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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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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凝结着稠密的黑云,霓虹灯斑斓的光线盛放在夜幕之下,渗着彩光的灰白房屋无声地掠过车窗。
      庄嵁抱着胳膊缩在后座,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备用外套,面朝窗外,双眼紧闭,嘴唇灰白,眉头紧蹙,头发和纱布乱糟糟地团在头顶,额头和人中亮晶晶的,像是刚在收容所里获得一席之地的流浪汉。
      介舒沉默地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着这棵蔫了的冻菜,见他蜷着上身,看起来很冷的样子,便伸手关掉了冷气,又把驾驶座的窗户打开了一道缝。
      喧哗的风声顿时划开了车内凝滞的寂静,也惊动了后座死气沉沉的乌黑麻袋。

      他勉强将眼睛撑开,朦胧的视线中,她模糊的轮廓嵌在闪烁的都市光影里,熟悉,却又陌生。
      “送我去店里。”夺窗而入的风声似乎不轻,鼻塞和耳鸣让他捏不准自己的音量,但他也没有太多力气重复,权当她听见了。
      “你都这样了还去店里?”想起他刚才在桌边起身,又直挺挺地朝后砸在地上的样子,介舒仍心有余悸。
      “你不送我就自己去,停车。”
      她没当回事,只懒懒回了句:“别闹了。”
      可他却昏头昏脑地去拉门把手,车里立即响起了警报音。

      车头猛地一晃,介舒迅速拉回方向,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停车。”他不依不饶地念叨。
      她抬眼望向后视镜,镜子里的人虽然尽力睁大了眼,但看着却不是很清醒,脸色差的吓人,额前的碎发都被冒出的汗糊在了脸上。
      “知道了,送你去,行了吧?”
      有限的空间得到了暂时的安宁,车又开了一会儿,她再抬眼时,他已经又陷入了昏睡。

      要知道她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基本没有顺从过他,这次也一样。
      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公寓楼下,一直到熄火,他都没被惊醒。
      介舒收拾好东西下车,蹑手蹑脚地拉开了他那一侧的车门,触到他手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又开始发烧了。
      她正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拉,他被碰醒了,晕乎乎地睁眼,见她抓着自己的胳膊,便骤然惊醒,一把抽回了手。
      袖口的金属扣从她后颈猛然划过,强烈的凉意之下,她脖子下意识地往前垂,但只皱了皱眉,没吱声。
      他又看了一眼四周,反应过来这不是他想去的地方,瞬间像炸毛的猫一样缩回了车里,逃一般往里挪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

      那段充满误会和恨意的日子之后,很久没看见他这个充满敌意的模样,这一下,介舒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后颈被金属扣划到之处,开始隐隐作痛。
      她看见他撑在前车座上的手抖得厉害。
      “小庄,你实在不想回家的话,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眼睛瞪得通红,脖子里都是冷汗,却愣是撑着强硬的语气:“手机还我。”
      她没动,看着平静,却因他眼里越来越清醒的敌意,攥起了手指。

      “你要打给谁?”问出这句话之后,她在他脸上看见了片刻的茫然,和一点点扩散开来的怅然。
      她很快意识到,就在不久之前,如果遇到一些棘手的麻烦,他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了,至少也是可以给俞屹冬打电话的,哪怕他们之间有再多的隔阂,俞屹冬最后都会帮他。
      但从今以后,他将不再是俞庄嵁,他被动地找回了自己的姓氏,却也再没有依仗了。
      介舒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而庄嵁也曾经体验过几年这种感觉。
      且事实上,得而复失的故事,他比她经历得更多。

      介舒看着他垂下的眼睫,只想伸过去按住他轻颤的手,可她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他就向后挪了一分,恰好避开她的手。
      她不死心地想在他眼里找到一些可抚慰的情绪,哪怕是愤怒、悲伤、痛苦、崩溃、责怪,那她都有信心能让他爆发,然后忍住他的反抗,紧抱着他,抚慰他此刻的那些暴烈。
      可让她不安的是,当她像往常一样望着他时,在他眼里只能找到绝望和悲悯。

      “我以为你恨他。”她收回手,在门框上找了个着力点靠着,不再看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头受伤的那天,我在医院遇到了她,之后瞿榕溪就告诉我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想好该不该告诉你。”
      “那今天的事你也提前知道了吗?”
      “没有。”
      她感觉到他的语气越来越冷,陷入沉默。
      正当她觉得他的情绪得以缓和时,他蓦得以一种平静到近乎陌生的语调说:“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

      “小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之间不要再有怀疑了行吗?”她仍心存希望,试图挽回些什么。
      “结束了?你真的没有提前知道吗?他死在那儿的时候,你比我冷静多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转头看你,可是你就坐在那儿静静看着,和姑……你们那么默契地交换着眼神,我才明白,我和俞屹冬都自以为聪明,却被你们母女俩耍得团团转。”
      “我没骗你,确实不知道她会动手。”

      “一路走来,到我带着你出现在那扇门口为止,你们计划了多久?我从哪一步开始踏进了你们的计划里?”
      听到这里,介舒匪夷所思地回望向他,他话里话外的讥讽和自嘲意味让她心口堵得慌:“你已经把我划在她那一边了?我和你已经不是我们了是吗?”
      “你没有回答我。”他觉得自己突然彻底醒了过来,站在这个时间节点回望过去,和眼前人相处的每一个片段,都仿佛是精心谋划的骗局。

      见她愤愤然瞪着他无言以对,好像他才是那个得逞的骗子一样,他心里凉意渐深,又问:“从你知道她是你生母开始?还是从你假装被瞿榕溪杀了,看着我消沉,又活生生地回来开始?该不会……连你一开始重新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计划好的吧?”
      往日她对他那么伶牙俐齿,此刻竟被这短短几句发问噎得一句话也回不上来。
      她明明可以死磕着解释,可以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发怒,也可以假装服个软缓和场面。
      可后颈的伤口越来越疼,连带着手指的疼也开始复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个或新或旧的伤口连着心脏,她心如刀绞。

      “是,从我在那间川菜馆打工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我知道你在那儿上学,我知道陈辛觉是你的同学,他和你住在同一间公寓。我知道只要在那儿呆着,就那么大点地方,总能遇到你。我确定只要重新遇到你,就有办法让你上钩,只要你放不下我,我就有机会报仇。实话都告诉你了,你满意了吗?”
      庄嵁没有工夫细想她的陈述,只看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弯了弯嘴角,心便沉到海底。

      “那你们的计划真是周密,我太蠢了。”
      “对,以后放聪明点,别再被骗了。”
      他面若死灰地点了点头,向她伸出手,掌心朝上,和平时想牵她的动作差不多。她盯着他手心的纹路,幻梦般短暂的美好在角落撕扯,最终像分叉的掌纹般走向歧路。
      “现在手机可以还我了吗?”
      她听见他无比淡然地问,看她的目光再无爱意。

      1

      介舒浑浑噩噩地走进门,没开灯,合上门,连屋外走廊的灯光也被隔绝,周遭一片黑暗。
      她凭着身体记忆摸到了浴室,连拖带转地脱光衣服,便一头钻进了撒下的冷水里。头顶炸裂开来的冰冷片刻阻断了她不断涌现的悲哀,可效果过于短暂,她渐渐抖成筛子,有了冷水温热的幻觉,却也无法停止回忆。

      她明白庄嵁这一次是真的对她失望,也对他们复杂的关系失望了。这一桩桩你来我往的欺瞒和报复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
      她也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怪别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和当年一样放任一切发生,看着庄嵁再次被伤害,却第一时间试图撇清自己的责任。但她不后悔,她觉得这冥冥之中是命运的安排,她甚至感觉庄嵁对她死心,或许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他们都可以向前看了。
      她努力一下,应该也可以像以前一样,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尽量不去想他,向前走。

      眼眶干涩发烫,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卧室门口。
      借着窗外月光,她看见因为走得急而没有收拾的皱褶床单,恍惚得难辨眼前真假——怎么只隔了几个钟头,这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更悲惨的是,这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房子,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她做不到在这个充满他痕迹的地方,忘记他,继续往前走。
      他向来有很多巢穴可栖息,无处可归的一直只有她而已。
      就算她找到了亲生母亲又如何?她们都心知肚明,以后也不可能一起生活,她无法信任这个妈妈。

      她走到床头柜前,打开台灯,在抽屉里找到了她的证件和一沓现金。
      只是这一次,她不像往常逃跑一样慌忙而干脆,她借着明黄色灯光看了好一会儿抽屉里的拍立得照片。
      他们曾经活得那么单纯快乐,无所顾忌,生命好像只有美好。
      凉水顺着发丝挂下来,滴得到处都是,包括那张照片,包括她的证件,她半跪在地上,周围潮湿寒冷,她冻得直发抖,只有脸上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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