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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戏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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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长阳并不清楚东方不败想要她答应的是哪一条。
在开口之前她以为最后那句才是最危险的,但是等她选了第一个,才忽然觉得这三条选项根本都是一回事。
横竖秘密都是她的,他只要逼长阳留在他身边就够了。
所以东方不败再也没提这个让长阳紧张的话题,甚至是原本说要带她回黑木崖给她换的新刀,因为长阳不肯,他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但是等他们到了黄州之后,他却“送”了她一匹马。
当时长阳与东方不败正在酒楼上吃饭,她吃完了,也不喝酒,随手一推窗户,正看到一人立在他们窗外一丈地方,屈背缩肩,恭恭敬敬地等着,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他还牵了匹骏马,那马长颈细脚,浑身雪银一般颜色,神骏非常,路人无不侧目。
但长阳却觉得它多少有点眼熟。
于是长阳转头对犹自喝酒的东方不败道:“那是你的人”
东方不败说是,又隔空对着那人所牵的骏马遥遥一指,道:“你可还喜欢这马”
他打个呼哨,叫了一声“雪龙”,那马便哒哒哒地小步凑上来,却不管叫它的东方不败,而是把脸凑到长阳这边,不住地咬她衣服。
这下长阳可想起这马是怎么回事了。
这大宛马“雪龙”,原来是她师兄从塞外弄来给她的,七个月前长阳从洛阳去乐平找田伯光,也是骑得这马。只不过那次她惹了人命,就把雪龙借给师兄,让他骑着先走了。
后来她在临江遇见田伯光,他身边没有雪龙,她还以为是他给卖掉了——她师兄向来挥霍无度,寅吃卯粮,一时没钱了别说是马,就是刀和底裤都说当就当。
不过他后来却和她说,小雪龙他托给朋友照顾,等离了衡山就让他们送还给师妹。
结果她一离开衡山,这马倒是送回来了,只不过不是田伯光的朋友,而是东方不败的手下。
长阳知道这一定是东方不败已经使人找到了田伯光,便敞开了话,问道:“我师兄呢?你找他做什么,他与我并不是同一师门,武功招式也大不相同。”
东方不败立即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们以师兄妹相称,想来是各自的师父之间有些关系。你是必须要上黑木崖的,当然不肯回答这问题。那么我就去找他问问,也是一样的。”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不过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真的也不再在乎长阳会不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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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十一月,黄州临长江,天气湿冷。店家在屋里烧了炭盆,尚不觉得十分难受,但一开了窗,这冷风灌进来,一屋子的食客就都吵嚷了起来。
不过长阳一直在思索东方不败的用意,根本没在意众人声音。要说这可能是她面对着东方不败最为紧张的一次,因为被对方拿捏在手里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她总不能拿师兄的性命作赌。
但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没有任何尚且能与对方博弈的筹码。
窗外的冷风吹红了长阳的鼻尖与眼眶,她不在意自己看起来有多可怜和狼狈,只恨自己束手无策,把手里一双铁木筷子捏得嘎吱作响。
东方不败一直颇有闲心地看她生气,这会儿便挥手叫人把雪龙牵开,道:“正好我把你的爱驹找来了,不如我们这就去衡山城见一见你师兄你结交的那对衡山弟子的婚期就在正月,也顺路去道个喜。”
长阳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在衡山的经历,不过听这言语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于是她心里愈发气恼,嘴上只咬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但东方不败就当她同意了,他站起身来给长阳的斗篷围巾都戴好了,低头拉着她的兜帽,凑近了道:“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不是说不明白什么是名门正派,我这就带你去好好看看。”
3
他不是在调笑,所以长阳一时间竟然也顾不上置气,反而是有了些许困惑。
东方不败身为日月教教主,实际却只是在随性行事,并不太在意教中事务——她见过了贾布、戴奕和盈盈,第一个讨了他欢心就被他容忍了几日,第二个生了异心就立即被诛杀,而第三个,倒是正经来谈事情的,他也没见多么上心。
等到了黄州,这里明明是日月教的分坛所在,他也只是指使人弄来了长阳的马,再就一概不予过问了。
然而这些人却无不在他面前噤若寒蝉,这样子看来,就好像这人是个唯我独尊、只以杀立威的孤君一样。
但他却极聪明。
聪明人的动机是最难猜的,但是在现在,长阳却隐约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一丝边角。
——长阳被东方不败拉着到外面去看雪龙,被他扶到马背上的时候,她抱着雪龙的脖子说自己不想出门,更不想去什么衡山派,“天冷,要骑马赶路更难熬。”
她这话明着顶嘴,东方却只是捏着嗓子细声地笑,说她耍赖不就过是为了新衣服。
而地上替她牵马的那个教众,早已经吓得跪到地上了。
长阳在那一瞬间才明白这个人对待自己究竟有多宽容。而她却好像没有什么是他看得上眼的: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十五岁的小姑娘,甚至是他一直紧追不放的她的师承与武功,实际上都不足以让这个已经得到了一切的男人付诸任何的青睐。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把两个人塞在同一个句子里的形容,大概就是“他们大不一样”。
这当然不够,可长阳又找不出更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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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分坛的人大概也是阿谀奉承惯了,那天东方教主笑长阳耍赖要新衣,第二天他们就赶着献上来一件雪白的狐裘。
这件狐裘是男式的,尺寸刚好,大概是寻了手脚麻利的裁缝急改的,长阳一穿上它,黑漆漆的头发和眉眼衬在毛茸茸的领口里,看起来当真小少爷一般贵气逼人。
但她站在东方不败身边的样子就很微妙了。幸好东方不败不爱人多的地方,不然长阳这个兔儿爷的名号可就要落实了。
他们在黄州逗留了几日,每天分坛的人都好酒好饭地送过来,长阳担忧师兄,但也无计可施,只有借酒浇愁,醉得热了就解开狐裘的扣子,披着它在矮塌上撒酒疯装兔子。
有一次她在桌角上磕到了头,本来隔着毛皮也没多疼,但是长阳新仇旧恨一凑,立即就气得不行,对着那檀木小桌一顿拳打脚踢犹似不够,最后竟然提起斩 马刀来,义愤填膺地往门外一指,对东方不败道:“且看我这就去砍了那个黑心肠的美人教主。”
东方不败一点也不恼,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去给她开门,只嘴上道:“要不要我帮忙?”
长阳摇头,摇得身子都跟着晃,道:“不要,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怎么好叫你自己打自己?”
东方不败大笑,又喝了一口,起身过来要捉她,但长阳只顾躲,说头疼,然后举着两手要找刚才撞出来的包。她虎口震裂,裹着绷带分不开手指,自己揉弄了半天只是越搓越乱,最后还是东方不败过来给她拆了发髻。
平时长阳都是扎个男式发髻在头顶,这会儿把头发拆散了,才显出些许女孩模样,衬着雪白蓬松的狐裘领子更显得清冷稚幼,东方不败看了就笑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做女孩不好吗?你这样的小姑娘,只披上狐裘坐在厅前颐指气使,看谁不惯就喊人去打。”
但长阳说不好,她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摘下来,道:“扯谎,如果长阳做了女孩,根本等不到被人带去前厅里坐下的那天。”
东方教主立即一拧眉头,道:“为什么不能?”
长阳道:“不能就是不能。”
这下可算挑起了对方的火气,他不和她争辩,只一把将长阳捞起来,直往大厅而去。
黄州分坛不算大,建在黄州外五十里的山上,不过却有一间极豪华的房子,平时不住人,想来就是给教主预备的。东方不败就带着长阳从这里走到大厅去,一路跪了多少人也都做不见。
等他进了分坛大厅,屋子里几个值守议事的管事立马就上来行礼,他一概不理,单把长阳往主位上一放,回头指着这些人对她道:“要做什么,叫他们去。”
长阳这会儿已经稍稍清醒了些,但还是醉醺醺的,她不认识眼前这些管事,见他们跪了一地,果真驯服恭敬,就颐指气使地抬手一指门外,道:“下雪了,给我捧雪来。”
其实别说现在,黄州一年到头都几乎见不到什么雪,但她这一说,立即就有管事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过一会儿捧了一个金线红漆的小盒进来,说叫少侠赏玩。
长阳一开盒子,原来是把储的冰刮成碎屑,但是莹白可爱,当真像雪一样。
于是她骨碌下眼睛,又一指门外,道:“冬天有雪也该有梅花,折一枝给我。”
这回又有一个管事出去了,过了比刚才稍微长些的时间,抱着一枝“梅花”赶回来,恭恭敬敬交到长阳手里。
这枝条确实是梅枝,只是花是绢堆的,开的、落的、还有含苞未放的,一个个粘在枝节上,乍一看还真是栩栩如生。
长阳终于高兴了,她玩心大起,再次抬起手来指向门外,道:“这些死物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是日月教分坛吗,那就出去请你们的东方教主来。”
这下可没人再敢动了,底下几双眼睛全都小心翼翼地瞄着她身后东方不败的脸色。
不过东方不败好像完全没有生气,他从椅子后面绕过来,颇为耐心地问:“你找我做什么?”
长阳抬头扫了他一眼就转开了脸去,手上还是指着门外,固执道:“不是这个,你们去叫那个心情不好的来。”
这下已经开始有人磕头求饶了,东方不败却依旧不生气,他饶有兴趣地看了长阳几眼,然后一撩衣袍,竟然真的走出去绕了一圈再回来。
这次他直走上台阶,在长阳面前弯下腰来,问她要做什么,结果被长阳拉住袖子,一把按在了她之前坐的椅子上。
她眼睛亮闪闪的,因为站不稳,只能趴在他膝盖上,期待而又得意道——
“长阳让给你坐啦,你要什么?”
5
东方不败差点就把手掐上长阳的脖子了。
他是在最后一刻,才看清长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虽然有醉态,却并无一丝狡诈。
长阳当然糊弄过他也试探过他,但是她确实从来不是一个阴险而狡猾的人,更不曾对他有过一次恶意。
她只是能想到跑,跑不掉就杵在他面前生闷气——甚至也不是生他的气,而是气她自己,就好像,东方不败之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个坏人,或者敌人。
坏人不可理喻,敌人则只需要仇恨,但她却总是在试图理解他,然后又因为理解不了而赌气。
“你以为我对你不好,只是因为心情差吗?”
东方不败垂眼看着长阳,语气放得极低,几乎听不出字来。而后者还是醉醺醺的,她甚至还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确实没听懂他的话。
东方不败想了想,忽然轻轻地笑了。
“你醒着呢,我知道。”
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柔也这么耐心过,哪怕是做戏。
东方不败旁若无人地把长阳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来,然后抓住她的双手,将呼吸贴近她的脸颊,甚至连声音都埋到她毛茸茸的领口里去,让人听不出是假是真。
——
“你说的对,我确实只是心情不好。”
当然有很多人试过去猜测他的真心,但这样天真而幼稚的答案他却是第一次见。
长阳很聪明,但又远不止聪明,所以他才总想着要她也回到他的黑木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