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君薄宴

3、1304

　　爱弥儿福利院存在的历史很久了，向前追溯甚至能够追溯至冈特教皇时期。红砖墙上落满了灰尘。荆棘雕花的栅栏门前是一个小小的喷泉，雪白的大理石上爬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色青苔，底部淤积着一点脏水，薄薄的冰面反射出一小片白光——今夜的月亮很亮。

　　修女长漆黑的鞋尖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她绕过喷泉后伫立着的圣母雕像，那上面镶嵌着行政官花大价钱从黑市上买来的月光石，雕像饱满的脸颊上闪过幽幽的蓝光，从眼眶落至下巴。

　　雕像侧目的方向是一排红砖矮楼，恒冬季杀死了覆盖在砖墙上的植物，枯萎的尸体被大雪掩盖，依稀能从雪白的轮廓看得出生前的轮廓，今夜omega的宿舍不会熄灯。

　　门口早有人等候着修女长的到来，年轻的beta修女自觉上前，伸手想要帮塔桑卸掉肩上的斗篷。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怎么，小修女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塔桑没有在乎那双抖成筛子的手，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小修女的脸上，“第一次做教养修女？”

　　小修女颤抖将斗篷抱在怀里，躬身不敢直视修女长，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是，修女长大人。”

　　“今夜的名册准备好了么？”塔桑无意在细枝末节处耽误时间。身后有人立刻递上一本名册，修女长接过名册翻看，“走吧，别让那些大人等急了。”剩下的人落后修女长，跟随着她走向宿舍深处。

　　名册上写着被选中的omega编号，那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而对于这些编号接下来将要遭遇的事情她一清二楚。小修女的年龄很小，还没长出一颗属于大人的钢铁心脏，无声的负罪感几乎将瘦弱的肩膀压垮，她刻意落在了队伍最后，神经质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走廊漫长而昏暗，两侧一扇又一扇门，小小的窗户上偶尔能窥见一只枯瘦的手，或者一双温顺的眼睛。尽头终于有些许光亮亮起，圣母画像高悬于墙壁上，下方贴墙站着六个青涩的omega。

　　“修女长，今日发热期临近的omage都已经收拾妥帖，是否现在就安排他们前往宴会厅呢？”身后的修女接过塔桑手上的名册躬身道。

　　塔桑的目光扫过眼前的omega，他们的头发在脑后束起，穿着雪白整洁的制服微微低头。似乎是临近发热期的原因，他们的眼睛似乎都蒙着一层水雾。没有一个alpha会不喜欢这样的小东西，塔桑冷淡的目光略过站在末尾的人。

　　捧着名册的修女接收到了默许的信号，上前一步准备引着他们触发“走吧。”

　　“等等——”默不作声的修女长，忽然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转过身看向垂着头的管教修女们，“少了一个人，要我亲自查呢？还是你们主动一点。”

　　身后的修女们低头不敢直视修女长，低着头隐晦地交换了下目光，他们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无人开口。

　　修女长轻轻地笑出了声，管教修女包庇Omega这件事并不稀奇，毕竟没有人忍心看到自己精心养护的孩子被送入虎口，今晚这场宴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记忆。然而能让这群管教修女集体包庇的人，就不可能只是管教修女心软了。

　　修女长抽出绑在腰上的惩戒鞭，在左手手心轻轻敲了敲，“我的耐心各位是知道的。”塔桑穿过站在前排的修女，站定在最后的小修女面前。

　　小修女吓得几乎站不住，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跪好，就被冰凉的皮鞭抬起了下巴，“1304呢？”

　　一位年长些的修女有些不忍，“修女长，1304正处于分化期，并且攻击性很强，不适合……”

　　她求情声还没落地，一鞭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一条鲜红的血痕落在她脸上，修女趴在地上疼得狠了，颤抖着手捂着自己的脸发不出声音。

　　“我再问一遍，1304在哪里？”修女长收回了沾血的鞭子。

　　小修女终于被巨大的恐惧压垮，她跪在修女长脚下哽咽出声，“在惩戒室，妈妈……别怪其他人……求您。”

　　“好孩子。”修女长的手拂过她的头顶。

　　惩戒室的门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血腥气与冻土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修女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雪白的光从门缝劈开了惩戒室长久的黑暗，似乎有人被惊动，一阵铁链碰撞“哗啦啦”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随行修女担心修女长在这片黑暗中踩空，想要上前为她照亮眼前的台阶。塔桑接过随行人手中的提灯，示意其他人站着别动，她独自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惩戒室修在福利院地下，年代古老，墙壁并不是当下常见的红砖，而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在石墙尽头，有一个黑影蜷缩在角落。塔桑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晰。铁链一头锁住少年的手腕，不高不低的位置迫使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衣衫单薄，制服上有几道暗红色的痕迹，瞧着像是凝固的血迹。

　　少年似乎极为不适应这样强度的光亮眯起眼睛，碍于双手被限制他无法伸手遮挡，于是只能微微偏头，这番动作下来露出了藏在衣领下的细窄的颈环。

　　“看来你在这里并没有学会怎么样做个温驯的omega，1304。”塔桑妈妈靠近了被锁住的少年，伸手捏住了少年的脸颊，挑剔地审视着。

　　“也许我应该将你的管教修女也丢进来”。

　　窄环紧紧卡住少年的脖子，限制着他的呼吸。修女长的动作迫使他跪直了一些，颈环勒得更紧。塔桑的手指贴着omega的颈侧，感受着温热皮肤下越跳越快的脉搏，在他窒息前一秒放开了手。

　　少年像一滩烂泥一样摔回了原位，颈环放松，骤然涌入的空气让他无法自控地咳嗽起来，“咳……”。

　　低哑的咳嗽声混杂着混乱的气音，1304想要弓起身体，而铁链的存在让他无法做到这个动作。有生理性的泪水随着咳呛溢出，沾湿了他的眼睫。

　　修女长看着这双湿漉漉的眼睛难得有了一分耐心，让人将铁链松开。被吊了太久的胳膊支撑不住这具早已冻僵的身体，1304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塔桑蹲下身，与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对上。那双眼睛几乎不像是属于人类，难驯的野性与恨意在灯光下分毫毕现，然而只有一瞬，尖锐的情绪眨眼间被眼睫强行关回了这具□□。

　　“呵咳……咳”，1304合上眼睛抵着冰冷的地面笑了起来。

　　塔桑，“我很乐意听一听您嗤笑的理由。”

　　1304侧身躺在地上，微微转向在视线上方的修女长勾了一下嘴角。就在塔桑仅有的耐心耗尽前，她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吃力地动了。

　　身受重伤，戴满镣铐的小兽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冲着猎人弓起背脊，发出低哑的威胁声。

　　那双枯瘦的手，缓慢而挑衅地打了几个手势。

　　那几个手势的含义似乎就是为了确保塔桑妈妈能看明白，清晰易懂极了。

　　“你的那群管教修女驯服不了我。”

　　他的手指停下的方向，指向修女长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项链。

　　“你也不行。”

　　塔桑没有被这几个动作惹怒，位高权重的修女长见过太多桀骜不驯的灵魂，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漆黑的福利院一口吞下去。

　　连骨头渣都不剩，她从未想过要驯服任何一个omega，他们脖子后的腺体才是这一切的原罪。发热期摧枯拉朽，足以碾碎世上最坚固的脊骨。

　　在这一切来临之前，没有omega明白这件事。

　　铁石心肠的修女长站起身来，“闹够了就收拾下自己，大家都在等你。”

　　她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缓慢的脚步声缀在修女长身后。

　　管教修女们犯了大错，但此时并不是秋后算账的好时候，自然也不适合求饶。

　　1304在这一批适龄omega里出了名的不驯服，年年都有被他蛊惑心甘情愿替他找借口的年轻修女。修女长对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塔桑妈妈似乎有意让1304的存在成为一个警醒，敲碎管教修女们心肠里那点没有意义的柔软。

　　这种警告比惩戒更有效，那个饱受良心煎熬的管教修女在看到1304缓慢地跟着修女长走出惩戒室之后，终于从那种畏惧的颤抖中解脱出来。而1304对这种变化置若罔闻，只是四肢被寒冷侵蚀不听使唤，在修女长骤然停下脚步时撞在了她的背上。

　　很快就有人七手八脚地按住1304，在他的膝盖再次跪地之前，戒鞭抵住了他的膝盖。

　　“给他收拾干净一些，艾文，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吧。”修女长的视线并没有从1304身上移开。

　　管教修女看着眼前被制住的少年，抿了抿唇“是。”她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

　　修女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项链藏进衣领。“都在这里等着吧，我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了。”说完，塔桑示意所有人留下，独自向宴会厅走去。

　　寂静的深夜，圣母像后的人影挡住了塔桑的路。

　　“夜安，修女长。”彬彬有礼的副官抬了下自己的帽子，“冒昧来访，想借您的权限一用。”

　　塔桑对上黑洞洞的枪口，眼中却没有太多意外，“既然中校人在这里，那么少将呢？”

　　梁朝笑了笑，“我们家将军当然是去述职了，更正一下，蓝岛军区的少将早在十年前就被除名了。”

　　“您想问的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三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