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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住,我叫覆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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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到底带着我跑了多久,等停下来的时候那些雾气已经散的无影无踪了。
长桥不见了,那些暗灰色的平原也不见了,到处都是一片黑漆漆的,但我能看清脚下的石子路,也能看清他的所在,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他还拽着我的手,许是习惯了,竟不觉得那么冰冷了。
“穿上这个。”说着,他一只手解开长袍披在我的身上,他底下依然穿着青色的衣裳。
“一定要穿好了,不然让这些牙口闻到你的生人气息就惊醒的。”
我扯了下袍子,顿了顿:“牙……口?”
疑惑的低下头,我脚下踩着的黑色石头就像是鹅卵石一样光滑,再看看周围,好像到处都是这样的石头。
我虽然不甚明白,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所以还是听话的跟着他的脚步小心的往前走,虽然我已经死了,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当然不能乱来。
“他们叫你公子,你是个……官?”
周围又黑又安静,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个眼睛在盯着我看一样,浑身不自在,就没话找话。
本来也没想着他回答,他倒是认真的解释道:“算个小官吧,平时没事就到处走走解解闷,吃穿用住不愁,就像人世的公务员。主要还是为了等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他为什么从刚看到我的时候就说在等我?
“你到底是谁啊?”我又问。
他突然站住了脚,我一没收住脚直接撞上了他的腰。
“记住,我叫覆生。”
说完,他继续拉着我朝前走。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于我的这个问题一直保持着三缄其口的状态,我又不死心的追问了两遍,都被他面不红心不跳,顺其自然且极具技巧的岔开了。
我窝火,但也只能转移话题:“那两个鬼差说那些锁链上的人都是什么养料,什么意思?”
他说:“那些魂都是残魂,人世间的痴呆者,三魂七魄不全者,若三生三世里有大罪大恶,便丢进十八层地狱喂鬼,若没有大罪大恶,就重新归于泥土,九九八十一天之后随风雨雷电落入人间化为花草,再入轮回。”
我若有所思:“那……我三爷爷他会怎么样?”
“他前世作恶多端,死在他手里不下几十条性命,但最后却因为一个善念救下一个城。因此,他这一世因为那个善念而得一世平凡安虞,但死后,这一世的好命到了尽头,那几十条性命的罪恶就要开始得报。本来,他应该是在地狱里受水火鞭挞之刑三百六十载后入畜生道转世为鼠,可他的恶气没压住,引了一车同样前世恶贯满盈之人陪葬,所以,他将会在三百六十载后送到这里来,变成一只牙口,于这三生三世累积的饥饿、痛苦和恐惧中折磨,直到灰飞烟灭。”
听完,我不免倒吸一口冷气来,抓紧了他的手:“那……那其他人呢?”
“他们这三生三世积累的罪恶和功德都会有个公平的度量,好者无非清空一切转世轮回,坏者便是受尽苦楚,或化为牙口折磨至灰飞烟灭,或丢入地狱喂鬼被撕成碎片消亡殆尽等,各有各的结局。”
就在我们说话间,我余光里突然冒出一团绿火。
我连忙扭头一看,不远处那绿火一闪,就像是古早的相机在曝光时灯泡炸开似得,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在那光亮起的瞬间,我惊异的看到我们居然走在一个被那些叫做牙口的黑色石头包围的甬道里。
“那就是……灰飞烟灭?”我问。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回过头来,不由得扯进了身上的袍子,默默的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
“那我呢?”
他的手很明显的僵了一下。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跟着他放缓的脚步慢慢的说:“你之前说我也是作恶多端之人,你说我是会变成这些石头,还是会被丢去喂鬼呢?”
“不会。”
他说着,突然停下来继而转身猛地把我抱紧了在怀里。
他好高啊,竟整个把我给“拎”了起来,双脚悬在了半空中。
“……你不会变成石头,也不会被丢去喂鬼,我会想到办法的,这一次,我会想到办法的!”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又很凝重。
我听的依然云里雾里,然而却也跟着心尖一沉。
他不说,但我隐约已经明白了些什么,我的三生三世,或许……是一个很大的罪恶吧。
我破天荒的没有追问他,而他也紧跟着把我稳稳的放了下来,然后牵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这里,时间已经没有任何定义了。
我不知道又是走了多久,覆生停下了脚步。
“到了。”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朝前一瞧,不过还是一片看不到头的黑暗罢了。
覆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反手点上我的眉心,把我的视线推离到了他的身后。
只见他忽而一甩长袖,也不知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翻起多少不为人知的风起云涌,黑暗像是被劈开了的混沌一样,一束耀目的白光涌了进来,瞬间照亮了整个甬道。
光,惊醒了那些石头,一时间刺耳且尖锐的哭啸此起彼伏,好似震的脚下的大地也跟着一颤。
我终于明白它们为什么叫“牙口”了,因为那些石头一旦苏醒,便是一张张龇牙裂嘴。
紧跟着,那白光膨胀一般的越放越大,直至把我们两个全都包裹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我竟已经到了一个到处都是镜子的殿堂里。
我严重的怀疑这个覆生是不是个镜子收藏狂魔,偌大的大殿内,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镜子不计其数。
一开始,这些镜子还是偎在一块儿,瞧见有人进来,立刻张惶着四散而逃,躲进周遭的暗影中去了。
有几块厚重的镜子跑的慢,只瞧着笨拙的挪动着两只托脚从我眼前踉跄着跑过,磕磕绊绊的,真生怕它们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再把自己给摔碎了。
我不由得挑了下眉梢:“这里是……”
覆生低头看我:“我们的家。”
当即,我顺势把眉梢挑的更高了,看向他那双明镜一般的眸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人厚脸皮叫二皮脸,你这种就叫二皮鬼吧。”
他听着,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随后郑重的看着我说:“有道理。”
我不由得怔愣了片刻,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他的话了,只得抿了下嘴角转移视线,看向角落里偷偷靠过来的镜子们。
与平时我们所见的镜子不同,这些镜子的镜面就像蒙了一层纱一样,模糊不清。
隐约中,在那朦胧里好似还有很多影子不停的攒动。
可能是见我一直盯着瞧个不停,覆生对那面镜子招了招手。
镜子似乎有些畏惧,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但是却被身后的镜子同伴给推了出来。
它极其不情愿的挪到了覆生的跟前,然后稳稳的悬在半空中。
这是一面古朴的铜镜,磨盘大小,边缘雕刻着的一簇簇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好似晨光初照一般的半开着,花蕊若隐若现。
覆生说:“这些是人间的镜子落在阴间的影子化为的灵,可看出一切生灵的前世今生,把手给我。”
我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握着我的手,就像是剥桔子一样,轻轻的一点点的把微微蜷缩的食指拉起来,然后牵着它,摁在那面铜镜的中央。
指尖一触,镜面里的朦胧就像水面的涟漪倏然一荡,那一簇簇半开的牡丹花竟徐徐绽放了。
随之,镜面也变得愈发清晰,之前我疑惑的那些黑影,竟是一个个从镜子前走过的路人。
应该是在某个店面的橱窗里,橱窗外行人匆忙,神色各异。
忽然,覆生牵着我的手指在镜面上往左一划,镜子里的景象就像是被摁下的慢放键,所有的人动作都变得迟缓。
紧跟着,他牵着我的手指又在镜面上往左划了一下,镜子里,所能映照出的一切都像是沙丘剥落的碎屑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落,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那个男人,西装革履,前世竟是一个衣着褴褛的叫花子。
那个女人,妩媚靓丽,前世竟是一个身披盔甲厂长须短髭的大将军。
那个老人,身形佝偻,前世竟是一个妖娆美艳的青楼歌姬。
那个孩子,俏皮可爱,前世竟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
那棵树,前世是一条盘在高山上的巨蟒。
那朵花,前世是天上翱翔的雄鹰……
我震惊我所看到的,覆生则见怪不怪的淡淡:“三生积善恶,一朝归轮回。生人都以为今世因来世果,却不知丢了的那一世,才是最终决定他归于何处的关键。所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是越养越肥了。”
我想了想:“那我能看到我三爷爷的前世吗?”
覆生摇了摇头:“这些镜灵只能看到生灵的前世,想看死灵的前世需要三世镜。”
“三世镜?在哪里。”
“在……”
不等覆生把话说完,我耳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异响。
猝然回头一瞧,就在我们说话时,有一面朴素的银镜突然碎了。
覆生下意识的抬起袖子替我挡住飞溅的碎片,但还是有几块落在了我的脚边。
我皱了皱眉头,弯腰捡起一块碎片放在手里。
碎片里什么都没有,黯淡的就像是蒙了一层灰。