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林亦然

2、小庐闲谈

　　已经天幕昏黑的琅琊山夜雨纷纷，这雨不像漠北的雨，失去了瓢泼厚重，却换来了婉约清灵。
　　琅琊山奇峰予丽，神秀天开，自古就是一流的隐居名山，然而此时被专司秘、评、机巧的天下第一隐派墨工阁所独占，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置喙。原因无二，这墨工阁，是墨家遗存，自汉武帝罢黜百家以来隐世不出，但底蕴雄巨千年，人脉遍布海内，机工冠绝南北，掌握天下隐秘。虽然对外只号称一流势力，然而墨工阁究竟有多强大，这尘世中有且只有两人清楚。
　　这两人现在便坐在琅琊深山中墨工阁的真正机要处，乃是一座伫立在山顶上的简陋草庐，与远处能隐隐眺望到的墨工阁“祖庭”相比，一个在风雨吹打中摇摇欲坠，一个却古朴大方，飞檐连壁，勾角相接，巍巍然覆压仿若天外，哪怕是傍晚，也都机括声连连，令人望而生敬，敬而生畏。
　　草庐看似简陋异常无人问，实则抢手的很。这几百年想隐居在这里窥视墨工阁的不是没有，相反，极多。那些人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无一不是宗师甚至大宗师级别，尤其是在炀帝末年，那个高手遍地走的时代。
　　但命运总是令人捉摸不透，但凡走进过这个草庐的，全都永远留在了琅琊山，与这山水相伴，再无一丁点音讯，仿佛就此人间蒸发。
　　草庐外，雨继续下着，淅淅沥沥。天空昏暗，大风萧瑟，恍若鬼哭于晚，罢却万剑鸣空。
　　草庐中却寂静沉默。俄尔，一盏青灯孤零零的亮了起来。纤弱的灯苗晃荡下，两面浅淡的人影逐渐浮现在昏黑的木墙上。
　　细细看去，只见一位公子与中年人对坐饮茶，那公子十八九岁，面目着黑色兖袍，边角以银线饰云纹，头戴朱缨玉冠，华贵非凡;中年人则岁约末知天命，眼神威严，气势磅礴，显然是久居上位之辈。
　　一盏茶罢，那中年人抬起头，轻声道：“阿煜，你既随我姓墨，理应通明道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龙鱼服，不若决胜于千里之外，何必以身犯险？”他抖抖双袖，续满茶水，端起碗来缓缓啜饮。
　　墨煜点点头，沉吟一二，淡然道：“许仪与许然共属东皋许氏，情宜深厚，此次会于长安，必定有所帮衬。但凡扯上许仪之事，我只对自己放心。”
　　中年人终于严肃起来，他背着双手，走到门口，望着屋檐下窸窸窣窣的雨帘，愁然叹息道：“公输班一脉如今辅佐圣人，宠恩优渥，定会拿住这一次机会折腾我们子墨子一脉，况且还有一个意图不明的偃师一脉……这回长安，必定是龙潭虎穴，根据已有的消息，道门的洗星大真人会秘密率六位真人结天罡七星剑阵下山，白马寺已行禁绝香火之令，少林的圆寂、圆月、圆明三位大禅师明面上闭关，实则于四日前入世，想来此时已到关中地区了。”
　　这些随便一个便能震惊天下的消息，在两人之间如数家珍，仿佛平常至极，墨工阁的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那墨煜沉思半响，最终仿佛下定决心，然而又有些许犹豫：“青尘大真人和剑宗有什么动作吗？”
　　中年人便很有耐心地答道：“剑宗派了吴子均随许然同往，青尘大真人还无甚消息。”
　　墨煜不禁冷笑，泼茶于地，他转动着茶杯轻声道：“剑宗与南山七阁这回竟如此大方，若是一招不慎，两个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就此折损，看来必留有后手。想来应是剑宗老人‘出云剑’李复为二人护道。”
　　中年人点点头，却不再说话。他望着天边，眼底满是与威严不符的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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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吴子均与许然辞别那莺声女子，马车继续前行，摇摇晃晃。四周灯火通明，人流如潮，断断续续清越的剑鸣声、馆阁的丝竹声与鼎沸的人声混杂成一张大网，四海升平。
　　吴子均忽然自沉默中开口，他的嗓声温醇低哑：“师叔，联系到太白师兄了吗？他在翰林院供奉圣人，所谓伴君如伴虎，近来可好？”
　　马车外，满脸沟壑的佝偻老车夫突然一顿，他看向远处刀剑林立的城楼，“嗯”了一声，声音极低，细若蚊蚋，但锋芒毕露有若亮剑，令人不由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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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旁的街角，突然出现了一个满面尘灰的青衫老道，他背负长剑，手倚拂尘，头别青簪，长身玉立，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然而脸庞却娇嫩如婴儿肌肤，与这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老道身形极为矫健，快步如飞，在人流中如鱼得水，夜风吹散他折皱的衣角，不留一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