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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晦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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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拖了长阳到他家里,长阳本以为等着她的是一顿审问,但没想到这小少爷确实是个讲究人,让她吃了顿接风宴,又安稳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才跟父亲说起她使出了林家剑法那“雾里看花”的一招。
林震南果然也是大为惊诧,不过他还是觉得长阳不过机缘巧合学会了一招,不足为奇。
这人也心胸豁达,几句话之后,倒开始好奇她是怎么用那柄极重的□□来使的。
这林家剑法,讲究的是快、诡,招招出其不意,迅如闪电,可长阳的刀法从来都是取直出手,力凝而重,怎么看都不是一路功夫。
林平之连忙给他解释说长阳天生神力,使这刀只像寻常人使细剑般轻易。长阳倒是干脆利落,也不废话,就两步走到院子里,把那日林平之徒手使出的一招“雾里看花”,用刀刃原样比划了一遍。
□□重,刃又不带弯,一刺出去,要转瞬间变直为横,就得使出加倍的力气来。换了普通人,这一下就要因为凝力而迟滞,变招也就再无意义了。但长阳单手使刀,这一下却改得轻捷圆转,当真是林平之变拳为掌的样子。
林震南当下就叫了声好,虽然都是练家子,他则要比林平之眼睛毒辣得多,看得出长阳这一下确实难得。于是也就不吝美辞,说是英雄出少年,连连夸赞了几句。
他不说还好,这一下长阳陡然又想起自己之前失手杀人的事来,心里一沉,连脸上也暗了几分。
林平之却没注意她神情,一听到父亲说好,就放下了心,凑了上来笑着说要带她在福州好好玩玩。等长阳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他拖出了几步开外。
被人强拉着走,她本是要恼怒的,不过林平之这姑娘似的小细胳膊小细脸,她还一时间真有点发作不得。
师父的祭日还有两天,这老头临死前跟她说不许和外人说他葬在莆田,长阳跟林家也只道自己是去访友的。访友不差一天两天,她懒得多找借口,那就只能暂且跟着林平之离了镖局,一路在城里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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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地处东南,别说离河北,便是离开封,照林公子这归心似箭的速度,也要个二三十天的路程。是以虽然日月教在江湖中势力甚大,在福州这边却少见黑衣黄带的教众出没。
可长阳跟着林平之在城里玩乐,偏偏好巧不巧地遇见了这么一位。
福建多好茶,福州城里大小茶馆不少。长阳出来玩,第一站就是跟林平之在茶楼上听书。
长阳喜欢听书,口味还有点俗,喜欢听些帝王将相的宫廷故事,在洛阳的时候很少有人讲这个,不过福州山高皇帝远的,当地居民的兴趣还真就跟她对上了。
而且因为以前常来扫墓,福州方言她也听得懂一些,倒也不至于鸭子听雷。
这里江湖人不多,长阳和林平之一个带剑,一个负刀,一进茶楼就引人瞩目,不过福州人大多认得林少镖头,看两眼就没事了,唯独一个独眼的汉子,端着茶杯把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面露不齿,只差把嘲笑挂在嘴边了。
林平之自觉受了侮辱,刚要发作,长阳却先一步按住了他。
——林家镖局在福州也算一方势力,这人敢于这样戏弄林平之,十有八九是外地人。福州是大城,能够在这里肆意妄为的外地人,可不像她当初在小城乐平遇见流氓那样说打便打。
是以长阳反而不去理会那汉子,只啪的一声把银钱拍在桌子上,引得众人都回头了,才道:“今儿个说书的故事可没有什么意思,要说点什么英雄好汉斗魔头的故事,才叫个痛快呢。说书老儿,你可会讲些江湖故事?”
然后她把背后的刀解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道:“魔教教主东方不败,诸位可听说没有?听说前些日子还在洛阳出没呢,说书先生可会讲他的故事?”
“东方不败”这个名字简直有魔力,每次一出口,都能换得众人鸦雀无声。长阳虽然觉得好笑,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好使。
眼下就是如此。这一茶楼的人都各自噤声,面面相觑,看样子有惊有恨,唯独那个独眼汉子,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陡然一愣,肩膀缩紧,一瞬间的神情模样竟然和那日贾布见了教主类似。
看来是教众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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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本以为自己嬉皮笑脸叫出了他家教主的名讳,这人怎么也得来找找自己的麻烦。谁知第二天林家在驿站的朋友就说,那独眼汉子一大早出了福州,往南去了。
福州往南,可不就是莆田的方向。
她回想那日这个独眼汉子的神色,如果说是和那天的贾布类似,后者那是惹了东方不快,唯恐被他处置,才又惊又惧,忌惮中又透着不甘。
而这位独眼大侠,又是怎么惹了他们的教主大人的?
长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是以虽然师父的祭日就在明天,她却没有出城,更没有继续在林家落脚,反而是在离南城门不远的街边找了间小客栈住下。
她要等人。
其实长阳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等来,甚至也不确定自己想要等的究竟是谁。但是一日过后,当夜里头顶的瓦片声响惊醒了她的时候,长阳却毫不犹豫,提着刀飞快地跳出了窗外,甚至连外衣都没穿。
今晚月色极淡,黑夜里几乎看不见人影,长阳这么跑出来完全是冒险。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踩了瓦片的家伙并没有接着赶路,反倒是就在屋顶上等她,而长阳翻身上来,刚觉得是陷阱,就领子一紧,被另一人连刀带人地拎了起来。
这拎人手法长阳多少有点熟悉,她心里一动,也不挣扎,只把头一偏,睁大了眼睛去看那人面孔。
而这张面孔她绝不会认错。
“贾布昨天踩点说看到你在这里,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人说着,低低地笑了两声。他嗓音雌雄莫辨,婉转惑人,在这深更半夜里突然响起,直有如森森冷气扑面而来。
但长阳却一时间鬼迷心窍,只觉得不会有什么比这更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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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东方不败带人出现在了这里,那么独眼汉子就应该是为了逃跑才离了福州城。
不过眼下,这两个抓人的倒是不紧不慢。东方不败甚至拎着她左右打量了一通,才一脚给她踢回了窗子里面,叫她换了外衣再出来答话。
长阳这些日子一路南下,采买了不少南方新鲜样式的成衣,结果现在挑挑捡捡,反倒是之前那件贾布送来的月白绸衫最为体面。
之前东方不败不在,长阳怎么想他都觉得忌惮。结果这真的再见面了,她却连穿这件衣服也不觉得浑身难受了。
长阳心里骂了几句,倒还是穿好了衣服,跳到房顶上去给他们审问。
说是审问,不过也就贾布真的心存疑虑,东方不败倒是不怎么上心,长阳不提扫墓,就说自己是跟着林平之来福州玩的,他也就这么听了。
然后贾布又问她可曾见过一个独眼汉子,长阳说了见过,又说他一日前往南出城去了,要是脚程快的话,这会应该已经过了莆田,往更南边跑了。
结果贾布听见她这么说,就嘿嘿一笑,仿佛另有玄机。但不等长阳再问,东方不败就把她兜领子拎了起来,使起轻功,兀自往城门掠去了。
贾布轻功远不如他,几个提纵就被落在了后面。而东方不败却一直飞到城墙上,才住了下脚,对长阳道:“你比林平之更早就出了洛阳,原本也是要来福建的吧?”
长阳被他看破,心里一阵烦躁,不过到底还记着这人她打不过,老老实实说了句是。
江湖人来福建,一个是到福州,一个就是到南少林寺了,长阳以为东方不败下一句就要逼问出自己的目的地了,结果对方脸色一改,笑道:“你知道那独眼家伙是我教中人,不避不说,还跑来他走的南城门来住,难不成就是为了等人来?”
长阳一愣。
东方不败两个问题,前一个就算是情报灵通,这第二个,直喇喇说中她心思,而这心思只怕长阳自己也没想明白。
长阳之前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心机敏锐,深不可测,这下才真的品味出一点江湖人每称“东方”便戒惧不已的意思了。
她左右思量不过片刻的功夫,东方不败却以为她故意不答,斜过眼睛阴恻恻道:“怎么不说话?你以为来的会是谁,林家?你那师兄?还是我?”
三个选项,长阳飞快一斟酌,便瞬间觉得头大如斗。她说林家显得天真,说师兄显得懦弱,而要说是眼前这位东方教主,只怕立即就要被对方当成别有居心。
长阳从没发现和聪明人相处是这么劳神的一件事。
也就在她思索的这会儿,后面的贾布终于渐渐地追上来了,东方不败应该是对这个手下不耐烦至极,便也不再等长阳回答,只提一口气,纵身一跃,揪着她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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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还在兀自思索,脚下就已经腾空。她略一出神,气没屏住,就立即呛了满嘴的夜风。
于是等到东方不败带着她落地之后,长阳给他的第一句仍然不是回答,而是一声中气十足的——
“嗝。”
东方不败没有松手,但却在她头顶上冷冷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
但长阳却懒得再想。这再见之下,东方不败却已经不是她在洛阳认识的那个温言软语的东方不败了。她不明白其中原因,更不管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反正出气筒有贾布,要挨揍还轮不到她。
今晚月亮几乎不见,这倒也对长阳算是个方便,只管闭眼闷气,不必去在黑暗里使劲地分辨教主大人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