去贪玩的,”贵妃又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头,“懿儿记得和瑶光一起去东宫给太子分忧。”
      大概是贵妃的知情识趣让隆裕帝愈发找不到破绽,不免倍感无趣,其乐融融的“阖家欢乐”戏唱到尾声,有宦官前来禀告:萧淑妃殿外求见。
      隆裕帝眉头轻轻一扬,转过脸,对贵妃说道:“你不去瞧人家,人家先瞧你来了。”
      贵妃抿唇一笑,促狭道:“她分明是来瞧您的。”
      隆裕帝不留情面,甩袖起身道:“那就空个位置,给你们女人家说悄悄话。”
      可怜萧淑妃一片丹心,双喜心想,淑妃的妒火烧起来,太液池的水都浇不灭。
      李懿不愿与萧淑妃碰面,又不好直说,犹豫之际,李瑶光偷偷扯住他的衣角,然后对贵妃扮了个鬼脸道:“那我和三哥去瞧瞧太子殿下?”
      贵妃点头:“也好,这会儿确实不适合再气淑妃。”

      看样子贵妃也知道李瑶光与萧淑妃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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