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帖》云镜追忆0v0

9、梦里（9）一个奇怪的灰袍人

　　这片树林在黑夜当中构成的一团浓墨一般的混沌，被乌云遮盖住了的月光稀稀疏疏的洒向地面，远处此起彼伏的黑山头就像是某只巨型怪兽的脊背，乌鸦刺耳的嘹叫与扑打翅膀发出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树林的边缘躺着一片面积颇大的湖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水中不时荡漾起由鱼儿戏耍而弄出来的波纹，细微的风声缓缓地吹着。
　　要不是湖对面被毁得残垣断壁的京城那么的煞风景，这里应该是一片极美的地方。
　　一个戴着斗笠身着灰袍的人坐在湖岸边，颇有闲情雅致的撑着鱼竿在垂钓，左手则无比悠闲地撑着面庞托腮，眉毛完全耷拉下来，似乎完全不在意到底能不能钓到鱼。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灰袍人长得特别好看。
　　明明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那古代时候普遍的齐腰长发却更显得秀气。灰白色的秀发随便用一个小辫子给系着，发梢又有点似沾了墨汁般的黑色。他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可那无比深邃的大眼睛又显出了孩子的活泼与俏皮。最为神奇的是，这个人的右眼是无比清澈明亮的碧绿色，好像里面装载着星辰与大海，一绿一黑的双眼让人多看一下都会由生好感。一袭灰袍衬出他完美的好身材，仅使一条粗绳缠紧。左手臂上，一个同色系的木雕手镯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凶狼，略有几分威严而不失庄重。高翘起的二郎腿侧在一旁，脚上手工缝制的一双绣花布鞋甚是讨人喜。修长的手指如白玉一般洁白无瑕。整个人散发出温柔成熟的中性魅力，随意一个姿势都能引人驻足观赏。
　　灰袍人的样子不像是在钓鱼，他的眼神一直盯着远处燃起烽烟的京城。面前本来算是平静的湖水中有几个气泡冒出，细看还会发现几缕血丝，一个身影缓缓从水中爬上了岸边，衣服破碎不堪，伤口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血流不止，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他还正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灰袍人对着他笑了一下，右手直接把鱼竿扔了。“喂，你吓跑了我的鱼，该怎么赔偿我？”
　　李盟朝着黑袍人投去一瞥，眼神是警惕与憎恨，他缓缓开口道：“没有道士会对着妖微笑。”
　　灰袍人故作无奈的撇撇嘴，“哎呀，怎么说呢？虽然我也曾经做过道士，但因为犯下滔天大罪被除名了。所以你可以对我放心了吗？”说着，他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说了，你一个人跟这么多厉害的道士死拼，现在身上的伤估计已经可以要命了吧？再不治疗，我不管你你也会死。”
　　李盟的喘息更加微弱了。灰袍人接着说：“你大可相信我，如果我要你死，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说着，他将右手覆盖到李盟的伤口上，一股绿色的妖气从手心处一直覆盖住李盟全身。李盟虽说不太相信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但现在的他精疲力尽，什么也做不了。感受到身体的力量在恢复，他也终于安下心来，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救治。
　　“话说你还真是厉害啊！”灰袍人由衷的感叹道，“先是凭一己之力把整个京城的人全都沉入睡眠，再把那里搞得天翻地覆，妖力几乎枯竭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跟道士纠缠这么久，最后面竟然还能逃出生天。啧啧，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可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一只貘。”
　　李盟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他想起了和馒头的往事，想起了在京城的大肆破坏，想起了与道士的你死我活。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到，像一个在混着等死的人。他木纳的抬起头与灰袍人对视，凝望着那碧绿色的右眼，问：“……你对貘这种妖怪了解多少？”
　　灰袍人拿左手挠了挠头发，“嘛，其实也算挺多吧。”
　　貘，本为人世间寻常生物，多栖息于深林草地中。一貘四子得一妖，父母辈多将其弃之，由是此妖多因家人而悲，多寻家人之情。修为若满千年，此妖遇绝世大风，身随风远行，多死于风中。若不死，可得人形，但因狂风无情，人形貘多失其人形前之记忆。不管貘妖是否修得人形，其终生以梦为食，以梦为能，以梦为恶。可以吃掉别人的噩梦与美梦，可以通过梦的方式给别人灌输记忆以及获取记忆，可以通过妖力让人陷入永不结束的梦境。
　　李盟仔仔细细地听着，眼神逐渐由呆滞变成了茫然与不知所措。而灰袍人也不在意他的神情变化，继续给他治疗身上的伤。不一会儿，李盟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惊叹于如此有效以及快速的治愈能力，要知道刚刚的他可是命悬一线呢，现在这会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虽然空虚的身体仍然没有多少妖力。
　　李盟勾起嘴角对灰袍人说：“你不怕我伤好了来吃掉你？”
　　灰袍人活动着右手手肘处的骨头，回答道：“刚不是说了吗？你们貘根本吃不下除梦以外的食物，而且啊，”这时候他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吧，你根本就打不过我。”
　　李盟尴尬地笑了笑。的确，就算是他的全盛时期，他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打不过面前这个人。眼前这个灰袍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妖气，但又有带着人的味道，一时间甚至难以分辨他到底是妖还是人。不过能非常确定的是，只要那个灰袍人想，那么毁掉京城的速度绝对比他快得多，甚至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的人，他原来的道观居然会把他给除名，那可是多大的遗憾啊！
　　“没什么好不好遗憾的。”灰袍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蹲下来翻着白眼说道，“我那时候偷了我家道观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他们把我除名也是规矩中的规矩，甚至可以说我当初费了很大力气才躲避开来他们的追杀。”
　　“你偷了什么东西？”现在的李盟已经不像一开始见到灰袍人那样警惕了，他已经把面前这个人当成了一见如故的好友，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完全放松身心的聊着天。他自己也非常意外，可能是因为听灰袍人说了自己种族的故事，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心里对他怀有感激之情吧。但他还是非常好奇。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灰袍人吐吐舌头。其实李盟打自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一些小动作，那是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孩童一般的幼稚以及纯真，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恶作剧一样故意露出点破绽来惹人高兴。但他也很明白，这个人可能也已经有几百岁了。
　　只见灰袍人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帖子。那本帖子很是神奇，全身上下都泛着金光，上面浮动的气息就像是天上仙女衣服上的绸带，缓缓地飘在帖子四周。李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但他能感觉到心里面对这本帖子有强烈的向往，就像是想要把自己的灵魂与这本帖子融为一体一样。
　　灰袍人缓缓地打开帖子。“你看啊，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救你，你还弄跑了我的鱼。是不是该补偿我些什么东西啊？”李盟又笑了，就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在这个人面前笑了。他自己也觉得神奇，在这个灰袍人面前似乎心情会得到完全的放松。他把双手抱在胸前，“你想要我回报给你什么？让你和你的梦中情人永远在一起？”
　　他注意到他说这句话时灰袍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准确来说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灰袍人露出奸商一样的表情，“你听说过妖法帖吗？”
　　李盟摇头。灰袍人则贼兮兮的笑道：“没关系，等接下来几年你走南闯北，总会从某个妖怪耳中听说这样东西的，现在你只需要自愿把你的血滴到上面就可以了。”
　　李盟看着那本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帖子，虽然心中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他缓缓将刚才治愈的伤口又撕开了，取出一滴血抹在了上面。而他的血接触到帖子时，那本帖子显然颤动了一下，那一刻光芒更加耀眼，但随即又恢复正常。李盟忍不住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我现在怀疑，你在这里钓鱼其实就是为了等我吧？你的目标是让我的血滴在这本帖子上。但我就想不懂，刚才帮我治愈伤口时，你怎么不自己动手？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你到底活了多久？”
　　灰袍人一边兴奋地看着几乎没怎么变的帖子，一边不忘回答他：“哦，妖法帖是要得到自愿献出的妖血才会有效呢。至于后面几个问题嘛，我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因为某种原因一直死不了，现在我多少岁自己也记不清了。”
　　李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又落寞了下去。他突然问灰袍人：“你说，难道永恒的梦境，永远都不会停止的梦境，不应该就是现实吗？”
　　灰袍人缓缓收起帖子，抬起头，第一次有点认真地说道：“梦再怎么真实啊，也不是真的，假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的，即便有些赝品甚至比真品还要更加完美。一个人总要回到现实中去，在梦里面的美好只是为了逃避，那样只会让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加脆弱，变得更加不堪一击，所有人都不可能一辈子沉浸在虚无中。那还不如在现实中努力奋斗，做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就，而不是每天都在空想当中度过。”
　　李盟沉默了，这个他以前就认识到的观点，在几天前被他否定，而现在又被重新教导。
　　“我不太了解你的故事，但我能真心感受到你对家人的渴望。”灰袍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什么东西都只能在梦里得到，人类也没有你想的这么坏。就当是我给你重生的条件，你就试着再去相信一次人类，再去寻找人类当中的家庭感情，也许你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李盟咀嚼着刚才听到的话，回过神来，发现灰袍人在收拾渔具。
　　“你要走了？”李盟承认，他已经依赖上了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他说的话和他做的事，都能反映出他不是一个坏人。自己甚至挺享受与他相处的这几十分钟。
　　“怎么？喜欢上我了？”灰袍人哈哈大笑，“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而且我家里还养了一只奶猫，都这么晚，要再不回去喂它东西吃可得咬我呢。”灰袍人说这句话时，毫不掩饰脸上的宠溺与幸福。
　　李盟也不再挽留，他也是时候该正视自己的内心，调整自己的状态，去尝试开始新的生活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灰袍人：“真是失礼啊，从头开始我就没有问过你的名字。请问怎么称呼你？我叫……”
　　灰袍人摇着手指说道：“你叫李盟，对吧？这个我知道。我好像也没有正式的跟你打招呼呢。”
　　他碧绿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光辉，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第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