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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2习习谷风
用完晚膳后雪终于停了,李瑶光非拉着他去赏雪,李懿被缠得没办法,求助似的望了一眼正在学女红的贵妃,也不知贵妃是不是眼神不好,竟安抚似的对他笑道:“懿儿想去玩便去吧,含凉殿没那么多规矩,早些回来便是,我让碧桃跟着你们。”
碧桃便是那位胖宫女了,不仅脸颊圆润如桃,身上衣裳也是嫩嫩的水红。
她正替贵妃挑针线,一双肉乎乎的手做起刺绣来却是宫里一等一的巧,昨夜她新糊了两个纸灯笼,玉兔形状的给七皇子,莲花形状的给三皇子。
李懿早过了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年纪,但贵妃在前,他也不好拂了得力宫女的意,默默接过灯笼,得了玉兔灯笼的李瑶光乐得不行,扬言要去皇后的玉坤宫炫耀给李思看。
李思就是那个倒霉的五皇子。
李懿在这儿住了小半月,迈出含凉殿的门槛还是第一次。
也该他运气不佳,刚走下台阶便见着萧淑妃与二皇子。
萧淑妃披着火狐大氅,脖子上围有一条染成豆绿的毛领,整个人气势汹汹,好似一朵开得太盛的芍药花。
她身后的二皇子李感同样披着一件狐裘,李感生性内敛,样貌虽然随了萧淑妃那般浓烈,气质却文质彬彬。
李感今年十五岁,已经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只是隆裕帝迟迟不开口,更无意提及此事,淑妃旁敲侧击几次都无功而返,眼看太子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而自己的儿子却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萧淑妃的脾气也一天天暴躁起来。
另一方面,仪表堂堂的二皇子也成了年少的宫女们最喜欢谈论的对象。
无论才学还是外貌,太子李忠均要比二皇子李感逊色不少,李忠不过胜在两点,一是生得早,二是有个皇后娘。
嫡与长都占了,这太子之位名正言顺,只要不犯错,寻常人再难撼动。
可惜淑妃不是寻常人。
祖父是三朝老臣,先帝亲封的护国公,祖父死后,父亲继承爵位,继续镇守边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她的父亲便如同飞将军,一柄弯刀守住大历王朝的魂。
李懿不喜与萧淑妃交锋,往常见着她躲都躲不过,如今他居在含凉殿的屋檐下,这一仗不过早晚。
萧淑妃柳叶眉、丹凤眼,瘦削脸颊,这样的容貌配上她举手投足间的英气,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瑶光率先朝她问安。
要说在这宫里萧淑妃最讨厌谁,贵妃能排前三。
萧淑妃的父亲萧正一身忠肝义胆,满脑保家卫国,给隆裕帝的折子里有一半是开口要军饷,另一半是请求派兵出征以扬我朝国威。回纥的公主在萧正眼里是红颜祸水,萧淑妃得父亲真传,回纥公主在她眼里是成了精的狐狸。
她瞧不上她,偏偏“贵淑贤德”四妃位里,回纥的狐狸精硬是压了她一头。
萧淑妃更瞧不上李瑶光。这小家伙又精明又讨厌,懒散懈怠不说还满脑子鬼主意。
她在二位皇子的问安中高傲地抬起下巴,鼻子轻轻一哼,算是免了礼。
萧淑妃不笑时压迫感十足,更别提此刻她手里还拎着一根马鞭。
李懿从未被萧淑妃如此针对过,几乎僵直了背,谨慎地思考该如何应对当朝护国公之女。
但这在李瑶光眼里仿佛依旧是小场面,鞭子面前照样能有说有笑:“下雪天二哥也去校场了吗?”
抛开皇子的光环不谈,李感看起来是一个十分平易近人的少年郎,甚至有些书生意味,他说话总是客客气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度在其中。
此刻面对李瑶光随口的寒暄,李感认真解答:“今年的雪下得太大了,我放心不下校场里的几匹马,同母亲一起去看看。”
接着李感又对李懿语重心长道:“天色不早了,三弟陪七弟玩耍时要当心些。”语气温和、语速适中,与身旁的萧淑妃形成鲜明反差。
因着梅昭仪深居简出的缘故,李懿与其他兄弟都不熟,面对这样的关心也只能拱手道谢:“多谢二哥。”
这看似拘谨客气实则敷衍至极的回答自然惹得萧淑妃不悦,她目光微微一凛,朝李懿刺来,像一把冰刀子。
“几日不见,三皇子看起来倒是精神不少,”萧淑妃慢条斯理道,“果然含凉殿比落微阁要养人,三皇子真有福气,可怜梅昭仪。”
李懿垂下眼,沉默不答,自小到大,他面对过各式各样的目光,萧淑妃眼里的鄙薄远不如落微阁的阵阵寒风来得刺骨。
但他不答,自然有人要答的。
李瑶光诚恳道:“是的,修竹做的蒸羊羔蒸鹿茸蒸熊掌可好吃了,圣人每次来都要尝一尝后厨的新菜,说手艺比其他宫里的都好。”
李懿一时间分不清七弟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怎样都好,淑妃与贵妃的新仇旧恨十折戏文也难唱完。在他以为萧淑妃要忍不住怒火之时,这个嚣张而艳丽的女人居然让步了,她先是似笑非笑地扬起眉,略显狭长的眼睛朝李懿身上一瞥后又再次落回李瑶光的身上,冷冷道:“回纥的女人生不下什么好东西。”
李瑶光回以更为倨傲的一笑,一直沉默不语的碧桃沉不住气,急冲冲地往前迈了一步似要找萧淑妃理论,但瑶光动作更快,立刻伸出手拽住了碧桃的衣角,轻声呵斥道:“淑妃同我闹着玩儿呢,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激将不成的萧淑妃露满脸扫兴,抖了抖手里的马鞭:“还不算蠢。”
瑶光居然点点头,一双眸子看向碧桃,意有所指道:“自然算蠢。”
一旁的李感及时劝住怒火中烧的萧淑妃,轻巧的几句话让这折戏文暂且落笔。
说来也巧,含凉殿东临皇后的玉坤宫,西临萧淑妃的毓秀宫,被两座大佛夹着,贵妃的日子想必也不怎么好过。
李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瑶光,方才伶牙俐齿的七弟现在正为难是去找五哥堆雪人还是和四哥一起看皮影戏。
五皇子李思乃是皇后所出,按理说应该要比其他皇子金贵些;其实不然,在王太师每日的小考中,五皇子挨的板子是最多的。
王太师乃是皇后的生父,古板严厉,秉承不打不成器的原则,戒尺落下时的声音响亮而清脆。
偏偏李思不长记性,掌心红肿时念叨着再不和李瑶光一起胡闹,等手心好了又一口一个“瑶光”地叫着。
李懿好几次瞧见太子李忠拉着倒霉弟弟李思绕路走,为的就是避开李瑶光。
但李思上辈子也许是个司南,李瑶光就是那个南。
李瑶光正为找谁玩而发愁,李思反倒亲自送上了门。
裹成一团的李思像个肉粽,精准地从雪地那头滑到了雪地这头,朝李瑶光撞上去,两人双双摔倒在雪上,滚做一团咯咯大笑,吵得李懿想找个蒸笼,把这俩呱噪的小家伙一口气给蒸了。
“瑶光,你怎么又不来念书,”李思说,“这几日太师脾气可好了,可惜你没在。”
李瑶光要是在,王太师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李懿暗想。
“我这几天陪三哥玩儿。”李瑶光把李思从雪地里拉起来,替他拍干净身上的雪。
“啊?”李思抓着瑶光的手,看了一眼李懿,不以为然地说道,“三哥有什么好玩的啊,又沉闷又爱板着脸,你要不要来玉坤宫,我这几日得了一套新皮影,咱们一道找四哥玩儿。”
五皇子是个小胖子,还是个没心眼的小胖子,说人坏话时也不知道避一避。
但李懿习惯了,当作没听见,静静站在一旁,假装把玩手里的莲花灯。
只是忽然有些后悔答应陪李瑶光出来。
雪地里总归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碧桃道:“三位皇子不如去含凉殿里坐一坐,小厨房里还有几碗酥酪,婢子端出来给二位皇子尝尝。”
碧桃不愧是贵妃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时候都不忘把换牙的七皇子剔除去。但李思显然想歪了,他冲着李懿问:“三哥不吃啊?”
李瑶光张开嘴,亮出牙床上刚冒出一点白的门牙,示意不能吃糖的是自己。
李思被逗乐了:“哎唷我刚真没瞧见,瑶光换牙啦?”
李瑶光点点头,接着道:“所以一会儿咱不吃酥酪,我陪三哥出去走走,五哥你字练完了吗?”
五皇子身后跟着的宫女用力地摇了摇头。
李思一拍脑袋,大惊道:“别说,还真忘了,那我先去练字了啊,瑶光你明天别忘了来看皮影戏。”
接着,五皇子急匆匆地走了。
目送李思离开后,李懿才重新走到李瑶光身旁,找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站着,可李瑶光又擅作主张,往前一蹦,跳到了李懿的身旁,他手里的兔子灯笼摇晃着撞上了李懿手里的莲花灯笼。
李瑶光笑眯眯,问:“三哥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有。”李懿别过脸,视线越过重重宫门,依然瞧不见薄暮下的落微阁。
他记挂院子里那只忘记南飞的大雁。
李瑶光心思细腻,略一思忖后,提议道:“那我们去梅坞走走吧。”
落微阁就建在梅坞旁,李瑶光的这份心思简单明了,可李懿不想承情,断然拒绝道:“不必。”
李瑶光的眼神黯淡下来,碧桃连忙道:“刚刚被耽搁了不少时间,不如今天就先算了吧,贵妃也嘱托了二位要早些回来。”
“可是我们才刚出门”李瑶光反驳得有理有据。
但从含凉殿里传来一道女声,带着些许温柔的笑意,李懿抬头一看,却是贵妃亭亭玉立,站在宫门口,朝他们二人招手:“瑶光莫要胡闹,你三哥已经累了。”
李懿在心里连连点头,一个李瑶光已经够让人头昏脑胀,更何况就在方才他经历了萧淑妃、二皇子、五皇子的连番轰炸,想不累都难。
被贵妃训斥的李瑶光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地跟在李懿身后一步步走回含凉殿,小声地牢骚了几句后忽然小跑到贵妃身旁,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接着李懿便看见贵妃朝他投来了一个歉意的笑。
终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么?
李懿瞧着那张被皇后羡慕、淑妃嫉恨的美人脸,无端地想起张着血盆大口的山间精怪,全身冒出凉意。
风雪又开始肆虐起来,入夜后凉了几分,宫女重新添上炭火,房间里暖融融的,但李懿还在惴惴不安,他实在搞不懂贵妃方才的莫名一笑。
不过李瑶光很快告诉了他答案。
在李懿怀疑自己要被暗杀时,他的七弟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的卧室,手里拿着一只枕头,身后的修竹则抱了一床绣花被。
“三哥,今天我们兄弟抱臂同眠呀。”李瑶爽朗一笑,露出才长了一半的门牙。
“是抱臂同游,大被同眠,”李懿放下手里刚看一半的书,“我榻小,只够睡一人。”
“不碍事不碍事,”李瑶光把铺床的事全权交给修竹,自己则凑过来看李懿放在桌上的书卷,“《解梦》?三哥你信梦吗?”
“不信。”李懿把不动声色地把书卷从李瑶光手里抽回来。
他不信梦,不信命,不信天,也不信他自己。
古语云心空道亦空,而他心是空的,脚下的路也是虚的。
“你要同我一起睡?”李懿不敢置信,即使一个陌生的枕头和一床陌生的被子已经摆在了他的床上。
“我认枕头,不习惯睡别人的,还望三哥见谅。”李瑶光解释。
知道从七弟口里问不出什么的李懿只好把目光投向正在铺被子的修竹,修竹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回话:“七皇子睡觉时爱踢被子,贵妃怕连累您着凉,于是婢子抱了一床新被子来。”
言下之意便是这事儿贵妃默许过,三皇子您就认了吧。
李懿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李瑶光这亲近来得莫名其妙。
因着生母梅昭仪深居简出又被圣人厌弃的缘故,兄弟间并没有人愿主动亲近他,而他也得以游离在众人之外,极少参与那些勾心斗角,印象里唯一主动找他搭话的也只有这个李瑶光。
搭话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在家宴上,李瑶光问李懿能不能换个座位,太子哥哥总爱管东管西,坐在他身旁好拘谨。
第二次李瑶光被王太师罚抄书,李瑶光嫌麻烦,发动四哥五哥帮忙抄,可惜人手还是不够,最后才找到他这个三哥帮忙。
第三次是梅昭仪自缢,其他皇子躲他好比躲瘟神,唯独李瑶光偷偷问过他害怕不害怕。
但李懿哪一次都没理过他。
前两次他是懒得理,第三次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懿也知道,王八活得久是因为它话少,一旦缩进壳里,周遭什么都和它再无干系。
贵妃似乎没教会七皇子这个道理。
毕竟七皇子连王太师的话都能当作耳旁风。
睡觉前李瑶光往炭火盆里薄薄地撒了一层沉香木屑,片刻后起居室里便有幽香萦绕,李瑶光说这香味能静心宁神,李懿闭着眼没答话,假装睡着听不见。
李瑶光觉得无趣,也脱了外袍与靴子钻进被子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对这个房间很陌生,平日里李懿不会主动邀请他进起居室里,此刻借着烛火打量,才发觉这里头的陈设少之又少,除却生活必需品,再无任何字画与摆件,空荡荡,如同雪洞一般。
李瑶光喜爱热闹与拥挤,好比人间四月,不仅要有处处芳菲更要有蝴蝶翩跹黄鹂婉转,如此这般才称得上圆满。
他有意识地往李懿身边挪了挪,哪怕明知三哥不喜人亲近。
李懿还醒着,他本身戒心重,又独处惯了,李瑶光忽然的靠近比夏天怀里揣了一个火炉还让他感到烫手。
梅昭仪从不问他要不要添衣裳,隆裕帝更是连一丝一毫的温情都没施舍过给他。李懿还没学会老侍女教他的不动声色,也忘记老侍女告诫过他的话,更忘记身边的人是贵妃唯一的儿子,天太冷了,冷到他几乎想主动伸出臂弯拥抱住身边的热源。
冬夜里总会渴望温度,哪怕盆里的炭火再旺,身上的棉被再厚,只要一闭眼,耳畔就有风声呼啸而过,指尖慢慢变得冰冷,他是一艘夜航的孤舟,狂风为帆,雨雪为桨。
案上的烛火在爆出最后几点火星后终于熄灭,李懿缓慢地侧过身,李瑶光已经睡熟了,呼吸声均匀又绵长,仿佛在告诉他含凉殿的夜有多宁静,李懿慢慢闭上眼,心跳随着呼吸的节拍平复下来。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而他竟一夜无梦地睡到了天明。早过了大明宫敲响晨钟的时间,晶莹的雪光从窗户外透进来,风雪停了,炭火还在烧着,李懿偏过头,正对上李瑶光含着笑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浓茶色,像一对剔透的琥珀,又圆又亮。
李懿睡饱了心情好,连李瑶光在他眼里都变得可爱。
“三哥,你早膳想吃什么。”李瑶光问。
“随便。”李懿还是不习惯与人亲近,伸手从榻旁的架子上捞了一件外袍,披上后就起了身。
分明是晴天,气温却仿佛比昨天还要低,李懿从被子里钻出来时浑身颤了三颤,随之听见身旁人的笑声。
“三哥,今天不要念书,你可以晚一点起的,我娘不会责怪你。”李瑶光开始劝说。
李懿不由得记起这家伙劝说李思那个倒霉家伙时,也是这般的循循善诱。
但李懿不是李思,他毫不犹豫地留了一个单薄的背影给不思进取的李瑶光。
“还有几张字帖没练完,七弟你也别太懈怠了,当心王太师向圣人告你状。”李懿说完便后悔了。
他这句话唬一唬别人可以,但李瑶光是隆裕帝“特赦”过的,王太师巴望着七皇子少来捣乱。
“三哥。”李瑶光皱起眉。
“嗯?”李懿穿戴完毕,正对着镜子扎头发,从铜镜里看见李瑶光从床上坐起身,然后坐在床上发呆,良久后,李瑶光终于说道:“三哥,我不会穿衣服。”
这小家伙脸上居然还挂着讨好的笑,手上扯着一件衣裳,朝他扑闪起了眼睛,李懿毫不费力地读懂了那张笑脸下的意思。
他把“没门”二字咽下去,换成了稍微有点人情味的:“我去帮你喊人。”
修竹就在外面候着。
李懿一推开门,便听见得力宫女恭敬的请安。
“婢子来伺候七皇子穿衣。”修竹道。
“嗯。”李懿领着修竹走进里头的起居室,他其实不大愿意让旁人进来,连贵妃指给他的两个宫女都被婉拒,但替人穿衣这种事情他更做不来。
屋里七皇子正运用着不知从何处发掘出的智慧,专心致志地系着腰带,动作虽笨拙,但也算有模有样。
修竹连忙上前,道:“婢子替您系吧。”
李瑶光看了一眼她微微发青的脸色和冻得通红的手,摇头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你去炭盆边烤会儿火。”口气亲昵又自然,丝毫没有前几日顶撞萧淑妃时的妄为。
李懿有些诧异。
李瑶光又接着道:“一会儿让厨房煮三碗姜汤,我们一人一碗。”
“是。”修竹回到炭盆旁。
“系好了。”李瑶光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跑到李懿身边,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展示了他努力许久的成果,不等李懿表态,又转到了修竹的身边。
“如何?”李瑶光叉着腰,像只耀武扬威的孔雀。
“甚好,但您先穿上鞋袜。”修竹仍旧一板一眼。
李瑶光自己也察觉到了冷,又踮着脚尖飞快地跑回到榻上,顺便从地上捞起鞋袜。
修竹走过去,提醒道:“您穿反了。”
“我自己会!”李瑶光侧身躲过修竹要来帮忙的手,自己把靴子歪歪扭扭地套到了脚上。
“这不就好了吗?三哥走,我们去找我娘。”李瑶光跳下来,从修竹旁边跑开,牵住了李懿的手,拉着他跑出了房间,朝含凉殿的正殿狂奔。
李懿许久没这样跑过,屋外的雪早停了,阳光甚至有些璀璨,他们穿过院子,李瑶光随手抓了一把雪,单手揉成松松垮垮的一团,扔在屋檐下偷懒的小宦官身上,一边笑道:“碧桃要罚你了,还不快去扫雪。”
小宦官正靠在墙边打盹,冷不丁被雪花糊了一脸,立刻就晃着脑袋清醒过来。
但李懿已经被李瑶光拉着抛开了。
李瑶光也许这样和仆人们打闹惯了,身后的小宦官不怕他们,居然追上来问:“七皇子,您不是说不要扫雪吗?”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李瑶光喘着气,放缓了速度,停下来扯身上原本就系得不紧的腰带。
李懿一路上有好几次担心李瑶光会不会半路上掉裤子。
含凉殿有落微阁的数倍大,李懿陪李瑶光走到正殿时,居然冒出一身薄汗,李瑶光更是气喘吁吁。
他们站在原地平复心情时,贵妃反而先在屋里发了话:“外头可是瑶光?”
“还有三哥呢。”瑶光松开手,提着衣袍的下摆走进去向贵妃请安,李懿跟在后头,他素来不抢人风头,况且被李瑶光松开的指尖隐隐有些发烫,陌生的感觉让他不得不抗拒起对方再次的亲近。
纵使每次抗拒都无果。
贵妃刚从皇后的玉坤宫请安回来,此刻精神正好,坐在窗边继续学女红,手边摆着各色的阵线。
她对面坐着四皇子的生母郑修容。
李懿与她只打过一次照面,郑修容诞下四皇子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是个有名的药罐子,李懿之所以每次都能认出她,完全是因为郑修容身上泛苦的药草味。
她原本趴在案上写写画画,见有人进来,便停下笔,将手里沾满朱砂的小银豪搁在一旁,然后朝七皇子招了招手:“瑶光过来。”
她生得寡淡,眉毛稀疏、鼻子扁平,连眼角都是钝的,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令她显得可亲。
而郑修容确实也是这般做的,她先是摸了摸瑶光的头,又替他系紧了领口的带子。
这一切动作都自然而然,仿佛膝前的是自己的孩子。
“今天的衣服难不成是瑶光自己穿的?”郑修容特意用了惊讶地口吻问出来。
她的观察入微无疑让瑶光更开心,他重重地点了头,不忘带上李懿:“确实是,三哥教我的。”
李懿愣了愣,不料贵妃开始招呼他这个便宜儿子过来坐,口吻亲昵得与郑修容如出一辙,他站在原地犹犹豫豫,此刻若是过去等于他承了李瑶光的情,若是不过去,又显得他不识好。
仅犹豫了片刻,他便决定挑一个离贵妃最远的位置坐下,和贵妃不咸不淡地话起家常,宫女奉茶上来,他一边品茶一边旁观李瑶光在郑修容身旁卖乖。
明明是别人的娘,郑修容却能一边替瑶光整理衣襟一边说道:“你四哥第一次自己穿衣裳时,可真不如你。”
“当真?”瑶光脸上的表情更得意了,偷偷往李懿这边瞥了一眼,李懿仿佛能看见李瑶光身后有尾巴在摆动。
贵妃在一旁插话:“自然是哄你的,你四哥可比你懂事多了。”
“这几日你都没来我宫里,你四哥他呀……”郑修容的尾音微微拉长,卖起关子。
瑶光顺着补全这句话:“想我啦?”
“没有,”郑修容笑意更甚,“你四哥说瑶光不来,他一个人玩皮影戏也可以。”
“我不信,”瑶光不上当,微微眯着眼,双手托着腮,“他肯定茶不思饭不想,巴望着我去找他呢。”
“这孩子,”贵妃嗔怪一声,对李懿说道:“懿儿可不许学瑶光。”
李懿断然不愿学七弟的耍宝卖乖,怪丢人的。
郑修容从桌上拿起她刚填好色的皮影,笑道:“是是是,你四哥可想你了,还嘱托我把新做好的皮影带给你。”
郑修容扬起手上的小马驹模样的皮影,整张皮影不过手掌大小,马身上却绘有精细复杂的纹样,好不鲜艳。
“四皇子有心了。”贵妃抿唇一笑,接过皮影,细细端详着,连声赞叹,直到瑶光在一旁闹起来才把皮影给他,接着又亲手替郑修容斟了一杯茶。
李瑶光得了一张皮影,乐得开了花,献宝似的拿到了李懿眼前。
自诩稳重如三皇子,在二位妃嫔面前也不得不夸奖了这呆板而笨拙的皮影几句。
接着贵妃一边说女人间要说私房话一边把二位皇子都赶了出来,这正和李懿的意,只是一出门,他的手又被牵住。
小孩子的掌心又软又小,还发烫。
一路上李瑶光都在端详着手里的小马驹,一会儿举高过头顶,透过镂空的皮影看被切割成各异形状的天空,一会儿又把它揣在怀里,仿佛怕它着凉。
幼稚。
李懿想起自己的八岁,那会儿他的生母已经疯得差不多了,隆裕帝给她下了禁足令,一边称其为“疯妇”一边又赐了她“昭仪”的封号,以安抚梅家旧臣。“疯妇”的孩子自然收不到郑修容亲手绘制的皮影,连四弟的好眼色也不曾收到过。
据说因他与四皇子同年出生,隆裕帝对俩孩子都不甚上心,将满月一起办、名字一块取,在家宴上只给三皇子生母进位份,自然惹四皇子生母、如今的郑修容嫉恨。
小心眼的人偏偏要装得大度,李懿不屑,心想郑修容在替李瑶光整理衣衫时没掐断这小孩儿喉咙真属能忍。
说到底,权力才是最让人敬畏的东西。
他们不知不觉又走到书斋,仿佛都默认在书斋用膳是含凉殿的规矩。
“三哥你早膳想吃什么?”
“都可以。”
“那清粥呢?”
“不行。”
李懿不挑食,只是想看李瑶光委屈得脸都皱起来的模样。
果然,李瑶光已经皱起了眉头,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这个挑食的三哥,让步道:“三哥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吧,不用管我。”口气里尽是委屈。
我本来也没想管你啊。
李懿才是遭受了莫大委屈的那一个,硬生生在贵妃那儿凸显了一回“兄友弟恭”。
不过,非要李懿在一众兄弟里选一个人做弟弟的话,李瑶光无疑是矮子里的高个。
太子天生尊贵,二哥是萧淑妃的宝贝,四弟视他为劲敌,五弟缺心眼,六弟立志出家。
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七弟还算可爱,难怪隆裕帝把他当祥瑞。
三皇子把自己算进去,替换了一下隆裕帝的立场,发现圣人偏宠李瑶光实乃无奈之举。
自以为窥破圣人心思的李懿百感交集之余,主动帮这还算可爱的七弟铺了一回宣纸。
这可是圣人都没享受过的殊荣。
“七弟,练字。”李懿道。
“先吃饭先吃饭。”李瑶光举起筷子,把皮影搁在一旁。
见他这般懈怠,李懿叹了口气,遂不再多嘴。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诗经·小雅·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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