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安，勿念》甚安，勿念

2、未闻君名

　　梳洗干净，外婆迫不及待的拉着我出了门，原本我想着那么近骑电瓶车也是可以的，一向节俭的外婆眼一横，“今儿不行，太冷了，必须打车去！”就这样，破例打了车，花了八块钱，她笑的跟中了彩票似的。
　　这些年她很少去赴宴，为了省钱，也为了避免回请，断了很多联系。想到这儿，总觉得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车在一家还不错的酒楼前边停了下来，一对夫妻笑盈盈的朝外婆走过来，我付完钱，一出来，她拉着我的手，捏的生疼，“哎呀，真是长得跟模子刻出来似的，跟文娟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的，都那么漂亮……唐老师呀，你们家专出美人胚子，个个儿都标致。”外婆在旁边打着圆场，引导我喊人。毕竟是帮我找工作的人，不说话不好看，硬着头皮喊了他们一声，不自在的拉着外婆往里走。包厢里还有其他人，看外婆来了，都站了起来，忙着搀扶她。
　　“哎呀，都是我拜托你们的时候了，大家都坐，现在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了。”大家都打着哈哈的过去了，没人好意思舔着脸承这个情。“一晃都好多年了，你们都有出息了，我这把老脸呀，贴着门缝塞进去求着你们了，当年呀，也没好好教你们的……”
　　“哎呀，老师，看你说的，当年呀，不是你，我们班能出那么多大学生吗？那一年可是打破了学校历年记录来的呀！”一个颇有身份的人推了推黑框眼镜，双手握着外婆的手，“那年呀，我家困难，是你帮我交了学费的，高考的考试费都是你替我垫的，我参加工作后好多年才还给你的！不是你，我哪有现在的成就呀？”
　　“就是，就是，那一年呀，我们都穷，老师带我们吃了好多饭……”几个都在附和着，看着他的眼色。
　　外婆殷勤的笑着，陪着说几句话心口不一的话。“巧慧呀，你家孩子呢？”她转过头对着那对夫妻问着。
　　“一会儿到，这会儿在路上了。”
　　“哦，哦，那就好！”
　　“然然，你去楼下给我买点儿糕点来吧，马路对面那家有个酥糕铺子里的馅饼好吃，是吧？巧慧？”外婆朝她问着，拼命眨着眼睛。
　　“嗯，嗯，是的，这条街往右转第二个红绿灯往东一百米就到了，真心不错，我家经常过来买。”她打着马虎眼。
　　我估摸着他们有些不便于我在场听的话，转身就走了，也好，至少不尴尬。
　　我按照她说的走过去，越走越不对，这明明是一个公园，哪有什么酥糕啊？正好前边有个小亭子，我收起伞，坐在石凳子上，看着远处的树顶雾蒙蒙的，戴上耳机，听着歌，惬意极了，许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我闭着眼睛，曲着腿，靠着膝盖，等着外婆喊我回去吃饭再走。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一把拉住我。“陶然？”
　　“嗯，你是……”我看着眼前的人，头发被雨淋湿了，贴着额头，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的，衣着得体，倒也不显狼狈。
　　“可算找着你了，这大雨天的，你怎么想的，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的，在这公园里不安全，赶紧走吧。”说着抬起手，护着额头准备往前走，想想觉得不妥，看着我，眼神示意让我先走。我撑起伞，他站在我旁边，没有共伞的意思。我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他自然的接过伞，跟我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肩膀都漏在外面。“你喜欢吃什么？”
　　“嗯？”
　　“你喜欢吃什么？”
　　“不太挑。”
　　“我知道家还不错的餐厅，你介意一起去吧？”
　　“好。”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炎翀。羽中，翀。”
　　“嗯。”
　　我坐在他的车上，他的指关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异常整齐，顺着他的手臂看上去，发现他的左边的肩膀都湿透了，“呀，你的肩膀湿了，怎么办？你车上有换的吗？”
　　“嗯。后座上有个袋子，装着我换洗的衣服，里面有件深蓝色的毛呢外套，帮我拿一下。”他启动车子，看着反光镜，头都没偏一下。
　　“你倒是不客气。”我心里想着，够着那个袋子，里面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里面，比店里展示架子上还要好，跟套了个模具一样。连袜子都是叠的整齐划一的。
　　车在路上走稳了，他接过我手里的衣服，一只手拉着我的手，搭好方向盘，自顾自的换着衣服。“方向盘偏了，往右一点。”他继续看着前面，“保持住。”衣服换好了，又叠好放在我的腿上，“里面还有一个黄色袋子，把这件湿的放进去。”我跟个木偶一样被他指挥着，莫名其妙的。从没有见过这么奇葩的人。
　　车子走了约摸二十分钟，到了一家不大的店子，这会儿正好是饭点，门口好几波人在排队。他倒也不急，车停稳了，也不急着下去，手机划拉几下，“给我在后面留个桌，我带了朋友过来。”我从车上下来，跟着他，从店面的侧面进去，正好进到了后厨。两个厨子满头大汗的，几个配菜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领着我坐在收银台边，高高的独脚凳，坐的异常别扭。他拉了收银台里面的高凳子，让我换过去。点了三菜一汤，味道确实很好。这是第一次在外面吃的特别畅意的一次。就是这个位子，总有种老板吃饭不给钱的感觉。
　　果然，他吃了饭，嘴巴擦了擦，打了个招呼，拉着我就走了，我觉得有些不太好，准备掏钱，“不用了，我买了月票了。”
　　“啊？”
　　“嗯！”一路上无话，我们回到酒楼，正好他们也准备散场了。
　　“哟，儿子，你来的正好，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送送然然跟她外婆吧！”他点头应承着，脸上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习以为常一般。
　　回到家，外婆兴致盎然的盘问我怎么样？吃饭的细节。“早就听闻过他的人品了，确实不错，就是有些慢热，作为医生，这样挺好的，大起大落的性格反而不好。而且呀，你是他第一个愿意一起吃饭的姑娘，他妈说呀，为这事没少操心。”
　　“外婆，你别这样，我们俩现在也挺好的，我现在也有工作了，你也不用省吃俭用了，该花的就花。再说了，你别催我找对象，我不结婚。”我有些抵触着，与其结婚，不如单身一辈子，至少，没有子女替我去遭现世报。“我要跟着你一辈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傻孩子！他的父母都是高干，有学识，他也是留学博士，跟着他，你吃不了亏，而且我也教过他的父母，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人品都是一顶一的好，跟他说亲的人排着长队见他，合适了就嫁了吧，外婆有生之年能看着你嫁一个好人家就死而无憾了。”说着竟有些泪眼婆娑了，“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有你的生活和未来。”说着她就去了书房，又开始画起了画。
　　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玻璃，翻着书，心烦意乱的。手机响起来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点了拒接，闪过一条短信，“是我。”
　　“嗯！”
　　“方便加一下联系方式吗？”
　　“好！”
　　点开他的动态，空空如也。但也不觉得意外，说不上是怎么回事，跟他在一起，总觉得别样的舒坦。我不善言辞，他也不多说什么。即使不说话，也不觉得别扭。
　　“我今晚值班，明天早上九点下班，什么时候方便出来？”
　　“嗯？”
　　“我有两张电影票，单位发的，最近有几部电影上映，票房还不错，想去看吗？”
　　“好！”
　　“我预约好再回复你。”
　　过了半小时，果然收到了他的短信，“九点四十五分的场次，在得胜广场四楼的影院，九点二十我去接你。”
　　“你直接去吧，我九点半到电影院。”
　　“好的，等你！”
　　心里莫名有些小悸动，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在一起这么久，没有觉得反感。忍不住的在衣柜里翻着，恼恨自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和鞋子。暗暗的责怪自己。好不容易选好了合适的衣服，又觉得有些幼稚，举起来又放了下去。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都已经八点半了，吓得我赶紧的随便套了身衣服，洗漱好了，打了车就直奔目的地了，差不多都掐着点儿了。
　　今天没有昨天那么狼狈，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鬓边碎发，搭着我的肩膀，我的心咯噔咯噔的跳着，脸红的不像话，电影放了什么，我早已无暇顾及，偷偷的看着他的侧脸，越看越入迷。他笑，我也跟着笑，他皱眉，我也默默的跟着低声叹息。电影的后半部分时他静静的睡着了，呼吸平稳的靠着我的肩膀，我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他的梦。电影散场，人都走了，他还睡着，直到有工作人员清场了，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我们去玩吧！”
　　“啊？好！”
　　就这样，我第一次去了鬼屋。从没受过惊吓的我，惊恐万分的，连路都走不稳了，他一路朝着那些鬼面大声的骂骂咧咧的，像极了一个家长带着孩子。本来有些紧张的情绪瞬间因为他的反差而松弛了下来。“你也大声骂几句！”
　　“啊？啊。嗯。”
　　“像我这样，去你妈逼的，有病吧你？”
　　“有……病……”
　　“算了，你就大声的尖叫着喊出来也行。”
　　“啊……”就这样，一路跟个神经病一样的跑着，直到出来了才发现我一直拉着他的手。他的手真暖，真大！我的手被包裹着，不自觉的想要把嘴唇扬起来。
　　晚餐吃了馄饨，他轻车熟路的绕了几圈，在一家小馆前住了步，里面很干净，不算宽敞，就四张桌子。只有大小碗馄饨可以选，他直接点了两个大碗。“我要小碗！”
　　“没事，你那么瘦，不需要减肥的。而且呀，保准你能吃完，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跟汤盆似的大碗，顿时有些目瞪口呆。这清汤飘着几丝葱花，和着香油，味道香醇。吃一口，馅儿爽脆，肥而不腻。确实是难得的美味！配着老板自制的酸菜，就着汤，吃着吃着就刹不住车了，两个人埋头吃着，谁也没说话，不一会儿吃的满头大汗，抬起头，发觉他满面笑容的看着我，“吃的真香！”这语气，就像是一个老父亲看着子女，满是疼爱。我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我吃完了，你吃吧，吃饭不急。”
　　我硬着头皮，实在没忍住，把剩的几个都吃光了。他“噗嗤”一笑，“哎呀，你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用眼睛斜了他一眼，他笑的更深了。我打量着玻璃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的，街灯明亮，照着路人的脸，满是柔情。我上扬的嘴角落了下来，我多想这些热闹的人群中，有个人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陪我叙叙家常。他坐在对面，默不吭声，就这样看着我。我从玻璃外面收回了目光，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他想收回，又有些猝不及防的。我有些尴尬，歉意的朝他微笑着，心里满是苦涩。
　　“走吧！”他拉着我的手，我们并肩走着。“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这个孩子，怎么跟猫一样？”
　　“嗯？”
　　“实不相瞒，我有女朋友了，而且，我们相爱四年了。”他也有些尴尬，“她的家境不好，而且学历悬殊，我们总是吵架，分分合合了很多次，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反对我们在一起，我爸妈说她这样的姑娘即使结婚了也不会长久的，”或许是觉得有些沉重，他顿了顿，接着说到，“她父亲死在我的手术刀下，她一直说我杀了她父亲，我陪了她两年多她才走出来，她一直跟我吵，是因为她怕失去，我知道她没有安全感，我一直在说服我妈，也试图说服她的家人，可每次提起这件事，总是无疾而终。”他有些失落，眉头紧锁，我心都揪起来了，想安慰他，却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三个月前的时候，我们又吵架了，她摔了很多东西，连手机都摔坏了，我以为这次也是像之前那样会和好，可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从来不参与我的生活圈，我也没有在她的朋友圈出现过，想找她，太难了！”他的眼角泛着红，“昨天我看到你，真想抱抱你，那时的她，就是这样的坐在医院走廊上，等着她父亲出来的……”
　　我嘴角动了动，始终说不出话来。就这样两个人静静的坐了好久，最后，一句无话，到了我家楼下，他看着我，“然然，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我陪你，不管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关系，我都愿意当你的饭友，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他浅笑着走了，我的心，又空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