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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年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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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一边琢磨着等会儿怎么给老头说道,一边又有些丧气,我这么得心应手的尾随竟让人抓了个现行,在老头面前丢脸也就算了,奈何还有个外人在,虽说我也不甚在意我这张脸皮,但总归是让人难为情的。
等会儿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有错误咱就要学会改正,这样才算个好孩子。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便不再迟疑,快步走向那破茅屋。
临到抬脚进屋的时候,我瞧着面前已经塌了半边的房顶,蛛网盘桓的内里,以及脚底下寸余厚的灰,实在让人不忍下脚。
我考虑再三,还是把脚退出去了,说:“老头,要不你出来?”
“丫头,咳咳,咳咳咳!”
“老头,你怎么了!”
“我,咳咳,没事。”之后便没了动静。
老头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全然不似刚刚那般中气十足,他不是在和人谈事情吗?难道是那人向老头动手了?
当下我不再犹豫,也不管什么蛛网灰尘了,循着声音就往里钻。
待得我弄得一身灰头土脸地跑到老头身边时,只见他在那里捂着嘴偷笑,小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
我在他面前一米之处站定,象征性地掸掸身上的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奈何学艺不精,反倒弄得我眼睛不舒服。
“阁下今年贵庚呀。”我把老头平日里损我的阴阳怪气儿学了个十成十。
“也就六十有三。”老头答,笑眯眯地。
看他这幅模样,我再也懒得理他。心里思衬道:这人估计还能再蹦哒个一二十年,我操的这是什么心。
当务之急是先从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出去。
“唉,丫头,别生气呀,我就是逗你玩玩。”老头倒是委屈巴巴的。
“丫头,不是那边,走这边。”老头又道。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差点就被老头蒙混过关了。
我正在前面走着,然后毫无预兆地转身,顺带给自己包装了个严肃正经的脸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后面跟着的老头吓了一跳。
我先是盯老头,也不和他说话,就这么盯着。面上一脸沉静,其实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我看你心虚不虚。
我这策略很快起了作用,老头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想要说些什么,但都没能说出口。
看他这么煎熬,我明白我已经成功了大半,那这层窗户纸就由我来捅破吧。
“和你说话的那个人呢?”我问。
“走了。”老头老实回答,当然他也没法否定。
“走了?”我笑道,“或许就在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那屋子里。”
我看着不远处的屋子,站在老头面前,并不打算前去查探,因为我知道现在那里的确没人。
我不由得赞叹老头的老奸巨猾,把我的性子莫得透透的,什么逗我玩,不过是想趁我进屋的档口让那人走得更隐蔽些罢了,连个影子都不想让我看到。
“是谁呢?不如让我猜猜。”我看着老头,“你们这么忌惮我看到他哪怕一个身影,说明这人有非常明显的特征,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我还见过。我进屋的时间并不长,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出我的视线还不让我察觉的人,武功至少应不在我之下。综合以上两点,再排查一下这些年来我们接触的人,如果您并没有什么是瞒着我的话,那么那人的身份也未免太好猜了。”
一通分析之后我仍然绷着面皮,不让老头看出我心里面的得意来,再加上老头这一脸呆愣的表情,我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今天出门带脑子了?”老头表情丰富,用充满期盼的眼神注视着我,“回家该走那边?”
我选择把这句话过滤掉。
老头见我是认真的,终是收起了嬉皮笑脸。
“唉。”他把头转向别处,长长地叹了口气,“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我想干这么站着说是挺费劲的,便欣然答应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老头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总觉得他心里装了一箩筐的事,藏着掖着连我都不告诉。
他虽然还像之前那样,在我面前,嬉笑怒骂皆行于色,却也添了许多别的滋味,高兴极了喝酒是,时不时的长呼短叹也是,总有一种多年夙愿终得偿的意思。
这心思我是摸不透了,只盼着能让老头打开心扉,能把他那秘密给抖搂出来,免得在心里憋闷。
这一路上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我让老头走在前面,我后面紧跟着,跟着他七拐八拐地,不知何时,到了一个稍稍有些熟悉的破旧黑门前,门前还种了些花花草草,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农家小院的风味。
只是这门上着锁,也难怪我打不开。
接着,又是相似的场景,书房里的长桌上,桌上还放着上午的竹叶青,两个杯子摆在各自的面前,我俩一老一少两相对视,最后老头拜下阵来。
老头正欲要说,被我打断:“老头,我直接问,是因为我愿意相信你,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你可别骗我。”
“其实早晚都是要告诉你的,既然今日碰巧让你撞见了,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我也活了这么些年了,哪天就是突然去了也够本了。我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说你这个孩子……”
“打住,不要转移话题。”不知为何,听着老头这些絮叨我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便冠冕堂皇地借着正当理由结束这部分内容。
“这事要说清楚,可就远喽。”老头倒杯酒,这次我并没有阻拦他。
“这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你应当知道这夜狼城本不作夜狼城,是这姓赫连的鸠占鹊巢。”
许是说到这些陈年往事,老头捧着酒杯,脸上显现出悲戚来,眼睛里蓄着泪花子,听着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忽觉他苍老了许多。
我这心里已经大致猜出不会是什么好事。我点头示意,他说的我知道。
“在二十年前,这个地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落英城。城主姓徐,名叫徐策,字律之,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也是位好城主。他还有一个才智过人的奇女子夫人,名唤梁玉书,字红英,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很是恩爱。他们还有一个成日里古灵精怪的女儿。”老头自顾自的讲述着这些遥远的记忆,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一杯又一杯地为自己倒酒。
“生活本该就这样平安顺遂地过去,城主与夫人白头偕老,承欢膝下,百姓们过着自己的日子,为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精打细算。”老头停下又是一声长叹,举杯一饮而尽,“好景不长啊,不长。姓赫连的那些强盗,声称自己行商路过落英城,想要拜访城主。徐城主一向与人为善,当即亲自接待,却不料是引狼入室。那群强盗里应外合,城中士兵敌不过,最后,城主一家……”
一向惯于嘻嘻哈哈的老头说到这里再也难以忍下哽咽,两行清泪自眼眶滴落,我想要安慰他,却也无从说起,只得先安静听他把话说完。
“城主一家,鸡犬不留,府宅一把大火烧成了灰。那些人杀人放火之后,便移到别处,靠着蛮横的武力自立为主,百姓们不明就里,只当是城主一家走水被老天爷收了去,心里有疑虑的官员或是敢怒不敢言,或是与那赫连一众狼狈为奸,敢于发声的必遭横祸!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被压下了。当时逆臣造反,天下大乱,朝廷无暇顾及,这偏居一隅的落英城便成了赫连的天下。”
“那你……”
“徐城主府里有一个管家,叫徐令。”老头看着我忽然笑出声来,“那天禁不住小姐的软磨硬泡,陪她去看当晚一年一次的花灯节。”
“哈哈哈哈”老头仰面大笑,那笑声震得我耳朵生疼,却不知老头是想哭还是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