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三十二章 ...
-
隆裕二十二年六月廿九,立秋,凉风未至;白露不生;寒蝉哀鸣。
东宫轰轰烈烈地举起明黄的旗帜,太子领亲卫军从玄武门杀进大明宫。是夜,无月、无星、无光,夜空浓稠如砚,刀枪剑戟铿锵相碰间洒落热血如朱砂,染红大明宫的汉白玉砖。
大历的天没坍,隆裕帝的龙靴甚至没踏出紫宸殿便将骚扰平息,寅时,宫人们将地板冲刷干净,迎接艳阳。
李忠就像秋后的蚂蚱那般蹦了蹦,而坐在龙椅上的人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擦拭着横放在膝上的刀,直至刀身亮如新雪,才忽然想起还有个儿子跪在地上:“就这么沉不住气?”
李忠的琵琶骨被锁住,匍匐在地动弹不得,听见隆裕帝声音里隐隐的怒意反而想纵声大笑。自然,他也这般做了。
他一笑,肺里就挤出血沫,铁锈味淹过喉咙,从嗓子眼涌出来,无声地滴落在紫宸殿新换的云纹地毯上,赤色的花一朵一朵在他眼前绽放,吵吵闹闹地拥堵住他的视线。
圣人在说些什么他听不大清,总归不会是好话。李忠不合时宜地感到困倦,闭眼前居然看见李惑的身影出现在殿里。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惜悉数摧毁于皇位上传来的一声叹息。
李忠记不清上次听见圣人的叹息是几年前。
但一定是在他年岁尚小的时候。
他还住在王府里,阿娘牵着他的手告诫他男子汉要顶天立地,他重重点头说以后要做一名良臣。当时,他尚且能唤圣人一声阿父,他的阿父站在王府的葡萄架下轻轻地叹气:“非也。”
他不懂其意,一心想尝尝葡萄的酸甜,他的阿父便摘下一串果实放在他幼小的掌心上,道:“春发其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爱登其质。”
藤蔓上的葡萄刚刚成熟,酸中带甜,胜过后来的一切珍馐。
七月初一,常朝,天高云淡。
双喜手持拂尘站在宣政殿前,道圣人龙体欠安,暂缓听政。语毕,只见王太师手执笏板站在队首,身子骨看起来依旧硬朗,只是脸色并不好,他连咳三声后说道:“老臣请求面圣,烦请通传。”
双喜把手中拂尘一甩,脸上笑意如常:“那请太师随我进紫宸殿,皇后也在殿内等您。”他说得极为自然,大抵圣人早有此意,欲见见这位已许久不曾上朝的老恩师。
王太师挺直腰杆走出宣政殿,把一干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甩在身后。
这二人一走,宣政殿内的百官再难顾忌“祸从口出”四字。
站在队末的文官悄声对身边的武官道:“昨夜有金吾卫来了我住的永安坊。”
武官用手捂住口,瓮声瓮气答:“我住的保宁坊,昨夜巡防司的人也来过,敲了我隔壁的门。”
另一名武官斜着眼回过头问他们:“都有谁被抓了?”
队末的文官压低声音扫视一圈四周:“看看今儿都有谁没来不就清楚了。”
队末的武官放远视线,用唇语道:“国公没来、太傅也没来。”
另一名武官看着队列最前端空缺的位置:“那几位也没来。”
周围人心照不宣,在心里点出那几人:太子、信王、永王……
但还有句话他们不敢说,唯有池边赏荷的萧淑妃敢:“皇后身子不是不大好么?万一过了病气……”
“何止是不大好?”郑修容怜惜地看着满池秋水,“正如这衰荷般……”
七月初七,更深露重,弦月如钩。一道影子夜闯紫宸殿请求面圣,言说皇后病危;双喜照旧一团和气地站在门口,让翠影稍安勿躁,说此刻圣人已经歇下,闹醒了圣人对谁都没好处;翠影眼睛红肿如桃,摆出罕有的固执姿态;双喜脸上笑意逐渐苦涩,手里的拂尘左右摇摆忍住别朝翠影的脸挥下;双喜身后的小宦官一个劲儿嘀嘀咕咕,暗自说些闲话;翠影怒上心头,冲上前在小宦官脸上留下一个鲜明的巴掌印;小宦官呆愣片刻后扬起手预备还击,却听殿内响起一道严厉的女声:“殿前喧哗,成何体统。”
翠影以为找到救星,慌不择路地冲到女子的跟前跪下,哀声求道:“求淑妃禀报圣人,玉坤宫翠影求见。”
萧淑妃俯视翠影,挑眉冷笑道:“你们主子与我势同水火,帮你们?”
太子犯下弥天大错,东宫主位岌岌可危,皇后重病在床,命悬一线朝不保夕。得以除去劲敌,萧淑妃理应喜上眉梢,可翠影不懂为何她的眼睛里盛满怨毒。
翠影顾不得这些,边磕头边道:“奴才恳求淑妃代为禀告,皇后垂危,求见圣人一面。”
又有一道女声从紫宸殿内传出,声音温柔亲切似垂柳拂面,却让翠影心头疑惑更甚。
“依妹妹看,姐姐代为通传也无妨,去与不去全凭圣人做主,”郑修容从摇曳的灯影下走来,“帮皇后成全最后的念想也无妨。”她眼里鄙薄与同情泛滥,令翠影感到刺目。
不待翠影请安,另有一身影从殿里翩然而至,来人眉眼带笑,声音也,翠影原本同皇后一样对这回纥狐狸精恨得咬牙切齿,今儿见了她却似见了救星,只因她说:“郑修容有心,然则圣人让我传话,摆驾玉坤宫。”
翠影眸光亮起,千恩万谢差点脱口而出,紧接着听她说道:“圣人近日因政务繁忙而头痛不已。”
这状似无意的提醒让翠影心头一惊,她抬起袖子抹干净脸上泪痕,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能达成心愿已是侥幸,不敢奢求太多:“是,婢子代皇后谢过贵妃。”
言毕,重重叩首三声,额头鲜血滴落在紫宸殿前的石阶上,眼冒金星间听见双喜又尖又细的嗓子开腔:“摆驾玉坤宫——”
她四肢僵硬地匍匐在地,直至明黄的衣袍在视野一角掠过。
圣人的仪仗后依次是萧淑妃、玥贵妃、郑修容的轿辇,大明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銮驾途经之处,想必圣人夜访玉坤宫的消息隔日便会插翅传遍长安。漆黑的夜被宫女们手里的灯笼烫出窟窿,静静地延伸至药香弥漫的玉坤宫。
黝黑的宫殿矗立在黑夜里,殿门口悬挂的一对灯笼在风里摇摇欲坠,如同一只行将就木的妖物。
萧淑妃用帕子捂住口鼻怕染上病气,可惜她的矜持没派上用场,隆裕帝独自进了皇后的寝殿,她沉默地抬起头,忘了一眼无边的夜色。
入秋后天空又高又远,连星光都变得稀薄,寒意却愈发重了,她感觉凉意从脚底蹿升上来,但在回纥的狐狸精面前她不想露怯,故而把怨气撒在郑修容身上,出言讥讽道:“圣人宣见我与贵妃,修容眼巴巴地赶来,连衣裳也不舍得多穿一件?”
郑修容笑道:“我一心记挂皇后,倒不觉得冷。”
她这般温顺让萧淑妃觉得败兴,又不愿挑回纥狐狸精的岔子,只好作罢:“只怕皇后凤体安康。”她少见的冷淡表情与她艳丽的妆扮并不相衬,只是在场无人揭穿她,郑修容不敢,另一人则由衷期望皇后病愈。
倘若她近日薨逝,保不齐圣人心软,饶了李忠一命。
七月初九,齐王归京,述职紫宸殿内,萧国公、王太师、陈太傅旁听。
同日子时,皇后薨逝。
才刚入秋,大明宫就银装素裹之姿待人,粗糙的纸钱漫天飞舞,仿佛同摇曳的白绫一起无声地宣告些什么。
李懿竖起耳朵,他确实听到了絮语,就如同梅昭仪自缢的那天,风里满是细碎的呢喃、诅咒、嗟叹……待要细听,耳边只剩呼啸的秋风还有四周真真假假的哭声。
李懿偷瞄一眼李瑶光,这家伙端正地跪在他身旁,垂头不语、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身前。但从李懿的视角看,这家伙分明在打瞌睡,不仅如此,面部仍尽职尽责地维持住哀痛的表情,眼角时不时挤出一点眼泪。
那模样着实太委屈,李懿险些怀疑这些眼泪都是真的。
“能执妇道曰肃;至顺法坤曰柔;慈仁知节曰怀;知过能改曰恭……”
操持丧仪的礼部王尚书念完长长的悼词后,底下跪着的人跟着一起嚎哭,李懿挤不出眼泪,他经历过太多死别,人死灯灭,留下的余烬不过是火种的残骸。
与此同时,他垂下头继续观察身旁人的动向,只见李瑶光露出如梦初醒般的表情,飞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后就有泪珠从眼角滑落,连落泪的模样都尽得贵妃真传。目睹一切的李懿告诫自己尽量保持平常心,转而去观察其他几个兄弟。
李感是君子端方,哪怕哭灵也将尺度拿捏得妥帖,一旁的李惑也是如此,一举一动都像个孝子。李忠跪在众皇子之列的最前,从背影看他几乎瘦脱了形,丧服下所着也非象征太子身份的衣袍,唯一不变的是他照旧跪得笔直,像往常一样承受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
一圈扫视下来,真情实感在哭泣的只有李思,以及玉坤宫的那个掌事宫女。
国丧之礼极为繁琐,结束时已近黄昏,宫门落锁前众人匆忙散去,李懿刚乘上齐王府的马车就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喊道:“三哥,等等。”
来人连素白的丧服也能穿得潇洒俊逸,除李瑶光外不做他想。李懿挪了下位置空出些余地,李瑶光便毫不客气地坐过来,一再缩短二人间的距离,李懿原已做好被沉香的气息环绕的准备,谁知窜入鼻子的是苦涩的药草香。
“你身体还没痊愈吗?”李懿问,同时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
那双眼眸里的光彩忽而黯淡下去,但很快又有更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已经没有大碍了,比起这个,三哥你听我说……”李懿再望过去时,那双眼眸里只剩下狡黠。
瑶光说太子谋反前信王一派如何打压太子一派、萧淑妃如何为难玉坤宫、坊间留言有多不堪……
他唱独角戏也能唱得好不热闹,叽叽喳喳胜过黄鹂鸟。李懿听了一会儿后说:“你还没讲讲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瑶光忽然收敛住脸上的笑,显得兴致缺缺,“回府再讲。”
李懿下意识问:“回你府还是我府?”说完就觉得方才的话大有问题。
瑶光愣道:“有何分别?”
齐王府和宁王府一墙之隔,齐王府的花开着开着就开到宁王府去了,宁王府藤上结的葫芦也时常滚到齐王府里。
“也是。”李懿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往上勾起,大约也被自己的无聊问题逗笑,马车里的另一人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像发现了稀奇物件般使劲往他脸上瞧,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当年那个眼巴巴望着他吃白糖糕的幼童。
按理说七月流火,天应该渐渐凉了的,不知为何李懿觉得马车里依旧闷热,不自然地摸着鼻子道:“你为何看我?”
瑶光能现编出上百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何盯着他脸瞧,偏偏老实答道:“三哥你在笑。”
“稀奇吗?”李懿重新板起脸,他自然晓得自己性格阴郁。在并州,报上他的名号甚至能止小儿夜啼,威力堪比萧国公。
李懿不由得担忧难道在瑶光眼里自己同样凶神恶煞?
可真计较起来,自己在瑶光眼里又是何种模样呢?
“不稀奇不稀奇。”对方笑出声来,明显没多少诚意。
李懿努力维持着嘴角别上扬,故意用冰冷的语气警告:“谨言慎行。”
他尽量严肃了,甚至摆出齐王的威严架势;却忘记面前这人不仅是同为王爷,还曾是最受圣宠的那一位。只见李瑶光若无其事地从荷包里翻出个纸包,纸包里两颗糖,一颗给自己一颗递给他,并且道:“从早跪到晚,肚子都瘪了。”
李懿接过糖放进口里,甘美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消减了他连日来的疲惫。
不说今儿一大早他就得更衣沐浴参加丧仪,且说昨日刚归京,他像个陀螺般不停旋转,进宫面圣、移交物证、处理吏部积压的文件……一连串的事情忙下来,熬到今日才见上瑶光一面。
见不到他,他觉得煎熬;确认他平安,他觉得安心——李懿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兄友弟恭的一天,长长地叹气一声。
瑶光嘴里还含着糖,大概怕一开口唇边糖渍要滑下来,就用眼神询问为何叹气,李懿不好说自己在庆幸他无恙,便说:“觉得亲情珍贵罢了。”
一说完就见瑶光用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咽下嘴里的糖,说:“三哥你也觉得皇后在以命救太子?”
我倒没这样想。李懿眼神闪躲,用手摸了下鼻子,道:“你这样说也没错。”
“其实有错,”瑶光意味深长道,“如今该是先皇后、前太子才对。”
不等李懿作答,瑶光追问道:“三哥,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李懿慌忙躲开视线。
越凑越近的李瑶光化身成一盆炭火,足以捂热春夏秋冬。
但李懿觉得已经在发烫了,马车刚停他就跳下车,不忘吩咐身后的李瑶光随同进府。
李瑶光轻巧地跟上李懿的步伐,顺便找他闲话些家常,李懿听见感兴趣的就应上一两句,二人间气氛还算热络。
齐王府一些家仆见着与人有说有笑的齐王仿佛见着稀罕物,有人嘀咕:“王爷很喜与人话家常吗?”
全安听见后瞪了多话的仆人们一眼,说:“也不看看对方是谁。”
李瑶光朝那些个仆人们抛去一张笑脸,惹得齐王府的婢女们羞红脸,有几人笑得花枝乱颤。
“别左顾右盼。”李懿皱眉说道。
“我才没有,”李瑶光坦然道,“是你府里的人偷看我在先。”说话间,他笑得更加灿烂。
李懿用目光扫了一眼在不远处待命的家仆们,除却随他出宫的全安等人外,其他新招进的家仆都面生,是也不知里面混进多少眼线。啧了一下舌,李懿说道:“明日管束一番。”
他冷下脸,视线轻轻一扫,便如北风入境摧折芳心若干。
齐王府的家仆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那视线对上,唯独全安、全福、秋菱这几人面色如常。
但李瑶光的笑脸仍是如沐春风:“三哥擅长这个么?可要我帮忙?”
“擅长。”李懿斩钉截铁道。怎么不擅长?他在并州可学了不少手段,反而全安私下禀告过宁王府一直不太平。思及此处,李懿转而问道:“你府上近况如何?”
“自然很闲,”瑶光别有深意,“人闲下来才有功夫动歪心思。”
“如此,”李懿点点头,“是你作风。”放心之余同时暗叹自己多虑。
他只惦记瑶光尚且年少没经风霜,却忘了这人不仅是他的七弟,还是是曾被圣人捧在高处的七皇子,其狡诈之处尽得贵妃真传。
李瑶光饿着肚子假惺惺哭了一天,还强打精神陪李懿聊了一路,此刻浑身又酸又痛,刚在李懿的书房坐下就想打瞌睡,捧着碗时眼皮子不断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低下,最后停靠在为用膳临时搭起的茶几上。
李懿还在等他交代李忠谋反始末,问了几遍没听见身边回音,便疑惑地抬起头,却见瑶光闭眼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手中还握有茶匙,碗里的白粥也剩一半。
秋意渐凉,斜阳越过窗扉点亮李瑶光的额头,让那张白瓷似的脸愈发显得毫无生机,脖子上还未散去的淤青却触目惊心。李懿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半晌后缓缓伸出手探了一下对方指尖的温度。
凉的。
李懿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随之颤抖,接着想起瑶光指尖的温度本身就比旁人低,他重新抬起手覆盖上了对方脖子上的动脉。
还好,还是温热的。
李懿松了一口气,不禁为方才谨慎得指尖都在颤抖的自己感到可笑。
他没了胃口,蹑手蹑脚地收拾干净碗筷,然后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缓缓抵在瑶光的额头上,让体温一点一点地渡过去,直到额头出了些许薄汗。
直至宵禁李瑶光才醒,睡眼朦胧地揉揉眼睛,见李懿坐在他对面批阅公文,一对眉头锁得紧紧的,毛笔也悬在半空迟迟不下,像是遇到天大的难事。
眼下最难的莫过于如何处置丧母的李忠,但这等要事暂且轮不到他们费心。瑶光随口问道:“莫不是樊仁心欠钱不还被人状告到吏部来了?那可真是棘手,两边都开罪不起。”
李瑶光自觉这俏皮话说得十分有趣,怎料李懿抬起眼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目光炯炯有神,在灯下更是锐利。
李瑶光打了个寒颤,把身上滑落的外披再往上提了提,讪笑着说:“真是啊?”
李懿不答话,继续盯着对面睡得满面倦色的家伙瞧。李瑶光被他盯得发毛,只好支支吾吾道:“这不、这不前些日子樊仁心欲捧戏子但没银子,我便朝他支招,让他向国库借一些,我哪儿知道他借了这样多。”
“你怎知道他借了那么多?”李懿抬了一下眉毛,“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可说来话长。”瑶光看一眼屋内刻漏,时间已近子时,窗外唯有蟋蟀零星的几声叽喳,听着分外凄切。
李懿便把视线移回公文上,轻描淡写道:“今晚住下也无妨。”
三哥勤勉,书房里也设有卧榻,但尺寸只够一人睡下,李瑶光故作为难地叹息道:“那便委屈三哥与我抵足而眠了。”
他三哥头也不抬继续看公文,答道:“你睡,我不困。”说完便唤全福端来热水净手。李瑶光扁了一下嘴,没多说什么,洗漱完便往床褥里钻,但他三哥不依不饶,提醒道:“你还有事没交代清楚。”
李瑶光把头埋进床褥里,瓮声瓮气道:“三哥,你好烦。”
李懿笔尖一顿,接着又继续写下去,边写边说:“嫌我烦就回去睡。”
“我不,”李瑶光翻了一下身,正脸对着李懿,“那同三哥你说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