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神谕大典 ...
-
楚缨坐在马车内,而章离和其他人骑马前行。有个嘴欠的,问道:“咱们囚车都带来了,怎么还让他坐大人您的车?”
章离瞟了他一眼:“还什么囚车啊,你瞧张府哪些兵士,真他娘的吓人!这楚一武以后得了机会,定要把我大卸八块了!以防万一,还不好好伺候着这位?”
“那到了楚府,也要...?”
这人还没说完,章离就骂道:“闭嘴!到了楚府怎么样,也不干我的事儿!到时就是他们两兄弟账本上的事儿了!”
想得倒美。
一踏入秦淮城,果然充斥着凋敝的味道。夜晚还未至,街上的商铺纷纷收了,一条街冷冷清清,街上零星几人看着也不大有精气神。就连往常热闹非凡的茶馆戏楼,也无人问津。
“这仗打得还不如不打。”一人提着酒壶,哗哗地往嘴里灌。
楚府倒是没什么变化,高门阔院,气派舒朗。
楚一武屏退旁人,走到楚缨身旁:“上次的事,我和你道歉。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他这一套,楚缨实在没有料到,打完了和我道歉?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和你无关,就像上次,就像这次。上次我是不得以,魏家的人在一旁看着,你又一口承认是自己做的,我不能不管。这次,我也是不得以,才命人把你带回来。”
这解释,几分真几分假?楚缨在心中掂量一番,魏家的人在一旁看到自己亲口承认下毒,楚一文确实不能置之不理,但是把自己掷到大庭广众下,差点活生生打死,也的确是他做的。而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府内有其他家的眼线,假传线报,所以和十二军的一战才那么惨烈。那人死也不交代他被谁安插过来,可我们总得给秦淮百姓一个交代。”
楚缨心里明白,他作为楚家家主,虽然失察失责,可地位摆在那儿,不能被硬推出去,而自己,现在和三大家族实际上没什么关联的人,就成了那只替罪羊。
“小缨,周魏两家硬要推你出去,我没办法,只能依他们所愿,到时我会努力保你的。这一次,事出在我们楚家,我亦是声威大减,楚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还不是要把我推出去?在受害者面前痛诉自己的难处,可也行?楚缨不愿和他多说,心中不满,嘴上还是沉默。
“你就在自己卧房睡吧,它还是原来的样子,没人动过。”楚缨面上仍旧没什么反应,不过确实很久没睡在自己的床上了。他可以幕天席地,可以走哪睡哪,但自己卧房、自己家的感觉始终不一样,虽然现在能回到原来的卧房,身份却大不相同了。
他坐在床上,用手压了压床垫,还和原来一样,又软又弹。他躺倒在床上,对自己现下的处境,不愿多想“人活着,不就是在活当下的分秒吗?只有一夜轻松,便享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起来,外面有人敲了敲门。他起身时,压到了手臂的刀口,嘶的一声。披了衣服去看,门口地上放着早饭。“就不能送进来吗,当我是囚犯啊。”他心里想着,把托盘端上了桌,掀开陶瓷碗盖,里面装着碗热粥,旁边还有几个小菜。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筷子夹了几口,却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像是从前吃过的,却不是娘的手艺。
奇怪。更奇怪的是,没一会儿,楚家仆从又送了朝食进来。
“不是才送过?”
“没有啊,难道送重了?”
分明是不一样的东西,重什么重?
楚缨走到庭院的石桌前,坐下,秋海棠的花恰巧落在他头上。
三家商议,将楚缨的命运交给神谕大典。神谕大典,是南方地区的一个风俗,类似于占卜问卦。通神师被称作天神面,手中执一签筒,内有黑签白签,通常白签为好,黑签为坏。此次神谕大典,选中的天神面会在签筒内抽出一签,假如下方漆着白色,则无罪,下方漆的是黑色,则有罪。
通过神谕大典被判有罪的人,也就是被神宣判死刑的人,罪大恶极。而这死的方式,也是赎罪的过程,极为残忍。一人一刀,血干而死。
“究竟我是做了多对不起秦淮的事儿啊。”如今这满城的人,竟然都容不下他。
张府内,得知此事的楚一武气道:“如今我们府兵还有近千人,杀到秦淮,给他抢回来!”
楚缨不在张府,秦晓星就是想等等看消息,一直没离开。听闻后:“我去!我用性命保证,一定救下他。”
魏府内,魏若冰罕见地流了眼泪。青白相间的小袄也被洇湿了。
魏家家主魏显贵:“你就是这副德行!你对人家有心,人家对你无意!他是谁?还是楚府公子?是罪犯!到时,他必活不了!作为魏家女儿,你还是收起眼泪,干点正事儿吧!”
“他不是罪犯,你才是!”魏若冰红着眼睛,狠狠地看着魏显贵。
“你偷了你大哥的解药,派人送到楚缨手上,被关了两个星期禁闭,还不长教训吗?”
“很值得。”魏若冰硬着答道。
一听这话,魏显贵的脸色绷不住的难看。他抓起魏若冰的手记,胡乱翻了几页:“你这记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今天想这个,明天想那个,有想过我们魏家吗?”
说着,拿起手边的蜡烛,把那手记烧得半点不剩。
魏若冰攥着拳头,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己卧房。
魏若笙听到吵架的声音:“父亲,妹妹既然喜欢那个小子,您何必一定要弄死他?”
原来魏显贵早已买通了神谕大典上的天神面,无论这签怎么抽,出来的都一定是黑签。
“和她喜不喜欢倒没关系。早前,我是低估了他,现在看来,他看似一只小白兔,却不是真的善茬,咱们之前毕竟做了很多事,这人还是早点解决为好。”
魏若笙应声说是。
魏家三公子若宁也过来了,淡淡道:“就算爹忌惮楚一武和楚公子,也不用在神谕大典上杀掉他,可以宣布罪名后把他打伤打残或是流放远疆,让他再无力站起和我魏家竞争,不是也行?”
魏若宁比楚缨只大了三岁,勉强算是同龄人。曾经他对楚缨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喜欢、又是讨厌。两人毫无过节,甚至没说过几次话。他羡慕、嫉妒楚缨是在和风细雨中长大的,喜欢、讨厌他的率真顽皮,不像自己,日日活在父亲的威压下。
虽然家族斗争残酷,而自己又身为魏家人,自然要站在家族一边,可他还是想着给好人一个不算差绝的结局。
魏显贵一见魏若宁也来劝,不带好气的说:“这魏家若在你手里便完了!这你死我活的事情,你却还揣着女儿般的优柔寡断!无用!滚滚滚。”
“就是若宁,你看你又给爹惹得不快!楚缨死了不好吗,自楚家易主后,他过得是什么日子?曾经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楚家公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现在又成了阶下囚!我看,他还是早死早超生吧,省得受罪!这也倒是便宜了他。”二公子魏若宏老远走来,嘻嘻的凑到魏显贵身旁,一副哈巴狗的模样。
魏若宁嗤了一声,毫无恭敬之意,转头就走。
魏若冰把自己锁在卧房内,小心翼翼地把几张揉成了团的纸摊开抹平。在父亲眼中,她毫无隐私可言,她珍爱的一切东西,在父亲那儿都是不值一提。她怕父亲看到自己的手记,思前想后,撕掉几页最不能被看到的,揉成团,想扔,又舍不得,只能藏在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盯着那几页这么才留住的纸,泣不成声。
眨眼间,就到了神谕大典的日子。神谕大典被安排在了酉时,日未落尽,夜初升。清冷了多日的安乐大街,人多了起来,早早围着神谕台,里一层外一层。
楚缨被缚着双手,从囚车上带了下来,仍然是一袭锦缎白衣,翩翩一副公子模样,只是人看着比前几日更瘦削了。
日头最末的晖色,在神谕台上停了片刻,彻底不见踪影。换上了薄衫般的白月。神谕台上,玄童们跳起了神人畅,伴着神秘幽邃的古琴声,蜡烛一个个被点燃。
鼓声起,笛声响,玄童们时而虔诚祝祷,时而甩袖狂舞,似乎日头是他们送下去的,而薄月是他们迎出来的。
一曲结束,一人大叫了声:“好!”
一众围观者,鼓掌欢呼。仿佛今日是来看戏听曲儿的。
楚缨瞧着他们这般,心中愤怒又凄然。
一人瞥见了楚缨,见他仍是一副干净端方的样子,怎么就没有个囚犯的自觉?遂对旁边人道:“瞧我的!”,掏出个鸡蛋,啪的一下正砸到楚缨的衣衫上,蛋液顺着他的白衣往下淌。
众人瞧见,谁都不敢说话,又是一人大叫了声:“好!”
几只手纷纷伸了出来,什么菜叶、土豆、豆腐、鸡蛋,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招呼,仿佛他就是那个罪人,根本不用等天神面宣判。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也从兜里掏了个鸡蛋出来,正要学着往楚缨身上砸,被旁边看着像他母亲的女人怒瞪着一把拦下:“瞎学什么,收回去!”
原来是十二军打劫的还不够啊,还能丢出这么多食物来?
楚缨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若是十二军的人再打来,你们怎么办?敢拿土豆、鸡蛋砸人家?”
一人叫道:“都是你的责任!非得和十二军打一仗,拿别人的命去送死!”
楚缨轻蔑道:“好,大家都没责任,谁有责任?做事的有责任,我有责任!不做的人永远清白无辜! 今天,我当这替罪羊,只是日后再出了事,你们还往谁身上赖呢?”
楚缨穿过人群,走到也在围观的小成面前:“你是怎么想的?”
“小缨,我...”小成支支吾吾。
“没关系,算了。”楚缨转头离开。
楚一武的人着了便衣,埋伏在围观人群中,冷眼旁观。倘若秦晓星不能成功救人,他们便会动手,看来倒也不用顾忌这帮围观群众的死活了。
魏若冰一人站在一高台之上,看着极为娇小单薄。头发高束着,眼里凝了泪,手中攥着一白绢,上面似乎写好了字。她在等着天神面签落下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