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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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叶从塞墨勒的耳畔呼啸而过，阿拉克涅的步伐越来越快，她像山野中的宁芙，轻盈的越过倒伏的巨木，或错步滑下缓坡，在灌木丛间转了几转，又向着铺满落叶的林间空地去了，直叫人半点记不得走过的路线。所幸，塞墨勒也不曾指望能凭自己的双脚走出去。
编织到一半的巨大挂毯自两柱橡木顶端的枝丫垂落，可以看到洁白底色上初现雏形的富丽花纹。核桃皮和橡树皮染出温暖柔软的棕褐色、石榴皮染出的明而不媚的緗色、茜草染出艳丽张扬的赫赤和绮丽梦幻的妃橙，黑豆带来比海洋更加深邃的幽蓝……
神诅咒阿拉克涅以白蛛丝度过余生，而阿拉克涅却利用整个森林继续织出了她所想表达的一切。
“真是美丽的艺术品。”塞墨勒看着精致的挂毯，出神地赞叹，“我不敢想象你为这一切花了多大的精力。”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织得挂毯，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阿拉克涅毫不谦逊地接受了塞墨勒的赞美，语气傲慢，却无端让人觉得她就该如此张扬。也只有在提到她的作品时，阿拉克涅才不显得那么疯狂。
塞墨勒微微一笑，她大概知道和阿拉克涅交谈的办法了。“看来你并不在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只要你的作品依旧完好。”
“外貌可从来不是什么我困扰的东西，亲爱的金线。雅典娜以为打碎了我梭子，撕毁了我的作品就可以让我屈服。”阿拉克涅不无嘲讽地说道，手上也不停的比划着塞墨勒金发的长度，“除非她能斩断我的四肢，否则，哪怕是在哈迪斯的冥府，我也将用鲜血纺出对诸神的嘲笑。”
“可若这样，也无人能够欣赏到你的作品了。”塞墨勒竭力无视掉她对自己头发的垂涎，循循善诱地说道，“我想，最完美的艺术品，都应被天下让欣赏，只有被理解的艺术品，才完成了它存在的全部意义，不是吗？嘶~”
阿拉克涅已经揪下了几根塞墨勒的头发，正对着阳光欣赏色泽，“所以你打算自告奋勇，将我的挂毯运到都城去展示？”她打量了一番塞墨勒的细胳膊细腿，“是个不错的注意，等我做好了金线，再放你出去，也不是不行。可说道底，我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东西呢？凡人的赞美我过去可听得太多了，让神明屈服才是我的愿望。在这片森林的树梢，我织了一幅画卷给神明观赏，想必雅典娜也气得够呛。”
“我想你没有抓住其中的重点，仅凭你自身的努力，神明永远不会承认你的价值。”塞墨勒也不曾想到阿拉克涅的眼界如此之高，“曾经，只有卡德里亚附近的村民知晓你的能力。可若让整个忒拜，乃至整个希腊都叹服于你的技艺。那么哪怕神明自己不承认，在人民的心里，你都以取代雅典娜，成为无冕女王。甚至为你塑像供奉，奉你为新的织造女神……”
“是吗？”阿拉克涅挑眉，她确实有些动心了。
“我曾听东方前来的商人说，在他们的国度，也有一个纺织极为出色的女子。他们呼她为织女，认为她并未死去，只是飞升为神了而已，并在每年的七月七日向她祈祷，希望拥有一双灵巧的手。而真正发明纺织这一技艺的祖神，却被人们遗忘了。”这并非虚言，七夕乞巧是女孩们最重要的节日，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最先发明纺织这一技艺、治蚕丝以衣天下人的，是黄帝的妻子嫘祖，她已退居为蚕神。塞墨勒不过是调动记忆中的中国神话，故意夸大了一部分内容， “神明可以为自己冠上一切封号，可流传于世间的，只有人们承认的那部分。”
“至于金线的事，我可以让你一直保持人形。你现在可以出入各类市集城镇，不如直接用金子织吧，效果一定比我的头发好。”所以劳驾别薅我头发了，这又不是羊毛。塞墨勒对阿拉克涅的执念欲哭无泪，她真的怕自己一个说不清楚就被薅秃了。
阿拉克涅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取代神明的说法，却莫名觉得这话极有道理，总归她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你要给我和你头发等长的金线。我姑且相信你一次，和你一起前往忒拜。”
她把手上的发丝还给了塞墨勒，变回蜘蛛的模样，爬上树梢拆下了几卷自己纺织完成的布匹，用蛛丝捆扎了一下，背在了背上。“上来吧！如果我猜得不错，只要你不碰到我，我就不会变回去。”
和其它纤维杂糅在一起、染过色的蛛丝松软干燥，塞墨勒抱着狄俄尼索斯，几乎直接陷进了毯子的中央，她揪紧了手边能够触及的布料，感受着一路颠颠簸簸，“印度人骑战象，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到了树梢，在蜘蛛背上居高临下，塞墨勒才终于明白了阿拉克涅口中的“织一幅给神明看的画卷”是什么意思，她来时知看到花纹繁复的彩色树枝，其实是看错了角度。居高临下的俯瞰，这片树林的树冠作为平台，阿拉克涅拼接出了一副礼赞神明的画面。
“很漂亮不是吗？”阿拉克涅一遍攀爬，一边询问道。
“可这样的美丽底下是无数动物的骸骨。”塞墨勒已经明白了阿拉克涅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怎么可能安安分分的歌颂诸神，只怕底下的骸骨也是不是随意摆放的了。
“这样难道不更符合诸神的模样吗！”阿拉克涅笑了出来，声音因仍处于蜘蛛形态而有些失真。哪怕她嘴上说着不在乎，能有一个可以读懂她心思的鉴赏家存在，依旧是一件十分让人开怀的事情，“我可是觉得下层的骸骨更为美丽，可惜诸神永远只会停留在表面欣赏。”
“他们的视角太过高高在上，底层的东西，只有脚踏在地面的人才能看到。”塞墨勒也笑了，经历过诅咒之后，阿拉克涅的讽刺技术显然更上一层楼，只怕天上的诸神在看到画卷的那刻，还会以为这个狂妄的凡人悔改了呢！
阿拉克涅满意地点了点脑袋，“我想你可以当得起我一句知音，比奈菲利她们看到的要多。”
也许，只有被诅咒后依旧一心沉迷于创作的艺术家，才避免了被蜘蛛的身躯同化为野兽的宿命，因那禁锢她的躯体，并不能全然禁锢她的魂灵。可是，其它的女孩却没那么走运了，“你知道和你同乡的女孩子居住的地方吗？我想我能够把她们变回来。”
阿拉克涅猛地停了下来，“她们可不会因此感觉好上多少。”她的声音意外的冷淡，似乎根本不在意曾经同伴的状况。
“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们不管。”塞墨勒不要求阿拉克涅有太强的同情心，她看艺术史的时候就清楚，艺术家总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可作为公主，她却不能放着那十余个女孩不管。
“随你吧。”阿拉克涅迟疑了一瞬，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最终还是拐了个弯，向蜘蛛巢穴爬去。
察觉到有外来生物入侵，蜘蛛们纷纷摆出进攻的姿态，爬上了树梢，却在看到阿拉克涅后放松了下来，僵持了在原地。
从阿拉克涅的背上滑下，塞墨勒走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只，她披着女孩们织就的布匹，蜘蛛果然没有进攻她，塞墨勒试探着把手放到蜘蛛前腿上。
“等一下！”一声断喝，她困惑地转过头，只见阿拉克涅正犹豫地看着她，扭曲的面容上，八只黑色的眼睛似乎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挣扎的希望。“她是佐伊。”阿拉克涅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话，就不再言语了。
塞墨勒愈发疑惑，可还是覆上手，银色的光芒包裹了蜘蛛的身体，化作一位火红长发、长着几颗俏皮雀斑的女子。她仍处于一片茫然之中，却很快露出了恶心又悔恨的表情。
“佐伊！”塞墨勒尚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女子就扶着一旁的树枝呕吐起来，她挣开塞墨勒的抚慰，歇斯底里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任由泪水糊了一脸。
“这是怎么……”
“我告诉过你的。”阿拉克涅别开了头，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都消失了，“她们不会因为变回人而感觉好上多少。”
看着阿拉克涅逃避的眼神，塞墨勒突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她们都还记得呀！还记得身为野兽时杀死乃至吞食的人类，还记得那些同胞血肉的味道，当这些行径重新被规束到有着是非价值观念的人类躯体中，两者的冲突与碰撞，会生生将她们逼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