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那位大副（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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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说完，便这么微笑着看着大副，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仿佛在说着“该轮到你了”。显然，他觉得自己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而那位年轻的大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而在安尼尔那持久的目光攻击下，这位大副面部的表情才略有些松动——他皱了皱眉，像是显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尝试和这家伙较劲。他其实已经很少能有稍微鲜活的表情了，永远紧皱的眉头不说是苦大仇深，却也如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般死寂。即使仿佛回到当年，即使一瞬间有些恍然，可那些叫嚣着的回忆促使着他不可懦弱地耽溺于过去的可能性，后悔与愧疚方是不可更改才愈显其真正意义。
而他愈是清醒，皱着的眉头却越紧。他凝视着安尼尔，面部肌肉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又堪堪止住，如此反复，正如一些事常常挂在嘴边而从未实现，而另一些事仿佛埋藏在身处，藤蔓往下蔓延入骨，刺根扎进灵魂里与之伴生，若有人问及又觉得难以描述，不知从何处提起，若想向他人倾诉，又仿佛一开口就注定失败，就注定不被他人理解，也就因此特立独行。
而眼前这个人又似乎和他散发着同样的气味——一样，却又不一样。那般能轻易将过去或是仇恨从嘴中说出，也只有一个可能……但这位大副并不觉得自己能抵达同样的结果。
他看着安尼尔，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他向这个人开口，并非是详细描述自己的过往，而是……
“五年前，也就是末世初期，我和帕特·克雷吉如同末世初期的大多数人一般，在寻找能够提升力量，获得财富的机会。我们也同样在寻觅着有机会接触‘神明’的「魔方」碎片。而在游历到这块大陆后，我们发现……陆地上的竞争实在是太激烈，混乱无章，就像是吞噬人的炼狱一样。父子相残，夫妻反目，这些都快让人习以为常。那时的人几乎都不再相信任何人，整日整夜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吃饭怕被下毒，睡觉怕被暗杀，和人交谈怕被出卖，那段时间，整块大陆都像是被笼罩在看不见的黑色屏障中。所有人都精神紧绷，所有人都快被逼上绝境。而那时……我们先一步察觉到大陆上的不详气息，将目光转向海洋……虽然那时也有很多人出海，但也就是船和船之间的事，怎么也比大陆上好一些。恰巧那时，水手间有一些传言……「有人在‘神明’出现的那天，亲眼看见一块「魔方」碎片散落在海洋里」。而那碎片散落的方向……正是从南地海向南，去往古灵海的方向。”
“也就是被海盗劫持后，「海鸥号」行驶的方向……”安尼尔想了想，这么说着。他可能是打好了要听故事的主意，索性坐在了地上。
那位年轻的大副扫了他一眼，继续说着：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从那个海盗头子那里也听了不少消息，现在多半也整合得差不多了……”
“唔……”安尼尔手撑着下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帕特在末日时觉醒的异能能够读懂天气，这个能力在海洋中的作用却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那时出海的船只这么多，而一路安全向南，在暴风雨中存活，跨越了海啸和风暴的，就只有我们一艘船——「海鸥号」。”那位大副淡淡地说着，察觉到安尼尔看过来的视线，“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最初认识「海鸥号」的人都死了。后面重新出现在世人眼里，对帕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一直都很聪明……比我聪明……”
安尼尔沉默地听着，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那副扭曲的身体已经安静地爬到了离他五六米的距离。
“然后……我们就很幸运地来到了这座「巨鲸岛」。我不知道这个小岛真正的名字，我是这么称呼它的。这个小岛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危险……为了探索这个岛屿，我们折了不少人……”大副继续说着，他说得比较简短，也没什么很大的情绪起伏，“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和「魔方」碎片有关的痕迹……正当我们准备灰心地离开这个地方时，帕特说他想去这座岛屿的最高处，那座耸立的白色灯塔看看。而也算是得偿所愿……我们看见在那座破败的灯塔上缠绕着一种不知名的植物，那个植物的枝头，挂着一颗青涩的果实。而帕特……他在这时……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虚影……”
“……海洋女神……艾德娜？”安尼尔顿了顿，合理猜测到。
“嗯。”大副短短地应了一声，“海洋女神说，那颗果实可以帮助帕特实现愿望，只是这果实的成熟需要供养很多的肥料……”
安尼尔摸了摸下巴，想起自己这位可怜的船员的记忆：
“挖矿？”
那位年轻的大副看了他一眼：
“是。”
“不够还蛮奇怪……依我看这挖到黄金什么的谎言也太拙劣了……船上这么不断锐减的人数，竟然没人起疑吗？”安尼尔琢磨着，目光转向面前这位年轻的大副，他愣了愣，突然明悟了什么，“噢……看来不是没人起疑。只是被你解决掉了……”
那位大副没有理会安尼尔，接着说到：
“但仅仅是船上船员的性命，并不足以将那颗果实培育至成熟。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聚集更多的人……帕特留在了这座岛上，防止有意外路过的人摘取了果实。而我则是航行回港口，发散出谣言，制作虚假的「藏宝图」引诱人上钩。”
“这倒是和那海盗头子的信息对的上了。”安尼尔摸了摸下巴，“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船员都被你们杀了，你又是怎么肚子航行回的港口？”
那位大副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白色的光芒逐渐在手上汇聚成一盏天秤。
“它叫做「非厄尔之称」，之前是我的异能……但现在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异能了。”大副这么说着，“它可以用来做任何交换，只要你献上足够的‘砝码’。”
“看来你为了顺利赶回去，应该花了不少代价吧？”安尼尔的目光在那盏称上停留了一会，又转到那位大副身上，“不过……看你的模样，大概是帮帕特船长凑齐了人，然后被背叛了吧？”
大副短短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开口说着：
“后来登岛的人越来越少了，也很少有人被引诱……现在想来，估计就是海盗里面已经流传了谣言。比较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人消失的越多，他们也越觉得不对劲。后来有段时间甚至无人愿意出海了。我集结了最后一批船员出海，再次来到了这个「巨鲸岛」。可惜似乎还不够……就差一点了。帕特用我做了最后的养料，并借助了海洋女神的力量，剥夺了我的能力，将我的能力做成有实体的「神秘物」。而最后，他也献祭了自身十多年的寿命，终于将果实培育成熟了。他吃下了果实，也得偿所愿了。而那棵树……在他摘下果实后，又孕育出了一颗新的，青涩的果实，只是这颗果实……那位女神说，只能在五年后的今日摘取。”
安尼尔没有打断他的话，安静地听着。
“他将那张虚假的藏宝图撕成凉拌，一张自己收了起来，一张放在我身上。然后将我的尸体抛至海里。他只是想试试——若是我的尸体能够意外地，好运地被人发现，而不是被海洋吞没。那么那些人必定会对这种残缺的地图深信不疑，若是完整的，崭新的，他们或许还会因为高度的戒备而保持怀疑。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会以为自己是找到了什么古老的宝藏的线索，然后开始调查，收集信息……而帕特也正因为之前的风头需要避一避，这些时间足够他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眼里了。而他也只需要关注一些小道消息，等到时机成熟时——在他手里的另一半张藏宝图，自然会‘适时’地被‘需要知晓’的人知晓。”
“那如果你的尸体被大海吞没，藏宝图没被人发现呢？”安尼尔问着。
“没被发现就没被发现吧……”大副说着，“这本来也只是他顺手下的陷阱，也没耗费什么心力去认真谋划……就算是真的这半张藏宝图没有出现在世人眼里，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他会有其他办法去找到足够的‘肥料’。其实他应该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他仅仅是顺势而为，也快要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那么你呢？”安尼尔看着这位年轻的大副。
“我……”大副顿了顿，有几分嘲讽，“命运似乎总会在不适当之时眷顾他人……其实全身生命力被当作养料，里能也被剥离，还被扔进了海里……但我还保留下一丝气息。或者说……是他们帮我留下了一丝生命力。”
“他们？”安尼尔问到。
“之前我们遇见了很大的一场风暴，即使是帕特能够预知天气的能力也无济于事——因为他的预知里，这场风暴时退入起来的，而又完全无法避开。可在那时候，我看见了在风暴里游动的鲸鱼……即使我向很多人求证过，他们说并没看见……但我确确实实地看见了一只很大鲸鱼……我操控着船跟随它，这才得以穿越风暴，到达这个岛屿。”大副说着，“而在我被扔进海洋时，我也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力量将我包裹，维持着我最后一点气息。模糊间，我似乎被什么拖着往上浮……就这样我被送到了一座岛上，它们为了帮我，也耗费了最后一丝力气，就此消失。而我还记得，他们在彻底消散之前的最后的请求——这也是我将你叫来的一个原因。”
“哦？”安尼尔撑着头，看着大副，“你要我帮你？可你说的那什么鲸鱼，我可是一点都没看见……这我可完全无从帮起。”
“你不是要去海洋女神那座沉默的古城巴黎里找人吗？还要去送宝石……那你肯定会和它们相遇。”看见安尼尔似乎想说什么，大副先一步打断了，“在这之前，你不如先听听我的报酬。”
他将拖着天秤的手伸至安尼尔面前：
“我的异能曾被剥离，成为具有实体，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神秘物」。即使现在因为我的出现，它暂时又变为能量体状态，但不久后它会再次变为「神秘物」。”
「神秘物」形成的一个主要途径是超凡者死亡，他的能力或是附着在生前物品上，或是凝聚为实体。但「神秘物」形成的概率非常低，大约千中不足一。而它能让任何人使用，发挥力量的特性，更是让「神秘物」一直备受追捧。
安尼尔没有说话。
“「神秘物」的特性你大概也是知道了。可它虽然是能让所有人，甚至普通人都可以使用，但它并不是毫无代价……特别是对这类像是超凡者遗物一样的「神秘物」来说，它本身对他人就有排斥性。”大副这么说着，“帕特因为每次使用它都会花费很多额外代价，因此把它放在了船底，估计是准备等晶核中的力量无法支撑帆船航行后，用它来替代。只可惜，这把称被我拿了回来。”
这位年轻的大副看向安尼尔：
“我可以将这把称作为报酬送给你，免去上面使用时需要支付的额外代价和负面影响，并让你每个月能在不支付代价的情况下使用一次……这个报酬还算诱人吧？”
安尼尔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副：
“……说说条件吧。”
大副似乎想笑一笑，但过久没有有过的表情并不能鲜活地表现，所以他只是顿了一顿，说着：
“那些鲸鱼救了我，所以我也想报答它们。但我应该不足以完成它们的请求……我很快就会死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完成……它们说——它们想看见灯塔重新亮起，它们想找到回家的路。”
“……这座岛上那个破败的灯塔？”安尼尔皱了皱眉，发问。
“可能是吧……我也并不清楚……”大副说着，“比较当时我也差不多是个死人了，也没办法去问什么……但有一点能够肯定，那些鲸鱼也并非是鲜活的存在，大约像是一些经久不散的灵魂……只是在帮我后也消散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安尼尔叹了口气，“临死之人的诈尸委托就算了，现在亡灵的委托都来了吗……”
“不过……我答应你。”安尼尔抬头看向大副，“就像你说的……这边岛上的事怎么也和海洋女神艾德娜脱不了干系，即使现在没什么头绪，但估计很快也会有线索……总归是避不开的。”
“但有件事我还是有点奇怪……”安尼尔说着，微微皱起眉，“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种事，要和我达成交易，那你直接在外面说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幻境里？……而且这个幻境……按理说，恢复了自己的记忆的时候就该从幻境里出去……我们现在还停在这个幻境里……是你动了手脚？”
“……这其实不能算是幻境，我在用「藏宝图」引诱那些人登岛的时候，也遇上了几次。”大副说着，“我曾经也没想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直到我被那些巨鲸救下，我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巨鲸岛」汇聚了无数巨鲸的残魂……它们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自主意识了。就和它们想回家的执念是一样的，它们救人的本性应该还残存着。而它们的情况已经不足以支撑它们完整地救助他人，只是本能性地想去救……而那些在岛上被献祭为肥料的人，它们也保下来了一丝残魂……只可惜这种事对那些人来说不能算是救援……他们也没有什么自主意识，就是一点魂魄被困在原地，日复一日地机械重复死前的回忆……久而久之……他们想要获得解脱的心情更加迫切，因此无意识地抓取来到此地的人，用自己的记忆干扰他们。一旦那些外来人被记忆吞噬，或许就会顶替掉他们的身份，这样他们的魂魄也可以从束缚中挣脱，消散。”
“……一岛的亡灵啊……”安尼尔叹了口气。
“其实脱离这个幻境的条件的的确和你猜的一样。你们现在还没脱离幻境，的确是我做的。”大副手里的天秤微微发亮，“而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在幻境里和你说这些事……”
他注视着安尼尔。
“……嗯？”安尼尔有些不明所以。
“我被那些巨鲸救下，保留了一丝气息，但不能说还活着，看起来也和尸体差不多……那时有路过的海盗从我身上拿取了那半张藏宝图……也有……察觉到我身上快要消散的生命力的人，将我带了回去……”
——？！
安尼尔一愣，猛地抬头，他想起了一些他差点忽略掉的事情。
他的身后传来一些悉悉嗦嗦的声音。
“那些家伙帮我‘活’了过来，但我也成了你们看见的那副模样，力量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了。何况我也没多久的寿命了……所以，我便想着做个了结。”大副继续说着，眼中眸色加深，“帕特因为吞下果实，获得了‘永生’。但他的‘永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他依然有弱点，只是我不能确切地寻到……所以我为了完成复仇，带走了他们的一个实验体……”
突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搭在了安尼尔肩膀上。
安尼尔僵住了。
“这张照片，是你先入为主，以为是在女神像里找到的那张我和帕特的合照……但其实并不是这样。”那位大副说着，将手中的照片缓缓撕开，“当时你们一群人跑到甲板上去和海盗头子添乱，东西也没收，就乱放着。然后突然遇见了风暴，船开始颠簸了。你那书从床上掉了下来，小孩就去捡——”
安尼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他猛地扭过头。他旁边那正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家伙对他露出一个苍白又腼腆的笑容——
然后从他口袋里掏走了块金币！
——那块金币还是安尼尔从海盗头子身上误捡的！
——他算是知道之前为什么看自己尸体眉清目秀，现在看自己尸体没忍住上去踹几脚了！
而大副的话还在继续，他将手中的照片——不，应该是伪装成照片模样的邮票彻底撕成两半：
“而那时候，你的书里掉出来一张邮票，小孩一摸到，就直接消失了——连带着封面的小丑一起。”
大副的声音沉沉响起：
“——你那书，吃小孩。”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那位大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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